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複雜的。
林小芳覺得這句話是經過深度概括後最最樸實的大實話,是真理。
初三那年來的北京,中間經過了高中三年,而現在,她已經是一個大二的學生了。
在那所著名學府裡,同學大多是全國各地考進來的尖子生,許多人的家境非富即貴。
林小芳有時候想,如果沒有這幾年在北京的生活,初初進入這麼一個大環境,她會有一份幾乎可以稱得上超然的平常心嗎?她沒有答案,只有一點可以確定,跟董潔交往的這幾年,親眼看到的人和物及經過的事,讓她不不怵於面對任何一個“天之嬌子”。
如果她沒有在大學之前來北京,在家鄉的小鎮讀完初中,再進入縣城讀高中,然後考進北京大學,那樣子的她和現在一定會不一樣吧?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每月一次通信,改成每月聚上一次,董潔從信中真實的走進了林小芳的生活,給她帶來了超乎想象之外的另一種生活。
一個身體不好賦閒在家依賴哥哥照顧的小姑娘,搖身一變,成爲天才少女、國際時裝設計大師、大公司的主人、高幹子女……
普通哪怕只佔了其中一樣,旁人都得刮目相看,而董潔卻佔全了。
林小芳不是不羨慕的,不是不自卑的,表現上的維持着自尊自重,內心裡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高中時憋着一股氣。生怕自己不能夠考進理想地大學。於是很多想法雖然也常不請自來在腦海裡盤旋。卻都被她硬壓下去。
大禹治水。總結出來地經驗是“堵不如疏”。林小芳想。這又是一個精僻地真知灼見。
每個人內心裡都住着一個魔鬼。
林小芳偶爾會想:她比董潔差在哪裡呢?
董潔也不過是一個孤女。她今時今日地身份。更多地要拜她有一位好“哥哥”所賜。
這位好哥哥。又即將多了一種身分:成爲董潔牽手一生地良人。
婚期就定在明年。郝璐說:“要不是去年哥哥太忙。原本去年他倆就要結婚的,外公他們翻着日曆找日子呢。小潔說左右不差這些時候,眼看就要世紀之交了,不若做個世紀新娘。哥哥那人從來不肯逆着小潔的意思來,才把日子拖到明年去……”
說這話的時候正是春天,她兩個坐在一間餐廳裡,剛剛點了餐。本來陪郝璐逛了一上午地商場,林小芳餓得覺得自己肯定能吃下兩人份的午飯,乍聽這話,卻突然失了胃口。
同樣是受到李悠然的資助。就因爲自己比董潔晚了十來年,際遇卻有着天翻地覆般的不同!
在農場經常能看到一幫子非富即貴地年輕人,那樣子的神采飛揚,那種篤定從容,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淡定,既是來自良好家世的薰陶,也有自身的成功。
董潔是那個圈子裡非常受歡迎的人,倘若她願意,便可輕而易舉成爲其中的靈魂人物。
對比自身。林小芳感覺非常複雜。
自己既談不上出身,年齡又已經二十一了,按着家鄉地虛歲論,今年她都二十二歲了,卻沒有親手掙過一分錢,完全靠別人的幫助在生活。學業、衣食住行等所有開銷,都來自於他人的好心,這種明顯的落差,常常讓林小芳覺得擡不起頭。
而回到家鄉,她卻是“名人”,三裡五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父母提起她便是一臉驕傲,當着她的面,跟鄉鄰們說起來也是一副非常自豪的口氣。
在家鄉人眼裡,她長的漂亮。人們誇她“這姑娘恁俊。長的這好,哪裡像個農村娃娃?比城裡人還像城裡人”。
這種誇獎聽地多了。林小芳常常生出一種煩燥的情緒來。
她有什麼值得別人誇獎的本錢呢?二十多了,靠着別人的資助讀書吃飯?
董潔跟她說過:人應該有一顆平常心的,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太難,但是縱有好屋千百間,睡覺所需三尺牀榻足矣,縱有百道珍羞美味,添飽肚子也只需要一碗飯。
有時候林小芳想這話說的是,有時候又沒辦法認同。
有錢講究而不去講究,選擇像普通人那麼活着,這是一種修養。想講究卻沒錢講究,只能像普通人那麼活着,卻是一種悲哀。
董潔輕易地站到了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她稚齡即在國際上闖出一片天,現在名、財都有了,又得到一位讓所有女人仰慕的男人全心全意寵着愛着,計劃來年結婚成家,這樣的人,怎麼會理解她的心情呢?
是,董潔她並不覺得住大房子比小房子更好,一年中倒有大半的時候住到小木屋裡,吃的疏菜瓜果也是自己農場裡邊種的,池塘裡還養了魚蝦蟹,偶爾她開玩笑說自己就是一個自給自足的農夫。
可是她地興趣哪裡像個農夫,誰見過喜歡玩古董地農夫?買一件不起眼的小東西,隨便花出去大把地鈔票。一個農夫,可以把勞動當成興趣而不是賴以爲生的手段?根據心情安排自己的生活,有情緒時,畫上數個小時的畫;換上飄逸擬古的漢服,撫琴爲戲;爲了喝茶的興趣,弄一個竹意盎然的房間做茶屋……
根本就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暑假時林小芳沒有回家,接了兩份家教來做。
掙的錢,恰好可以讓父母還有弟弟一家人來北京玩一回。
弟弟也考上了大學,是一所很普通的的學校,但家裡一下子出了兩個大學生,還出了一個考進北京大學的大學生,父母一下就成了當地的名人,那真是走路都覺得腳底生風,讓人沒辦法不高看兩眼的。
一家人住在很便宜的旅館。距離旅館不遠,就有一家很恢宏的五星級酒店,它是那樣氣派,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佇立在那裡,玻璃的旋轉門開開合合,就連門童都那麼英俊。
父母每每從前邊經過,總要回過頭再三流連。那時候林小芳就在心裡想,以後一定要讓爸爸媽媽住在這裡。
然而夢想如天邊星,總是顯得那麼遙不可及,現實又是那麼赤裸裸告訴她生活的窘迫。
帶着父母出去玩,擠的是公交車,爲了省下車錢,常常要爲了最經濟的路線,對着一份北京地圖研究半天,而景點門口,很多人卻做着各種款式的私家車出來玩。
在旅館裡只住了兩天,一次出門,母親聽人說還有更便宜的地下旅館,回去和父親一商量,不顧她的反對,硬是搬了過去。
家鄉人都以爲她在北京多麼的有出息,父母說起來兩眼發光,她就是這麼“出息”的?一想到這些,林小芳心裡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算起來,除了剛放暑假時見了一面,後來林小芳先是忙於做家教,開學後不久董潔又出門玩,是以從那時起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董潔。
董潔現在的情況,讓林小芳大吃一驚。
頭前聽郝璐說董潔住院了,林小芳還以爲是因爲生病的原因,現在看起來,分明就是受傷。
郝璐眼圈都紅了,拉了董潔的手,一再追問她受傷的原因。
大山在一邊解釋說遇到了一點小意外,並朝她倆擺手,示意不要當着董潔的面問這些。
林小芳接到暗示,立刻換了相對輕快些的口氣道:“小潔,這兩天會不會覺得悶?我最近沒什麼要緊的課,正好可以過來陪你說說話……前幾天從圖書館拿了幾本書,很有趣,我讀給你聽呀?”
嘴裡說着話,腦子裡卻是轉的飛快。
聯繫到大山和趙傑的談話內容,林小芳震驚又憤怒,打量董潔現下的神情,幾乎就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遇到那種糟心事!
她有沒有——嗯,除了眼睛看得到的傷之外,有沒有受到更大的傷害呢?
大山臉色平靜一如從前,董潔自己也沒有異樣表現。
應該沒有吧?林小芳猜測,若真是受到了某種不幸,斷不致是現在這般表現。可是這也難說——
三個女孩子嘰嘰喳喳說着話,趙傑起身告辭。
大山送他出門,這時候林小芳心裡鬥爭越發激烈,忽然就站起來往門口走。
卻把郝璐驚了一下,“小芳,你去哪兒?”
林小芳手放在門把上,回頭勉強笑道:“你先陪小潔說話,我出去方便一下。”
“哎——”郝璐沒叫住,奇怪的問董潔:“房裡就有洗手間啊,她不知道?”
林小芳在大山迴轉時攔住他,低聲道:“李哥,我想跟你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