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新皇后殯天這事, 我終於又沒有走成。小公主是中毒殯的,至於下毒人是誰,旁人不清楚, 我卻能隱約猜到一二, 就在前幾天, 某人還千叮萬囑的讓我不要多管閒事。
與小公主在昨天有過接觸的人全被抓起來了, 一些負責操辦的官員也受到牽連, 時逸之身爲禮部侍郎,很不幸,也很不意外的成爲階下囚之一。
我擠在長吁短嘆的人羣中, 側首看到不遠處的謝璟正揉着額角閉目養神,一副事不關己的清閒模樣, 似乎對刑部忽然收了這麼多犯人不大在意, 那一瞬間, 我剛熱起來沒多久的心又涼了。
稀裡糊塗地下了朝,我沒有聲張, 而是稍稍地追上謝璟,門神似的往他面前一杵,皺着眉瞪着眼,不說話。
我十分堅持地賭在謝璟面前,他往左繞, 我跟着往左轉, 他往右繞, 我又跟着往右轉, 老半天后, 謝璟終於不耐煩了。“放我過去。”
我道:“是不是你?”
謝璟挑起眉:“早就和你說過,別多管閒事。”言罷轉身要走。
我不依不饒地追在他後面問道:“是不是你。”語氣比方纔篤定不少。
我追得緊, 謝璟終於肯大發慈悲地頓住腳步,滿臉寫着無可奈何:“放寬心吧,我保證你的小相好沒事。時逸之消息太靈通,我不得已才關他幾天,事成之後,我立刻把他還給你。”語氣居然出奇的溫柔。
但是,事成之後是什麼時候,要成的又是什麼事?
我肅然道:“謝尚書,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
謝璟點頭,溫和卻漫不經心地笑道:“知道,不就是綁了你的小相好?時候到了,自然就放了。”
謝璟說的輕鬆,我卻險些被他懟得岔過氣去:“我沒說這個,我是說你毒害皇后……其罪當誅!”一句話轉了兩個彎,開口底氣十足,說到一半有些心虛,末了又不虛了。
真是,做了虧心事的人是謝璟,我爲什麼要心虛?
我吼得也算有氣勢,奈何謝璟是塊捂不熱踹不倒的石頭,半點不動搖:“如果你是來找我問時逸之安危的,倒還好說,但你偏偏是來和我說這些的,夏侯將軍,這對於你來說,實在是閒事。”
我道:“皇后乃一國之母,一國之母的生死是國家大事,不是閒事。”
我和謝璟是邊走路邊說話的,不多時已行至宮門處,那裡有接謝璟回府的轎子。
謝璟回頭看我:“你我不順路,你的馬不在這裡。”
我道:“是你讓我勸小公主進宮的,我當初和她說,進宮後有千般萬般的好,所有人都會聽她的話,我……”
謝璟恍然地點頭:“原來你是在意這個,你自己也說了——是我讓你勸她的,所以,這條人命該算在我頭上,不會連累你。”
謝璟的神色依舊清清淡淡,彷彿他只是順手拔掉一株草,而不是殺死一個人。我被謝璟這種坦然到詭異的目光注視着,心中越發慌:“……這是一條人命!”
謝璟一隻腳邁上轎子,頭也不回地笑道:“你和我提人命?你我相較,分明是你殺過的人更多。”
我皺眉道:“這不一樣!”
謝璟已經坐在轎子裡,層層疊疊的衣袖在膝上鋪平:“有什麼不一樣。夏侯謙,你難道沒發現,你和我在宮門口聊了這麼久皇后是怎麼死的,卻沒有一個人來管?”只一句話便將我打得措手不及。
謝璟往轎子裡面挪一挪:“上來吧,你不是好奇麼,我繞路載你一程,在路上慢慢地說給你聽。”
我猶豫片刻,利落地跳上轎子。
大概是多了個人的緣故,轎子一直都在打晃,話說回來,也可憐幾個轎伕要擡着我這麼個穿着重甲的繞遠路。
一路上,相比於我的侷促不安,謝璟倒是挺悠閒,偶爾還掀開簾子望望街景。“我只和你一個人說這些話,當初太皇太后給我的那份細作名單,我並沒有全部上交,只說了一些牆頭草。”
我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謝璟再道:“至於沒有說的那些名字……你覺得,他們是會選擇聽我的話,讓我幫他們保密,還是會選擇頑抗到底,放任我將他們的名字告知陛下,斷送前途,甚至斷送性命?”
我睜大眼,頗艱難的轉了一下眼珠,心中的震驚與震撼,無以言表。
謝璟似乎早料到我會如此,眼裡輕飄飄地溢出絲笑:“現如今,朝中的吏部,刑部,工部皆爲我所用。兵部素來內鬥的厲害,實爲一盤散沙。禮部攤上一腦門官司,自身尚且難保,剩下一個戶部……”手託着下巴輕笑一聲,語氣嘲諷:“縱然何沄禮再刻板再厲害,到底是個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板的老頭子,有什麼可怕?莫說是在宮門口談皇后的死,就是談皇帝,恐怕也沒人會管。”
原來謝璟已做大到這種地步了。
我結巴着道:“你怎麼會……你不是……”你不是一向唯陛下馬首是瞻的麼?
謝璟看着我嘆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不會害斯……我是說,我不會做傷害陛下的事。我只是等怕了,怕等着等着便錯過了。人心易變,人情也容易涼,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就比方說你,一年不到,心裡的人就換了。”
我啞口無言。
謝璟對我臉上的千種顏色不予理會,闔眸深吸一口氣,緩緩的吐出來:“本來不想和你說這些,是你自己上趕着要問。現在你知道了,擺在你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是置身事外,安安分分的回南方戍邊去,我保證你的小相好毫髮無傷,二是繼續和我作對,生死自擔。”話說到此處又笑了笑:“我雖有意保你平安,但,清明節上可能用到的幾十壇紅曲,我也是備好了的。”
紅曲?我愣了楞,耳邊忽然便響起謝璟和我說過的那句話——往後,我年年給你帶紅曲。
原來謝璟一早便對我動過殺心,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拖到現在都沒有動手。
和一個幾次三番想着要我命的人坐在一起,感覺實在不大好。
我想了想,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謝璟臉上的笑逐漸冰冷,陰厲莫測:“很簡單,把小公主在宮裡中毒身死的事透露給赤那大汗,引他來攻大楚。”
“我要讓斯年看清楚,在生死關頭能保他活命的,只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