衆人來到章華宮的宮門之外,伍舉且是進去通稟了一番,不多時,便又徑直出得一名侍衛,前來傳喚道:
“寡君有令,命李然進宮朝見,其餘人等還請在此稍候。”
這話音一落,鄭伯和子產當時就懵了。
這叫什麼話?
我們國君這千里迢迢的來到這裡以期邦交,你特麼居然不見?
這就是你們楚國人的待客之道?
鄭伯和子產相視一眼,均是不禁有些氣憤。
但畢竟眼下是在人家的地盤,既然楚王說只讓李然進去,他們又能怎麼辦呢?
於是,子產只得是叮囑了李然一番,叫他見機行事,好生應對。
李然心中明白,當即是隨着侍人入了宮門。
不過,李然顯然還是小看了這楚國人彰顯自己強盛的決心了。
只說這章華臺的臺階,李然在途中可足足是小歇了三次,才得以登上了殿門之外的第三層大平臺之上。
“我特麼……你又裝不了電梯!伱這裝B也好歹有個度吧?別的不說,你自己這爬上爬下的難道不累麼?”
對於爬樓梯這種活兒,李然可真是好久都沒幹過了,要是科技允許,他倒是當真希望楚王能給這個章華臺給修個電梯。
你擱這麼高招待別人,這誰能遭得住啊!
不過吐槽歸吐槽,李然終究還是咬着牙爬了上來。
而當他來到最高的平臺處,轉身望去,但見偌大的江漢平原,田畝阡陌之盛況便霎時間便呈現在他的眼前。
而不遠處的方城山,高聳入雲,亦是蔚爲壯觀。
見得此情此景,李然不由得是想起了一首後世耶律楚材所作的詩來:
八月陰山雪滿沙,清光凝目眩生花。
插天絕壁噴睛月,擎海層巒吸翠霞。
鬆檜叢中疏畎畝,藤羅深處有人家。
橫空千里雄西域,江左名山不足誇。
這首詩雖說是所描寫的是新疆的天山,但是李然站在這裡,這些個辭句卻也不自主的從他的腦海中是蹦了出來。
“難怪是要修得這麼高……此情此景,的確是讓人會不自主的雄心萬丈吶。也難怪當年魯國的先君魯襄公,從楚國回去之後就要吵着嚷着要修建‘楚宮’,這些個景緻的確很是洗腦啊。”
章華臺作爲楚國的離宮,共有層臺三,殿堂九,寢宮側室三十六,府庫軍械等更是不計其數。真可謂是亭臺乍起,城垣始興,金湯之固,鐵崖之險。
而佈置在章華臺四周的,還有各處工匠作坊,碼頭,寨落等。
山野秋霧瀰漫,河溪漁船往返,潮浮潮退,穿梭航行,東達百越,南下百濮,西登巴蜀,北抵殷都。
這難道就是楚國麼?
那個被中原諸國稱之爲蠻夷的楚國?
李然看在眼中,心裡卻是不僅泛起一陣一陣的漣漪。
“啊!子明……子明先生!”
就在李然思緒萬千之際,一股渾厚而嘹亮的叫喚聲音忽的從他身後傳來。
他不由是轉過頭,只見之前的王子圍,如今已作了楚王的打扮,華服冠冕,龍行虎步而來,臉上還依舊是掛着那標誌性的親切笑意。
“外臣李然,拜見楚王!”
李然見狀,無有遲疑,立即是伏身跪拜,來了一個稽首禮。
楚國爲王這件事,雖然中原諸國對此都甚爲反感,可其實大家也早已是心照不宣,墨守成規了。
“唉!子明先生何須如此大禮?快快隨寡人進殿內說話!”
楚王見得李然,那喜悅之色當即是毫無遮掩的在其臉上盪漾,楚王熊圍一把將他扶起後,當即抓起李然的手,便一同步入了章華宮內。
一國的國君親自接待一個他國的下臣,這本身就是一種極不尋常的禮遇。
而這種不尋常的禮遇,理所當然的是讓李然的地位一下子拔高了好幾個級別。
就這種形式,在《三國演義》裡,大概也就是如同曹操在赤壁之戰前禮遇龐統時那樣吧,或許,那曹操的作派都沒現在楚王所擺的架勢好。
只見楚王是一手執着李然,昂首挺胸,闊步而行,既彰顯了自己的禮賢下士的決心,又彰顯出他身爲楚王的霸氣,端的太過於令人心馳神往了。
而李然,又哪裡受到過這種“尊貴”的禮遇?所以,一時間也是有點懵了。
不過一瞬間,他便反應了過來。
這分明是楚王要趕他這鴨子上架,讓自己是下不來臺啊!
只不過,即便是領悟到了這一點,又能有什麼用呢?
只見楚王熊圍是大搖大擺的進得章華殿內,竟還是不肯將手鬆開。非但如此,而且竟是直接拉着李然,在自己身側的席位將其強行按下,而後又大手一揮,命人立刻是準備筵席,爲李然接風洗塵。
這一幕,徑直是讓在場的楚國羣臣也都一時都看懵了。
雖說這楚王熊圍對於別國的“人才”往往也都是來者不拒的。譬如他這新認命的右尹,那可就是鄭國穆公之孫,當年公子嘉之亂的“罪臣”——然丹。
招降納叛,作爲楚王熊圍用人的一大特色,這似乎又與曹操有了幾分暗合之處。
但是即便如此,他們又何時見過楚王如此厚待一個別國的人才呢?
理所當然的,那些不認識李然的人,紛紛是在那一通交頭接耳,各自揣度着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而少數認識李然的人,則皆是面色低沉,顯然都是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畢竟看到自己的國君如此禮遇一個外邦之人,甚至還享受自己都未曾享受的待遇,各中滋味,可真是令人……五味雜陳。
“子明先生遠道而來,寡人卻有失遠迎,還望子明先生不要見怪啊。”
而楚王求賢若渴的架子還沒擺完,剛一入座,便是朝着李然拱手致歉,賢王的模樣在他的身上是一覽無餘。
“大王何出此言,然不過是鄭國一介行人,豈能勞駕大王親迎。”
其實,李然也只是隨之應聲,不過他刻意強調了一番自己的身份。
他當然知道楚王有招攬他的意思,但若他李然當真被這點面子功夫就能哄騙過去了的話,那他只怕也早已是活不到今天。
“唉,子明先生切莫自謙!”
“寡人早已是說過,先生之大才,可堪這天下之英雄!而如今天下,又誰人不知你子明先生乃德才兼備,可運籌天下之人?”
“如今寡人得先生一人,我楚將興啊!”
楚王毫不掩飾的將自己招攬之心給顯露出來,而這一番吹捧,饒是伍舉當年只怕是也是未曾有過的。
“來啊,奏樂!爲子明先生接風洗塵!”
話音落下,楚王興致頗高的便要讓宮人奏樂起舞,開始筵席。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此刻章華宮外是還有鄭伯,子產等人在那駐足候着。
李然聞聲,急忙起身,並是躬身言道:
“大王!寡君一行如今還在宮外等候,此刻怕是還不到擺筵的時候。莫不如等君上見了寡君與子產大夫,再行開筵不遲。”
畢竟他現在還是鄭國的臣子。
既身爲鄭國的臣子,現在鄭國的國君和執政卿等人都還在外面候着,他卻已經要在大殿內吃上了筵席?這種事一旦傳將出去,天下人還該當如何看待他李子明?
李然當然知道這一點的嚴重性,所以,這才勸諫楚王,要他先行與鄭伯會面,把該辦的正事都了結了纔好。
楚王聞聲,卻只微微一笑,並甚是不假思索的應道:
“好吧!既是子明先生開口,那寡人又豈有不從之理?傳令下去,讓鄭伯一行人且都進來吧,就看在子明先生的面子上,權且讓他們進來一同享樂!”
聽得這些話,李然卻也並不傻,頓是一陣腹誹:
這不是擺明了挑撥離間麼?這話要是傳到鄭伯耳朵裡,他又該如何作想?人家好歹是堂堂的一國之君,居然還要看我一個行人的面子?
饒是李然脾氣再好,也不由對楚王的這些個蓄意招攬的手段而感到不恥。
但現下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楚王能同意讓鄭伯和子產進來,便也算是給足了他面子了,他當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不多時,鄭伯與子產皆是雙雙入殿,不過瞧這兩人額頭上的大汗珠,也不難猜出他們定是同樣受了這章華臺的階梯之苦。
緊接着,便是兩國國君會面時所該有的客套寒暄之詞,無論是楚王還是鄭伯,都極盡附會之辭,總之就是該客氣的“客氣”,該禮敬的“禮敬”。
鄭伯恭賀楚王即位,楚王則是誇讚鄭伯治理鄭國有方。
但畢竟一個人便有八百個心眼,所以這話裡藏話的博弈也可謂是被他二人給演繹到了極致。
最後,在雙方進行好一番友好“交談”後,楚王這才命人是於大殿之上重新擺上了筵席,算得是聊以款待鄭伯一行的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