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昭絲毫不管外面流言漫天,足足在府內躲了五日,再不進宮覲見有些說不過去了,於是第六日也跟着起早上朝,將鎮海軍的戰果簡略彙報一番便閉口不言。趙辰央笑了笑,不以爲忤,臨下朝時向他招了招手,趙靈昭便默然上前,扶着趙辰央向後宮暖閣中走去。
父子二人路過御花園的時候腳步慢了下來,趙辰央一副閒話家常的語氣開口道:“聽說韓芙親自去城外迎你了?”
“是。”趙靈昭神色淡然。
趙辰央笑道:“韓平川的女兒,骨子裡都有那麼一股子特立獨行。”說着轉頭看向趙靈昭,“那你可有什麼迴應?”
趙靈昭腳下一頓,低聲道:“兒臣……近日沒得什麼空閒。”
“嗯?”趙辰央眉頭一擰,“韓芙一個女兒家,主動向你示好,你不迴應一下豈不有失風度!韓相向來寵溺兒女,他家那小丫頭既然不願嫁,我若強行指婚,韓平川定然心中不滿,我想,這也應該違背了你的初衷吧?指婚韓芙,就當雙方各退一步吧。”
趙靈昭一副低眉受教的樣子,沉默不語。趙辰央瞭解兒子脾氣,見他不說話,知他心中還是不太舒坦,嘆了一氣,道:“靈昭啊,朕等你回京,只是想給你留個顏面,不是要同你商量,韓相答應嫁韓芙已足以表明心跡,你不要不知足,不要爲了個女人,讓人覺得你不識大體。”
“兒臣曉得。”趙靈昭凜然道。
“況且他家那小女兒性情頑劣,離家出走這等事都能做得出,你若當真鍾情這等女子,那就未免讓朕失望了,想那韓葳,將來能有母儀天下的德行?”
趙靈昭聞言訝然擡頭,見趙辰央微笑看過來,明白這是父皇給自己的一個明確承諾,當即退後兩步,跪倒在地,道:“讓父皇操心,兒臣不孝。”
趙辰央擡手讓他起來,道:“去吧,韓芙是個懂事的,好好待她。”
趙靈昭躬身告退,趙辰央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突然抑制不住地一陣猛咳,老宮人上前道:“陛下可要傳太醫?”
“不用,”趙辰央道,“傅太醫不是說這方子先服十日嗎?十日後再看吧。”
趙靈昭出了皇宮便直奔趙靈暉的府邸而去。二皇子的老管事出來招待,道:“回三殿下,我家主子這會兒不在府中。”
“不在?”趙靈昭坐在堂中,剛端起茶盞,“那是在韓氏醫館麼?”
“這個麼,老奴卻不知。”
趙靈昭默然盯了他片刻,老管事神情有些惴惴不安,趙靈昭一笑,道:“去告訴皇兄不用躲我,有些無關痛癢的事找他而已。”
老管事略一猶豫,跑了開去。不一會兒,趙靈暉打着哈欠進來,不滿地道:“就你煩人,能不能讓人過幾天清靜日子了?”
趙靈昭毫不介懷,放下茶盞,笑道:“誰敢打擾皇兄這逍遙似神仙的日子?等閒俗事,弟也不敢來找你。”
“哼,”趙靈暉在趙靈昭對面坐下,懶散地栽歪在旁邊小桌上,“你這種俗人能有什麼非俗之事!”
“二哥嘴下留情吧,我來找你幫我出出主意,給韓家挑些禮物送過去。”
趙靈暉眼神一亮,揶揄道:“韓家?韓家哪個?”
趙靈昭白了他一眼:“你說哪個?眼下我還敢送別人麼?”
趙靈暉哈哈一笑:“人家姑娘不顧衆議地城門攔路,你迴應好歹也有點誠意,這都找人代勞,是不是顯得有點敷衍?”
“就是因爲不想被人批沒誠意,纔來找二哥出馬啊,韓家人的喜好,你不是最清楚麼?”
趙靈暉略一思忖:“那行,你想怎麼個送法?”
趙靈昭拿起身旁果盤裡的葡萄,摘下一顆送到嘴裡,想了想道:“總要讓人一想就明白是送給那位二小姐的,越張揚越好吧。”
趙靈暉聞言突然拍手稱快,大笑道:“報應啊報應,趙靈昭,你在姑娘們心中樹立的好形象怕是要毀了。所謂朝三暮四,說得就是你了!”
趙靈昭被他噎得一時無語,沉默半晌方道:“什麼狗屁形象,半點用處也沒有,管它呢。”趙靈昭一向注意言行,如今聽他這副語氣,趙靈暉心中暗歎,知他心中還是遺憾失落,便不再言語。
兩日後的午間,一個隊伍從三皇子府出發,前後共計幾十人,擡着一擔擔的貴重物品,浩浩蕩蕩朝吉安巷韓府開去,其中不乏惹人注目的稀罕之物,如大秦商人進獻的琉璃花瓶、北遼特種染料冰蘭草、西蜀絲綢與絲線、瀛洲島國的鮫綃輕紗……海臨風送的幾箱子禮物,趙靈昭看都沒細看,直接原封不動地擡了出來。另外,爲了給趙靈昭造勢,趙靈暉還直接把想要送韓芷的一些果品補品夾在其中充數。
當偌大的隊伍在三皇子府管事的帶領下到達韓家門前時,韓平川早已得到消息候在門外。皇子府管事拜倒在地,道:“殿下遠行歸來,備了些薄禮送給相國府,都是些玩物,給府上小姐解悶的,還望笑納。”
韓平川不由老臉一紅,一時不太習慣趙靈昭如此示好,“殿下費心了。”
相府東院,韓芷走進韓芙房中,笑道:“外面鬧出好大動靜,你真不去看看?萱妹和杉弟可挑出不少好玩的呢。”
韓芙今日難得沒去繡坊,身體略有不適,正歪在榻上拿本書閒翻着,聞言淡淡道:“有什麼好看的,左右不過是那些東西。怎麼,葳葳那丫頭又躲起來了?”
“那倒沒,”韓芷道,“她一早就去醫館了,她現在對那邊的事比我都上心。”
“也好,”韓芙起身,坐到鏡邊理了理頭髮,“省得她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副低頭羞愧狀,找點事做,應該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韓芷一聲輕嘆,走到韓芙身後,幫她挑了一支白玉簪:“不管那些東西你稀不稀罕,三殿下此舉也算是全了你的顏面,否則過兩天聖旨突然而下,你也尷尬。”
“也就是全了我的顏面而已,”韓芙對着鏡中的自己一嘆,道:“多一分心思,恐怕這位殿下也懶得爲我花了。”
“這事急不來,但是,”韓芷幫她插上玉簪,略微俯身,對着鏡中的韓芙微微一笑:“我對我妹妹有信心。”
韓芙遙遙頭,笑道:“我嘛,道阻且長,姑且不談,倒是姐姐,到底作何打算?當真不嫁人麼?真不怕那位二殿下等你到老?”
韓芷眼神一暗,慢慢直起了身:“我也不知,只是覺得,習慣了吧。”
“習慣什麼?”韓芙站起來,轉身面對韓芷道:“你現在就能預料到,自己將來會習慣孤獨終老?阿姐,你這樣拿自己的一生同爹爹賭氣,真的很沒有必要。”
韓芷聞言不由苦笑,賭氣麼?早幾年也許是,至於現在,好像就是一種習慣吧。她一向對趙靈暉不假辭色,其實就是不想耽誤他,只是好像沒什麼用。
韓芙見她兀自彷徨出神,執起她的手無奈道:“好吧,你想怎樣便怎樣,只要有我這個妹妹在,絕不會讓你有孤獨終老那一天的。”
就在趙靈昭大張旗鼓給韓家送禮的第三天,牽動整個朝野的立儲事件終於塵埃落定,趙靈昭被正式冊封爲太子,指婚韓平川二女兒韓芙,擇日完婚。
太子人選的結果,明眼人其實早從趙辰央和韓平川的態度中揣摩出了端倪,至於爲什麼指婚韓芙,大家心裡奇怪,但是當此時刻,又有誰敢去說當朝儲君的閒話?於是衆人都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趙靈昭之前六百里加急而來的奏本。
趙辰央似乎有些心急,冊立太子的儀典剛剛結束,便吩咐內廷司儘快籌備太子大婚,一應程序能簡即簡,訂婚成婚前後不差半月,韓芙正式成爲太子妃。
大婚當日,趙靈昭在府上內院的宴席中遠遠望見了韓葳,見她乖巧跟在宋良粟身旁,面容不知爲何有些憔悴,神情疏離,彷彿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趙靈昭眼光不做停留,轉身即走入前院的觥籌交錯中,醉着過了一夜。
大事接二連三,太子大婚第三日,宮裡又傳來旨意,召外地藩王入京,共賀太后生辰。滿朝文武心中不由犯嘀咕,藩王入京給太后慶生,開朝二十年來從未有過,更何況今年太后七十三歲,也不是什麼整壽。
駱無霜正坐在世子府書房中擺着圍棋打發時間,不太會下棋的李迎潮端坐一旁,默然觀看了半天,慢慢竟也能看出駱無霜打得一盤機鋒了。
“先生這一手,”李迎潮笑着指向局中一處,“可謂自斷一臂,白子雖勝卻是慘勝,這要放在兩軍交戰中看,雖是丟卒保車,情有可原,但難免會失了軍心根基,元氣大傷,不易恢復,長遠來看,勝負不好說。”
駱無霜欣然一笑:“殿下聰穎,當知世上事本無兩全法,瞻前顧後,不免寸步難行。”說着又見李迎潮眼中好似有些不以爲然,道:“若換做是殿下,會怎麼做?”
李迎潮堅定地搖了搖頭,答道:“我根本就不會去下這盤棋。”心中想得卻是,駱無霜自己同自己下棋,戰況都能如此慘烈,看來此人外表儒雅溫文,內裡似是狠厲之人。
駱無霜失笑:“所以,殿下還是殿下,懸崖勒馬的是將,懸崖不勒馬的是王,你不在其位而已。二十年前肅王爺想要棄戰止戈,然而天下當真太平了麼?是趙辰央容得他放下兵器了,還是肅王軍容得他解甲歸田了?”
李迎潮長嘆一氣,看向窗外,一時陷入深思。
這時,陸仕潛神色凝重地進來,躬身一揖,道:“公子,駱先生,今日新得的消息,皇帝召各地藩王在太后生辰之日前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