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維辛站臺。
渾渾噩噩地到了第二天,我坐在站臺的平地上,右手托腮,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唉聲嘆氣着,無聊地數着天空中黑壓壓的一片烏鴉,天氣果然很影響心情,天氣不好,心情也跟着不好起來,什麼時候,我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這可是“死神”的大忌。
不是我沒事做,可以隨處走動看風景,也不是我面子大,可以不受人約束地撲撲蝶,哀哀怨,而是我今天被安排在了站臺工作,現在,我的工作很簡單,只需要等。
幾輛破爛的卡車排成一列,緩緩駛進了站臺,“死亡列車”!我站了起來,挑了挑眉,眼睛死死地盯着卡車,就像是惡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仇人一樣,凜冽的目光,恨不得當場就把它們分屍。
“死亡列車”並不是我取的名字,這幾個字在歷史上赫赫有名,從這些卡車上下來的人,最終都會成爲死人,沒有人能逃得過。哼,我冷哼一聲,“死亡列車”這個名字還真貼切!比“死神”的名號還恐怖。
卡車上陸陸續續地跳下衣杉破爛的男女老少,剛一落地,他們就被下面的看守們拉到一邊,整齊地排在了一起,黨衛軍看守們荷槍實彈並且牽着狼狗在一旁監視着,狼狗時不時地吠上兩聲,狐假虎威地看着這些犯人,蠢蠢欲動着。被拉來的人們戰戰兢兢地排隊站好,誰也不知道等着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門格勒軍醫穿着軍裝,表情陰唳地站在一旁,戴着白手套的手仍舊不停地舞着手裡的手杖,哼,我戲謔地撇了撇嘴,你的手套再白,也遮掩不了你手裡的血腥,那上面早就被“魂胞”裹得嚴嚴實實的,肉眼看不到的藍色,像熊熊火焰般,燃燒着它們的憤怒和怨念。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到隊伍中,仔細檢查着他們的身體,並掰開年長者的嘴巴,觀察他們的牙齒,以斷定他們是否能幹活。
分好組以後,可以繼續工作的人被安排重新上了卡車,他們將被送到三號集中營進行苦行僧般苛刻的勞作。
……
奧斯維辛二號。
我擠在“比克瑙女子管絃樂隊”的女孩們當中,面無表情地跟着她們朝前走着,此時,我們一律穿着白衫和海軍藍的裙子,儼然是一羣文雅、漂亮的年輕姑娘,切,這些都是表面現象,騙人的伎倆。幾分鐘後,我們終於在“浴室”的前廳停了下來,準備着最後的演奏。
卡車剛剛駛進營地,集中營上空的喇叭便響了起來,廣播裡溫和地勸告這些來“享受生活”的人們,應該先洗個澡,除去身上的蝨子。“浴室”門前的地面上鋪着青草皮,栽着令人高興的時令鮮花,沒進屋就給人一種輕鬆愉快的感覺。
指揮官手杖一揮,我們便開始麻木地演奏起來,優美的音樂在營地裡響起,藍天,草地,鮮花,這是副多麼美好的景色。可是,這些人卻是被騙來的,在這裡,他們以爲可以得到豐盛的食物,可以得到養活家人的金幣,以爲真的可以靠辛勤的勞動得到一切,但是……
演奏完畢,我們被帶了下去,在“放置室”登記,放好手裡的小提琴後,我摸出一張“隱身符”仔細地貼在了腦門上,朝“浴室”走去。
……
看守們告訴人們在“淋浴”前每人能分到一個衣櫥,還“友善”地提醒他們記住自己衣櫥的號碼,免得出來時找不到自己的東西。隨後人們被帶到“浴室”的過廳裡,那裡不僅有衣櫥,還能領到毛巾。牆上用各種語言寫着歡迎人們來奧斯維辛集中營工作的標語,甚至寫着洗浴時間和規定等等。不明真相的人們爭先恐後地脫掉衣服涌進“浴室”。
隨着人們的漸漸涌入,“浴室”內變得越來越擁擠,以至於裡面的人們前胸貼着後背,擠成了一團,這些人終於感到有點蹊蹺,四下張望着,企圖發現點什麼,當他們還沒明白過來時,沉重
的大鐵門已經關閉,看守們在門外加上了鎖和密封條。
地面上的看守們開始走向草坪中的小“白蘑菇”,這些隱蔽在草叢中的白蘑菇雕塑是毒氣室的通氣孔,看守們向氣孔中投放“齊克隆B”。
“浴室”裡的人們仰頭望着噴頭,突然,所有的燈全熄了,人們情不自禁地發出驚叫。跟着,離噴頭最近的人搖晃着倒下了,人們開始知道不妙,爭相涌向大門口。受盡驚嚇的人們意識到厄運降臨,人羣中發出陣陣慘叫。緊接着,所有的喉嚨好像都被一隻手卡住了……15分鐘後燈亮了,屠殺者通過窺視孔觀察裡面的動靜,若有人還在掙扎,就熄燈再等十餘分鐘,打開燈,只見紋絲不動的一堆白肉。看守們打開抽氣機抽走毒氣。
門打開了,人間最慘不忍睹的景象出現在面前:剛纔進去的人像突然被什麼抽去了全部生氣,屍體木頭般一個緊貼着一個站立着,所有的屍體面目極其猙獰可怕,渾身青紫、傷痕累累。窒息的痛苦和本能的相互撕扯使他們纏成一個拉扯不開的大肉坨。
屍體堆成金字塔形,這是由於人羣都想擠上唯一的通風口,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而形成的。
可以多活幾個星期的“特別隊員”打開大門處理屍體。屍冢墓、賈斯丁和死馬也在其中,慢慢朝前挪動着,我偷偷跟在了他們身後,打開身上的“靈魂波長”,三個男孩頓了頓,然後勾了勾含笑的嘴角,面無表情地繼續朝前走去。
這些雜役們戴着防毒面具,先用水龍頭衝去屍體上的血跡和地上的糞便,然後用繩子套住屍體將其分開。實在分不開的就用斧頭砍斷屍體的手指。然後用鉗子拔下屍體上的金牙,搜出珠寶,剪下頭髮,把處理完的屍體十具一排擺在地上等看守過目。最後雜役們再用提升機將屍體弄到焚屍爐裡火化,火化後沒有燒化的骨殖質則用磨碎機弄細後拋撒掉。
爲了跟上毒氣室的殺人速度,焚屍爐採用最新發明的三層式的巨型焚屍爐。到後來這種焚屍爐也不夠用,而且爐子經常燒壞,於是一個毒氣室往往配上好幾個焚屍爐。納粹德國的焚燒設備商人爭相以最上等的材料和最新的技術向各滅絕營提供最先進的焚屍爐。
雜役們將站臺和衣櫥裡的東西全部裝車拉走,拉進一個巨大的“車間”。車間裡有兩三條几十米長的“流水線”,由幾溜長桌組成,旁邊坐着上百名“熟練的”犯人,像是在分揀郵件。第一個犯人用撬槓開箱子,箱子打開後,順着長桌推給第二個犯人,他負責揀衣服,將衣服按種類、尺寸和新舊整齊地碼放在身後的貨架上。第三人專門揀鞋子,然後是專揀眼鏡、專揀領帶、用放大鏡和天平專門鑑定珠寶首飾成色等等。
從死難者那裡得到的各種物品被列爲國家戰略物資,成箱的金錶、項鍊、戒指和胸針等,被送到當鋪當掉,轉換成黨衛隊的經費。
餘下的衣物被儲存在集中營的一個專門的巨型倉庫,代號叫“加拿大區”。其中的手錶和鋼筆等,用來獎勵黨衛隊的骨幹分子和傷員。衣服則用來賑濟災民。甚至屍體本身也不會被放過,毛髮被織成襪子和地毯,紋身的皮膚被做成燈罩,脂肪被做成肥皂,骨灰則被賣給農民作爲肥料。
……
傍晚,忙碌的人羣終於回到了營房,麻木的一天接近尾聲,大家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營房走去。
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從自己的營房整齊地走了出來,提着手裡的槍上了卡車,我蹙了蹙眉,順手摸出一張“隱身符”貼在腦門,也跟着爬上了上去。
汽車顛簸着前進,車上的士兵們各自埋着頭,有閉目養神的,有睜眼發呆的,大家都沉默不語,氣氛不怎麼晴朗。
“嗯?”我皺了皺眉頭,感覺到了什麼,四下張望了一番,沒什麼發現,隨即把小臉貼着車窗朝外打探了一下,
果然……我興奮地對着另一輛車揮了揮手,看到我後,死馬把腦袋縮了回去,馬上,另外兩張臉也貼了過來,賈斯丁也衝我揮了揮手,示意他看到我了。
到達目的地後,士兵們齊刷刷地跳下了車。我縮在最後,賈斯丁把我抱了下來,“寶貝,你也來了。”
“你們該不是想單獨行動,把我扔在一旁吧?”我氣呼呼地問道,太不夠義氣了,憑什麼你們男生單獨行動,幸虧我聰明,跟來了,欺負我是孤家寡人嗎?把我惹毛了,順手把你們都變成女生!
“我們可是在不同的營房,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就算想叫你,時間上也來不及呀,寶貝,別生氣了,我們不是故意不叫你的。”賈斯丁耐心地解釋着。
撇了撇嘴,我把腦袋轉向了一旁,不理他們了。賈斯丁攤開雙手,對着死馬和屍冢墓無奈地聳了聳肩。
十幾個士兵整齊地站在平地上,靜靜等着。幾輛殘破的卡車開了過來,纔剛停穩,一羣羣的人就被踢下了車,在“犯人頭”的安排下,戰戰兢兢地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手足無措地看着手拿武器的衆人。
“繆莎?”人羣中我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乖巧地被斯賓諾沙牽着,擠在人羣中,慢慢走着,臉色看上去很不好,估計是生病了。
“她還太小。”賈斯丁嘆了口氣。
死馬朝前走了兩步,停了下來,惆悵地說道,“這個,我改變不了。”
“不僅是你,我們都不能改變。”賈斯丁抿了抿嘴,“這,就是歷史。”
“我們過去看看。”沒等大家回答,我已經朝前走去。
坑。
不知道它有多大,也不知道它有多深,站在它面前,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呵,即使是高高在上的“死神”,站在這個坑前,竟然也會渺小得像只蜷縮在角落裡的小貓,還真是諷刺。
幾百個犯人被帶到了大坑前,士兵們拿着槍,冷酷地把他們一個一個推了下去,最下面的人還沒站起來,上面的人又跌落在了他們身上,坑裡的人們惶恐地站在邊上,求生的慾望支撐着他們,努力朝上伸出雙手,試圖用自己僅有的力量攀爬上去,但是,這一切,終究都是徒勞。
我的雙眼危險地緊了緊,雖然我知道,他們很快就可以結束這不堪的一切,但是,這個過程太殘酷,雖然我也知道,他們的生命將回重新開始,但是這樣的結束太殘忍。
賈斯丁伸手牽住了我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裡,“寶貝,我們是‘死神’,別忘記,我們有我們的職責和使命。”似乎是知道我準備做什麼似的,賈斯丁緊緊拽住了我的手。
“世人都以爲,他們鮮活的生命,是我們用鐮刀帶走的,幾千年來,我們都生活在世人的誤解裡,而這些,”我用另一隻手指了指那些所謂的“愛國將領”,“這些真正的兇手,卻逍遙法外,有的人,還被封爲‘烈士’,難道人類就不知道嗎,‘死神’帶走的,只是被他們自相殘殺後留下的靈魂,帶走人類生命的,是他們自己!”我心裡忿忿不平,因爲憤怒,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着。
賈斯丁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握着我的手,屍冢墓和死馬也站我身邊,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繆莎!”斯賓諾沙大吼一聲。
繆莎甩開了斯賓諾沙牽着自己的手,徑直跑到一名士兵的面前,認真地看着他。士兵皺眉,伸出右手,準備把她推下去。
繆莎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開口說道,“叔叔,請你把我埋得淺一點好嗎?要不,等我媽媽來找我的時侯,就找不到了?”
納粹士兵伸出的手僵在了那裡,刑場上頓時響起一片抽泣聲,接着是一聲憤怒的呼喊……
我眉頭一緊,眼睛裡危險的光芒一閃而過。
“暗”!它終於出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