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被圍的第一日。
能被圍在這裡,是岳飛沒有想過的,也是岳家軍來的諸將們,沒有想到過的。
對面不知還好,若是對面曉得他們朝思暮想的岳飛就在這兒,完顏兀朮指不定會叫上多少人來。
眼下這個境遇……還能接受吧,畢竟是他們主動求來的,城裡頭新兵老兵兩萬多人,要突圍並不是什麼難事,也許正是因爲暫時掌控着主動權,所以大夥兒都不是很慌。
趙官家來了信,說了他要在臨安有動作,大夥兒只管配合便是,當今皇帝又不是隔着千里靠着卜算指揮,人家也是身處第一線的,一國之君能做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好說的!
不過該面對的始終還是要面對,從鄭州來時匆忙,別說糧草了,連輜重都被岳飛給減到了最輕,如今到了中牟來……
外頭的女真人甚至想得樂觀了些,認爲中牟不過多了那幾千百姓的嘴,殊不知除了百姓之外,鄭州來的援軍方纔是大頭。
加上中牟距離鄭州也近,此地位置不顯,隨時都能被戰略放棄,本來就沒有多囤什麼糧食,若是隻算着原來的人,頂了天去也就能吃個五日而已;如今人數加了一倍有餘,三日,三日便是極限了。
若是超出了三日,縱使他嶽少保治軍有方,這些兵叛亂不得,但戰鬥力和士氣也要足足的打上折扣,到時候別說是作戰了,能不能逃跑都還是個問題。
饒是如此,大夥兒仍是不顯慌張,有岳飛親自坐鎮此處,別說是還剩下三日的糧,就算是一日也不剩了,他們也不會驚慌失措。
這便是對於自家主帥的信任了,畢竟除了被召回臨安以外,岳飛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
說是這麼說,但法子還是得想的,都說未慮勝者先慮敗,不給自己思考退路的仗,那是趙括的的打法,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眼下以遊奕軍爲先,從城西北南三個方向都查探了個遍,去往鄭州的路確實是被斷了,要想來,除非從西邊上的山上取道……那路能不能走不好說,反正馬和騾子是來不了的,就算是人能過來,也得多花上一倍的功夫,而且退一萬步說,誰知道那山上,有沒有女真人的存在?
雖然與自己料想的不差,但岳飛還是不免多了一分憂慮,若糧盡之時,直接棄城突圍不是不可,但自個兒陛下那邊……
那趙官家只是說讓他拖些功夫,也把計劃與他說了,可只有三日的話,會不會太緊湊了些?
一邊這麼想着,他一邊思考着要不要主動出擊一下,留住完顏兀朮,可是這樣一來的話……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暴露了自己就在中牟,這完顏兀朮走或許不會走了,只是自己,怕是也就難以脫身了去。
身爲主帥,他不得不比手下人多想一些;但身爲人臣,他也不得不爲趙官家多想一些。
眼下,當真就到了個讓人糾結的關頭。
不過,這糾結並沒有持續太長的功夫,因爲只到了傍晚時分,完顏金彈子便又去城門外頭了。不是來叫陣的,是來傳話兒來的。
“嶽少保既然已在城中,當知四太子對你的心意,眼下中牟已是腹背受敵,何須再做這困獸之鬥?”
“倒不如打開城門,迎我等進去,以嶽少保的才幹,我主定然不會慢待了你!”
“至於過往的一切,當是兩國交戰,不得已而爲之,四太子自當既往不咎!”
話還沒說完,這話兒原原本本的傳到了岳飛的耳朵裡去,這嶽鵬舉也不多話,直接拎着弓箭便上了城頭,朝着完顏金彈子所在的地方,連發了三箭過去。
力道之大,他第三箭拉完,那弓弦便從頭而斷,蹦在他的鐵護腕上頭,打得‘啪’的一聲,清脆極了。
一百步是箭矢能飛的有效威脅距離,卻不是他岳飛的距離,那三箭一箭比一箭準,一箭比一箭更取要害……第一箭的時候,金彈子憑着本能地下馬躲閃,豈料纔剛剛閃到了他認爲安全的地界,第二箭便緊跟而來,縱然這位金國二殿下已經是女真第一勇士,卻仍是手忙腳亂,在地下連翻滾了好幾下,沾了一身的灰不說,不等他開口大罵,第三箭便已經是飛到了他的眼前了。
岳飛本就是帶藝投的軍,這些年來雖然親自廝殺的時候少了,但手藝卻是沒有半點生疏,當年便可左右開弓,便可騎射,便可左刀右弓,弓馬絕倫,嫺熟得厲害……世人皆知岳雲乃先登之將,一雙銅錘天下無敵,卻是不知和他老子比起來,他仍是差了許多。
這三箭已經是預判了金彈子的走位,前面兩箭還好,第三箭金彈子是再也躲避不過了,縱使他武藝驚人,此時腦中也只是一片空白,傻傻的看着那箭矢朝着自己飛來,本來眼前已經開始浮現起了這短暫的一生了,不曾想隨着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將完顏金彈子給喚醒了過來。
他看着地上的箭矢發愣,過了好久才摸着自己的胸口……那被岳飛射中的地方,幸好站得距離夠遠,這支箭能飛這麼遠,已經是勉力得很了,撞在他的胸上,除了在黑色麟甲上留下了點白痕,別的半點感覺也無,也不知是不是死而復生的慶幸,這金彈子終於是放聲大笑了起來。
越笑越是張狂,笑得中牟城裡的人都聽見了,笑得周圍的親兵四目交接,瞅着自家的二殿下,莫不是給嚇傻了……
又見完顏金彈子笑了整整小半柱香的功夫,情緒方纔漸漸穩定了下來,隨後指着那中牟縣城,大聲道:
“岳飛,你果真在那裡,伱果真在那裡!”
這話喊得比笑聲更大,喊得周圍只要帶了耳朵的都聽到了,也驚起了一直盤旋在周圍的烏鴉。
“嘎~”
這羣鳥兒叫得實在是難聽,就像是岳飛此時臉上的表情一樣……邊上的牛皋喘着粗氣兒,忽地將那他看得比他兒子更爲重要的雙鐗,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