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莊巖把這些事情在心裡壓了太久,跟我說開後,精神狀態明顯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眉頭都自然而然地輕鬆了些。
他鬆開手臂,笑着刮我鼻頭:“白子這邊有前高幹和他學生兩派,你覺得我爲什麼能出來?江叔跟了其中一派,另一派找上我了。我能出來是有條件的,條件不便告訴你。希希,我不該找你的,如果被發現了,你……會出事。”
“你現在不是來找我了嗎?”我現在不敢再說什麼只要不死就有希望的話了,他雖然一直用很平淡的語氣在敘述,可我想到棋盤上慘烈廝殺的黑白子,就覺得心臟懸在了懸崖邊。
他平淡的語氣下,潛藏着多少壓制的驚心動魄?
他幽幽地看進我的眼,苦澀地笑了:“你現在不是江叔的準兒媳嗎?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們不會輕易動你的。再說,我們不是已經分了手?”
他又這樣,根本不說他自己的難處。
被訂婚宴引出行蹤,對他來說肯定會有麻煩,不然他之前不會躲着我們所有人。
我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別跟說分手倆字,我不喜歡聽。江叔到底在搗什麼鬼?他不是想利用訂婚宴把你引出來的嗎?怎麼到頭來反而像是在護着我……那對學生跟恩師爲什麼要鬥,我想不明白。”
“我也不清楚,可能有利益衝突吧。希希,江叔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報復我們兩家,別把他想得太好。你跟陽子訂了婚,不管最後結不結,江叔的目的都已經達到。希希,人心險惡,別把他當老糊塗。”
莊巖說完之後沒再吭聲,但我卻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我跟江陽訂婚,遭受非議的是我,被人恥笑的是莊叔和莊巖。也許,江叔早就知道我肚子裡的孩子是莊巖的。他應該根本就沒想過讓我跟江陽結婚,我這樣的身份他嫌棄都來不及吧?一旦退婚,最後落下臭名聲的還是我,江陽連訂婚宴都沒出席,所以對江陽的影響肯定沒那麼大。
我想想就嚇得脊背冒虛汗,我看人確實太表面化,總是下意識地把每個人往善良的方向想,壓根沒想過要這麼複雜地揣測人心。
莊巖察覺到我的身子在輕顫,一個用力,把我摟着壓在了他身上:“地上涼,就這麼看。”
我倆跟搭積木似的疊着,他的個子真高,我腦袋枕在他肩膀上,腳才堪堪跟他的腳齊平。他抱着我的腰,雙手都搭在我的肚子上,一下下地婆娑着:“三個多月了,怎麼肚子還這麼小?”
沒等我說話,他又開始感慨:“沒見過你這麼傻的小姑娘,之前待你那麼薄情,你怎麼還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我以爲你能想開,不管最後跟誰在一起,都比跟我強。從我爸協助謀害江叔那天起,就註定會有今天,哎。”
“你又說這種話。我哪裡傻了?當初沒有你,外婆早就去了,我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我。當初沒有你,我現在肯定人不人鬼不鬼,怕人、被姨夫姨媽欺負,說不定還要被他們隨便嫁給一個酒鬼賭鬼,根本就沒有未來可言。你說我爲什麼要揪着你不放呢?因爲你給了我未來,你就是我的未來。”
眼淚流出來了,模胡了夜空中閃閃發亮的星,不過星星再亮也比不上他那雙能吸人的眼睛。
他胸口的起伏忽然變急,摟在我兩側的手臂也時不時地顫一下:“希希,初戀而已,對初戀感情深刻很平常,但大多人數人的初戀都不得善終。”
“那我們就做可以善終的少數人。莊巖,你別再推開我了行嗎?”
“好,不分了。”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我想擡頭看他的臉時,有隻大手罩住了我的眼,“我只是不明白,你這麼會這麼傻。我想給你安排最好的生活,現在做不到了。跟你開始時,我一直想着以後不能再讓你受苦;後來家裡出了問題,我想着把有能力給你的都給你吧,我連婚房都買好了……本來就等你畢業給你個驚喜,哎……”
結果他還沒給我驚喜,家裡的事情就越來越不可收拾,所以他只能忍痛把婚房又給賣了。他說他很慶幸當初沒有跟我說婚房的事情,免得我白歡喜一場。
可是現在他願意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了,因爲我已經“傻”他根本控制不了的地步。
那天晚上我們特別狼狽,家裡的被子都已經潮溼發黴,壓根不能睡,所以我只能用幹稻草鋪在下面,把家裡僅有的幾條牀單都鋪在幹稻草上才覺得不扎人。上面沒被子蓋,只好把以前的舊衣服找出來蓋。
好在已經五月中旬,天氣不太冷,但是我家裡溼氣重,所以夜裡很陰涼,弄不好還是會感冒。因爲我懷着孩子,所以不能馬虎。
莊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他明天就得回拘留所,所以我倆都沒捨得太早睡覺。
我現在身子不便,所以我們最熱切的親暱就是親吻,一會兒他卷着我的舌頭吻到地老天荒,一會兒我咬着他的嘴脣鐫刻海枯石爛。我們就跟永遠親不完似的,嘴巴一遍又一遍地發麻,最後腫脹成兩瓣香腸。
當晚我一點都不冷,他身上跟火爐似的,從身暖到心。
以前的怨懟又被我徹底拋到了腦後,我慶幸自己沒有放棄這段感情,一夜好夢。
第二天他陪我去外婆的墳頭燒了紙錢,還很鄭重地磕了頭。
我看着那張如同被雕刻出來的側臉,輕輕推了他一下:“你不跟外婆說點什麼嗎?比如以後會好好照顧我跟孩子,不許辜負我,不許欺負我。”
他無奈地搖搖頭,笑了:“在心裡保證就行,何必說出來。”
那天他把我送上車後就急着趕回拘留所了,我心裡一舒暢,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不過莊巖讓我先把氣沉住,說是不能讓江叔知道我們已經單獨見過面的事情。
我忘了問他跟江叔的談話內容,但是一想到江叔偶爾露出來的眼神,我就後怕。
想想也委屈,本來跟莊巖是一對,現在弄得反而要跟他偷偷摸摸地在一起。江陽還不知道莊巖出來過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他也處於左右爲難的境地,一邊是他的好哥們,另一邊是他的親爸爸,所以我並沒有打算告訴他。
不跟江叔撕破臉的後果就是,他逼婚的節奏越來越變本加厲。
週一我心不在焉地上着班等莊巖的審判結果時,江叔找來了我們門市部。可能是因爲在監獄裡待過幾年,所以他的穿着很低調,不是奢侈品,在外人眼裡就是個精神矍鑠的小老頭。
所以他進來後並沒有多少同事主動圍攏了去招待他,只有離他最近的同事禮節性地問他是不是要理財。
他掃了一圈,最後指指我:“我找沈希丫頭。”
當時經理正好在場,他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自從上次江陽打過他後,他就對我跟包媛媛有了成見,但是又不敢發作,只好時不時地擺臉色給我們看。
“以後有私事就回家解決,不要總來門市部,影響公司形象!”他走到我的座位前敲敲桌子,用力地翻了個白眼。
說實話,經理是我目前爲止認識的最小氣的男人,照江陽的話說,這種肚量很難成大器。
他經過江叔身邊的時候,還毫無保留地拋了一個白眼給江叔,把江叔惹得眉頭一擰,幽幽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
也正是因爲這麼一件小事,讓我真正見識到江叔有多可怕,這是後話。
江叔看了我一眼,扯着嗓子把即將步入辦公室的經理叫住了:“你是沈希丫頭的領導吧?她明天得請個假。”
經理本來就在小氣勁上,聽到這句話一下子來了脾氣:“又請假?她一個學生成天到晚請假,這還叫上班嗎?”
我也很不解,趕緊走過去跟江叔問情況:“叔,爲什麼要請假?”
“跟我家陽子領證去,婚都訂了,還要拖到什麼時候?”江叔一臉的理所當然。
他這話一說,我的同事們全都炸開鍋了,道喜的道喜,八卦的八卦。有的人是見過江陽的,畢竟江陽總來接包媛媛下班。
知情的人都好奇地看向包媛媛,那眼神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所有的八卦都挖出來咀嚼。
包媛媛聽了江叔的話也是臉色發白,她急着走過來問江叔:“江陽同意了?叔叔,這事得跟江陽商量,您不能逼迫他……”
“我怎麼逼迫他了,他自己點的頭。”
我呆了,至於嗎?他不就是爲了羞辱莊家嗎?怎麼能把他親兒子的幸福搭進去。
“叔,我們去休息室談談吧?”我不淡定了,我想跟他交底,還得把江陽叫過來當面對質,我不相信江陽會點頭。
包媛媛更不信,在我拉着莊叔去休息室時,包媛媛已經迫不及待地撥通了江陽的電話。
江叔跟沒事人似的,笑着拍拍我肩膀:“我已經給你們買好婚房了,你跟陽子結婚後就不用工作了,好好在家當你的江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