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時書走在道上,拎着滷兔子:“還吃嗎?我給你送的外賣。”
謝無熾:“回府,準備過節。”
謝無熾腳步快,馬車到了城內,下馬而走。臨近年關的燕州地面積雪,家家戶戶紮上了紅燈籠,一片熱鬧歡欣喜氣洋洋。時書和謝無熾肩並肩,留意到一旁有百姓搭建的高臺,吆喝不絕,正在表演走索、吞刀、胸口碎大石,呼來喝去,拉着謝無熾要一起去看。
謝無熾:“不看。”
但被時書抱着腰:“看看看看,看看看看!要看要看,哥哥我要看!”
時書拽他袖子走到高臺下,人聲喧囂,摩肩擦踵。時書對錶演上刀山的人很感興趣,越過人羣,見那人的腳踩在鋒利的刀刃上,一步一步往刀刃架成的山上走,肩膀還放着沉甸甸的石頭,額頭正冒出冷汗。
時書連忙掏出錢來:“給你給你,手藝人也太辛苦了。”
一時高興,便往前走:“哥。”
時書手往後拉扯,並沒扯到人,回頭和謝無熾隔了幾米遠,人頭相望。時書剛要去拉他,手腕忽然一緊,轉頭,竟然是一位戴着獠牙面具的人。
時書驟然警覺:“你是誰?”
下一秒,對方的手擡起,袖中一片銀光。面具?曾經在旻區逃離的夜晚,神誕十日時的獠牙面具霎時浮入腦海!
旻人?刺客?!
時書猛地抽出了手,那人的刀亮了出來。人羣過分擁擠,有個抱着孩子的女人正往前墊腳,戴面具的人嫌人多礙事,將刀隨意揮舞砍殺,下一秒,女人連孩子一起倒在地上,胸膛中正大股大股地噴出鮮血。
“啊啊啊!救命!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
紅色在時書眼中擴展成一片漆黑,戲臺下的人羣爆發出尖叫,潮水一般往後退,彙集的中心則是揮着刀的面具人,見人就砍,許多百姓倒在血泊之中,還有人捂着噴血的腰腹慘叫着往前爬行。
是衝我來的。時書被人羣推着往後走,旻人來追砍,抓住路人頭髮搠穿砍倒在地。時書雙腿發軟,驚恐,知道躲在人羣中將其他人當人肉盾牌最安全。但額頭冒着冷汗,猛地抓起一旁板凳,朝揮着帶血的刀的旻人擠了上去。
見他往前,那旻人手上一頓,便朝時書大步走來。
突然遭遇行刺,謝無熾的護衛早已緊急動員,逆着潮水一樣的人羣擠進去。時書擠出人潮的一剎那,猛地把手裡的板凳劈下去!
刀隨即揮舞而來,時書砸了板凳閉着眼睛往地上一滾,抱住這人的雙腿,猛地將他拽翻在地。
“碰!”骨頭撞在地上清脆一聲,“咚!”被一腳踹住心窩,一口血悶在胸口。腎上腺素飆升,時書幾乎想也沒想,就着被踹飛的動作,一腳把刀給踢飛。
再被拽住衣領,那個人伸手掐自己的脖子,只需要一動手就能掐碎,時書猛地騰起身來,先一口咬在他的脖頸,將牙齒狠狠陷入皮肉——
他不想死,只有求生,生命的頑強不屈才會爆發到極致。時書用盡全力咬他的喉嚨,鮮血橫流,撞擊之間面具掉落,一張熟悉的臉。
——音昆。
“好久不見二公子,喜歡我送你的大禮嗎?”
音昆對時書獰笑了一下,時書下頜猛地一緊,被狠狠幾拳打在腰腹,痛不欲生。
“疼吧?記得我在鶴洞書院說過的話?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一定要把你們兄弟的人頭,掛在層城牆上。我又來了。”
血往喉嚨上涌。
時書冷汗冒出,死死不鬆口,嘴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但是,再被砸幾拳,他的內臟可能會受損。
時書竭盡全力撕扯他,用力呼吸加重撕咬的力道。
忽然!音昆整個人直直飛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皮肉摩擦地面血糊了一地。一切發生得很快,音昆剛要起身,再被一腳踹在了胸膛,猛地癱軟在地上,頓時斷了幾根肋骨。
“咳……”時書腰腹一陣嘔吐的劇痛,被一隻手抱進懷裡時,拽着謝無熾的衣服,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充斥着慘叫,嚎啕,和兵刃刺穿血肉的聲音。
時書死死抓住謝無熾的領口,見音昆竟然在劇烈的痛苦中站了起來!像個僞人一樣,旻兵迅速圍住他,高大健壯的音兀朮掩護他,邊砍殺邊往人羣中躲藏。
時書:“是他!這個瘋子……”
一說話,喉嚨裡冒着氣音。謝無熾眉眼陰冷,把時書抱起來,護衛追着幾人而去,地上一片狼藉,大面積的鮮血和屍體彰顯着突如其來的惡戰。
時書捂着肚子,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哇!”猛地吐了口血。
耳邊,聽見謝無熾道:“緝捕全城,每塊地磚都給我掀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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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紛紛,時書俊秀的臉蒼白地坐在火爐旁,正在喝茶水。
門扉“哐當”“哐當”,時不時有人進來,跪在府門外一片痛苦嚎啕之聲:“大人,求大人給我們做主啊,我女兒死得太慘了!”“我爹死得太慘了!被活生生捅死了啊!”“大人……”
“好端端一個大過年,突然遇到刺客,被殺了幾十個百姓,這叫什麼事兒?”
林鹽走來走去,滿頭大汗:“那羣刺客找到了嗎?”
“衙門的人太少,讓大營的人也去了。挨家挨戶正在搜查。”
“幾天了,幾天了!這節恐怕是過不好了,年三十見血光,新年不吉啊!……”
時書等了許久,終於聽到有人來報:“大人!那幾個行刺的旻人被抓住,轉去城營大牢去了!”
“城營大牢?”
燕州作爲邊防重鎮,城內設有兩個暴力執法機構,一是衙門,二是城營。去了衙門還能和提刑官說說理,去了城營,剝層皮、死在裡面連屍體都找不到!城營,只對軍事長官,也就是謝無熾負責。
時書艱難地站起了身。
此時的城營大牢內,積雪甚重,一片陰冷慘淡之相。人紛紛跺腳,抵禦寒冷。守營暗暗喝了口酒,渾身戰慄。
時書坐着的室內,一牆之隔,被抓的旻人約莫七八個,都在牢獄中。
謝無熾進門掃了一眼,只問:“音昆呢?”
沒有人回答,他們都是旻人的勇士,惡狠狠瞪着謝無熾,眼睛裡顯出狼一樣的掠食的意味。
“我喜歡這種眼神,”謝無熾查看架子上的血跡斑斑的刑具,“殺有血性的強悍殺手比殺大街上的羸弱平民,更有意思。”
謝無熾擡手,有人上前來,手中拿着一把刀。謝無熾:“一個一個地砍,街上的人怎麼死的,你們就怎麼砍。”
牢獄中響起讓人頭皮發麻的砍肉聲。
血光飛濺,燭火在漆黑潮溼的牢獄內搖曳,映在謝無熾的眉眼,他看了眼地上的斷肢,整理沒沾血的衣袖。
“我沒有虐殺的愛好,你們看見這一切,因爲你們也同樣對待過別人。音昆逃哪兒去了?”
還是沒人說話。第二名受刑者開始,這人似乎心有鬱結,終於忍不住對謝無熾破口大罵:“我不怕死!你有種殺了我!以爲我會害怕嗎?是你讓宙池王投降,騙走了永安府和部府,讓五大王處於內亂之中,我只恨沒在大街上殺了你!”
“所以這是你們的報復?”
“沒錯!你等着,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旻帝大君會讓你碎屍萬段!”
謝無熾一擡手,這人被刀刃砍下了頭顱。謝無熾站在牢獄內,臉上毫無情緒,等着刀斧手一個一個將人處決,死亡籠罩的氣息裡,他雖然一擡手就能將人免於一死,但他絕不。
“你有什麼要說的?”他問下一位,這個人滿頭冷汗,脖子上的青筋跳動,眼睛通紅。謝無熾搖了搖頭:“殺了他。”
昏暗燈光讓潮溼的牆壁像淋了血,血沾了刀斧手滿身,他手似在哆嗦,死亡的窒息的氣味一層漫上一層。這羣旻人輪流等着受死,眼睜睜看同伴被殺死。
終於,到了最後一個。這個人反覆喊着旻語的媽媽,雙腿發抖,謝無熾走近看他,他正在劇烈地喘着氣。
謝無熾:“怕死嗎?”
這人已經不敢說話,在死亡的本能前,雙腿無意識打顫。
謝無熾:“我不殺你。”
一句話,驟然沉寂。這人擡頭看他,謝無熾雪衣未曾脫下,眼下一片冰冷:“放你回去,帶一句話給音昆。”
“我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無論是你,還是音昆,還是任何人,只要誰動了家弟一根毫毛,我不僅要殺他,還要殺他的祖宗,殺他的兒女,殺他的妻子,殺他的老師,殺他的兄弟,殺他在意的任何人,全部殺死,有沒死的就一直追殺,殺到死了爲止。不死不休。你不死不休,我不死不休。”
冰冷,這旻人大氣也不敢出,望着他的影子。
謝無熾:“你回去讓他等着。遇到我,旻人想南下一統大景的夢想再也無法實現。”
謝無熾說完,伸手替他解開了沾血的鎖鏈。這旻人喉嚨打結,目眥欲裂,一雙眼睛見他像見了惡鬼。
謝無熾轉過身去。護衛立刻上前將這人攏上一件厚厚的外衣,推出牢房,再塞了一袋乾糧,向城門外押送。
牢門內濃郁的血腥氣,被風一吹就散了。謝無熾走出門外,時書在火盆前白着一張臉等他。走出城營大牢,謝無熾替時書整了整雪衣。
時書知道他殺人了,但不知道過程:“我聽林鹽說,大過年本來是不宜見血光的,殺人都推遲到正月以後。”
謝無熾:“順手的事。”
時書:“順手?這場刺殺實在太突然了……”
兩人並肩在雪地裡走着,時書腳步小,走得慢,要謝無熾攙扶。時書轉着眸子終於想明白:“收復永安府、部府,削弱了旻的勢力,但他們還對我們虎視眈眈?”
“當然,現在一要對付皇帝,二要提防北虜。”
時書握緊謝無熾的手,用力攥緊,他們一起在雪地裡走了一段路,忽然間,前方疾馳來一匹快馬。
來的是一位文人師爺,平時都養在軍營,出謀劃策。
這人急急忙忙,跪倒在謝無熾的身前:“大人,大事不好!不知道誰有了流言,說大人擁兵自重,抗拒朝廷,如今,好些同僚們都收拾了包袱,離開燕州回東都去了!”
時書:“什麼?”他彷彿被砸了一拳,擡頭看謝無熾。
燕州許多文人,謝無熾來了以後,被納爲幕後之賓。沒想到,這些人還忠於朝廷。
謝無熾眉眼思索,只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