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董潔時常感嘆時光流逝匆匆,許多人與事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或來不及去做而成爲遺憾,也幻想過一覺醒來,時間竟然倒流,一切都可以從容的重新開始。
大多數人都做過這樣的白日夢吧?夢再荒唐,畢竟無傷大雅,失意時也頗能聊以自慰。生活早已教她學會面對現實,於是一步一步,與時間一起向前走,增加了年齡,蒼老了心境,習慣了平淡卻又乏味的生活。
生活一旦成爲習慣,就會沿着一種固定的模式,像流水線作業一樣,規律而乏味的循環,很難做出大的改變。
董潔是北方人,她的家鄉在北方算是一個頗富裕的海邊小城,家鄉的年輕人很少有人出來闖蕩,就算是在別的城市讀書的學生,畢業後大多也會選擇回到家鄉發展。或許人在年輕時,總會對外面的世界有種莫名的渴望,雖然父母一再反對,董潔還是在遠離家鄉的大都市留了下來,只在年關將近時,坐車回到家鄉享受天倫之樂。
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這般的重複。
董潔是設計師,在一家外資企業做服裝設計工作。服裝業有一點不好,經常要加班加點趕工。
今年公司特別忙,年前新接了幾個大單,縱使大家快手快腳盡力趕工,仍然佔用了正常的春假時間,原訂的回家車票不得已退了。在大家的強烈抗議下,臘月二十八,老闆終於答應放人了。可這個時候,正是春運最高峰,火車是一票難求,爸媽電話裡催得急,她自己也是歸心似箭,沒辦法,只能選擇飛回去。
這是董潔生平第一次做飛機,心裡很有些忐忑。幾年前,同樣飛往家鄉的飛機,三個來北京新東方學外語準備出國的朋友遭遇意外,從此她一直不肯坐飛機,總覺得火車最安全。哎,自己總不會那麼倒黴中特獎吧?阿彌託佛,上帝保佑!
顯然這種臨時抱佛腳的行爲沒有得到上帝的認可,或者他老人家不巧打了個盹,董潔只來得及在飛機突然的劇震中對自己發誓:以後,一定一定,再也不坐飛機了……
董潔在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中甦醒過來。
她發現自己似乎躺在草地上,視野裡是一望無際的綠,綠色的草地高低起伏,一直延伸到遠處鬱郁鬱蔥蔥的樹林,更遠處,是蒼茫的遠山,連綿起伏。
已經是傍晚時分,歸巢的鳥兒發出嘈雜的喧囂,偶爾有幾隻飛過來,落在她身邊,蹦蹦跳跳,在土裡草裡刨食,一邊歪頭打量着她,似乎也在奇怪,自家附近怎麼多了這麼一位陌生來客。
拂過草尖的風吹來,不大,卻帶給她一股沁心的涼,並且隨着時間的推移,逐漸演化成澈骨的冰冷。她試着發出聲音,微弱的呼聲連鳥兒都驚不走。
奇怪,她從來不曾有躺在草地上的習慣呀,她皺眉,爲什麼會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這兒呢?唔,沒有印象。再之前發生了什麼呢?嗯,她要回家,坐上了飛機,然後,飛機突然遇到寒流,遭遇地震般的劇烈顫動,耳邊是好多人驚慌失措的尖叫和詛咒,再然後呢?沒了,又似乎有一點--很短的時間,先是快速的下墜,接着是一聲巨響……
空難!
天吶,她怎麼就中了這麼個特獎?大過年的,黴運當頭。明明彩票買了那麼多次,連最小的獎都沒有中過。
可——
如果她沒記錯,自己逃過一劫的可能性應該是零。加上印象裡最後一聲的巨響,怎麼算也跑不了機毀人亡的結局。
她,還活着?向來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這環境,怎麼瞧也不像地獄或者天堂,周圍也沒有飄來蕩去的好兄弟。難不成,她天生命大,竟被快速下墜的飛機甩了出來,奇蹟生還?
董潔苦中作樂地在心中盤算,這下子自己一定有機會上頭條新聞,在世界空難史上留名了。不過,這都是後話,眼下最重要的是自救,老天保佑,希望不會變成缺胳膊少腿的殘障人士。
心稍稍定下來後,一種怪異的感覺涌了上來,唔,有些不對勁,她的身體……
轉動眼珠去瞧,天,這,這是她?一絲不掛的小小的嬰兒的身體?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看錯。
怎麼可能?她驚得大叫,耳邊卻傳來一陣幼兒的啼哭。是在做夢嗎?咬一下手指試試吧。
挪動那小小的胳膊是個大工程,千辛萬苦的結論是:沒牙,咬不動!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傳說人死後,就會投胎轉世再做新人,生命也像草一樣,不斷重複着開始與結束的互動。自己這情況,就是常識意義上的轉世投胎吧?只是,這人終歸不是吸收日精月華自行從石中蹦出的石猴,總該有對生養的父母。可她一個人孤零零躺這兒算怎麼回事?再這麼吹風受涼,她百分百別想看到明天的太陽,更別提入夜後出來覓食的野獸了。
難道她只有兩個選擇,或者成爲野獸的晚餐,或者慢慢等死?等等,她空降之前,這身體的原主兒不會就這樣生生丟了性命吧?
一時間怒從心起,靠,不想養就別生,生出來就好好養,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不得好死。
和怒火一起升上來的,是火燒般的熱,明明是風吹來受不了的冷,身體卻自行衍生出一陣陣愈來愈熾的熱。
她發燒了!
更糟糕的是,心臟一陣不規律急跳後,一股劇痛伴着窒息般的痛苦涌來,她張大嘴,費力喘氣,越吸氣越感覺到呼吸困難。
缺氧的痛苦讓她神智開始模糊不清。
老天爺,你不是讓我借這具身體再體驗一次死亡的折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