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把摻着毒的小米粥吃了,白柳沒料到我這個時辰會過來,猶自在對面抖成篩子。
身後有幾個小廝追上來,彎着腰上氣不接下氣:“將,將……”我沒理會,赤紅的眼只盯住白柳:“什麼毒。”
白柳低頭,兩個眼圈紅紅的像只兔子:“白柳聽不懂將軍問的話……”
我深吸一口氣,一把將白柳拎着半提起來:“什麼毒?”
白柳轉頭看謝璟,再看我,眼淚跟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往外冒:“我,我沒……”
我去他個小祖宗!和老子講句實話就有這麼難?我窩火的不行,拎着白柳的一雙手使勁搖晃:“什麼毒?!再墨跡立馬死在這兒!”
白柳噤了聲,半晌顫巍巍的從懷裡摸出個小紙包,打着哭嗝斷斷續續的道:“是,是蛇藤粉,我沒,沒放進去……偷,偷偷藏起來了。”蛇藤粉三個字一出我放下一半的心,還好不是什麼古怪的毒。我沉沉呼出口濁氣,等到白柳把餘下半句補完,另一半的心也跟着放下。
話說到這份上,謝璟理所當然的察覺出不對,一雙亮晶晶的眼轉到白柳身上,開口卻是對着我:“人不是你差來的?”
我十分沉重的點頭。這頭白柳還在哭哭啼啼的小聲解釋:“我,我不敢不聽那頭的話,可是將軍對我好,我也不想害將軍真心歡喜的人……”
白柳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四個字索性徹底埋進喘息裡,只有我一個聽見。幾句話飄進耳朵刺激不小,我楞楞的站在原地消化了老半天,先大驚後大喜,最後鬆手恭恭敬敬哄着白柳坐到凳子上,抱拳對他作了個揖。我咧着嘴由衷感激道:“恩人,從今往後你是我恩人,想要什麼開個口,除去老子這條命,別的隨你挑。”
白柳睜圓了眼望着我,驚恐之下憋着口氣沒有上來,晃幾晃,哐噹一聲跌在地上昏死過去。另外一頭,謝璟看熱鬧看的十分盡興,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局外人似的彎着眉眼道:“小聲些,瞧把你的小相好嚇成什麼樣了。”
謝璟這話我很不愛聽,什麼叫我的小相好!他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發生這麼些事,我心裡裝的是誰再明顯不過。好吧,就算他跟陛下已經把飯煮了,也不該這般調侃我……正皺着臉苦哈哈的傷春悲秋,謝璟喊人把白柳帶下去,撿了地上的蛇藤粉紙包捏在手裡,擡眼平平淡淡的問我道:“這東西原本該摻在粥裡?”
我滿身冷汗還沒有乾透,聞言本能點頭:“萬幸白柳沒有真的摻進去。話說回來——更萬幸不是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只是一包蛇藤粉,就算摻了,我也有解藥。”
謝璟道:“哦?”
我連忙如實交代:“我以前遇見過一個神棍……啊呸,不是神棍是神醫,那神醫救過我的命,臨走前還送我三枚藥丸子,其中一枚就是解毒的,只要不是吃下沒解的奇毒,它都管用。”
謝璟低頭,指頭摩挲着小紙包若有所思:“你隨身帶着那枚藥丸麼?”
我點頭道:“一直隨身帶着,這次本來是想給你的,沒想白柳這小孩兒挺有良心。”
聽了我的話,謝璟眼裡慢慢的略過許多思量:“夏侯將軍,我這裡有個不情之請……”頓了頓,聽聲音底氣不是很足:“你方纔說那枚解毒的藥丸原本是要給我的,所以,現在……你能把它給我麼?當然,我不會白要你的,謝府也攢着不少好東西,你我可以各取所需。”
我被謝璟這請求繞的有些暈,兩眼止不住的就盛上圓圈:“不是我捨不得,你現在要這東西也沒用……”話沒說完,謝璟把手裡的蛇藤粉給拆封吞下去了。
我:“……!?”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我反應慢了半拍,眼睜睜看着謝璟把藥粉嚥下,手僵在半空沒能攔住。謝璟服了毒,白着臉色對我笑道:“如今便能用上了。”
我當下目瞪口呆,繼而勃然大怒:“謝璟!你瘋了麼!!!”
謝璟虛弱的搖頭:“我能猜到明天早朝會發生什麼,做戲做全套,盛岱川見了我纔不會起疑。另有一樣,我私心想借着此次中毒試探些事情,還望夏侯將軍成全。”話說到此處,謝璟臉上忽的現出些不安:“至於,至於你的心意……我一向敬重你這樣的好人。”
傻子也能聽出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說到底,我對謝璟的確有些不切實際的憧憬,可憧憬歸憧憬,自己心裡知道沒戲是一回事,被當面挑明瞭拒絕又是另外一回事,我閉了閉眼,感到有些胸悶氣短,一顆真心嘩啦啦的碎了滿地。
我很委屈,比許多年前剛知道時逸之是個男的那會兒還要委屈。但是我仍然不忍心拒絕謝璟:“我明白,解藥給你留下,我什麼都不要。”臉皮有些燒,餘下幾句叮囑終是沒能說出來,我轉身快步逃出門去。
門外日頭正勝,我其實曉得大戰在即不該考慮這些兒女情長的事,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總之我站在大街上揹着手,難得的文藝了一把。英雄難過美人關,人生若只如初見,如初見吶~~~
方感慨完,對面兒一個炸臭豆腐的小夥計隔着口油鍋看我,笑逐顏開招呼道:“唉,來一碗炸臭豆腐不?”
炸他奶奶的臭豆腐!難怪他發不了大財,做生意的沒個眼力見兒,看不見老子正難受麼?這個時候插嘴打擾,真是……真是……我抽幾下鼻子,只覺哀莫大於心死,還真有些餓。我垂頭喪氣的道:“來兩碗,多刷醬汁。”
小夥計是個炸豆腐老手,麻溜兒撿了兩碗臭豆腐扔進油鍋裡,拿筷子翻個兒同時還能偷着空閒打量我:“這位小兄弟,瞧你是遇見什麼煩心事了吧,見面就算有緣,你要是不嫌棄,和我說說?”
智慧往往來自於民間,我想了想,索性繞過官場上的事,皺着眉頭和他磕牙:“兄弟,假如你看上一個沒看上你的人,你怎麼辦?”
小夥計張着嘴巴想了一會兒,猶猶豫豫的道:“天涯隨處是芳草,一根就夠。瓜熟蒂落最好吃,何必強擰?要我說啊,這追心上人就和炸臭豆腐差不多。一堆臭豆腐扔進鍋裡涮幾圈,興許最看中的那塊偏偏炸糊了,這個時候就要仔細掂量掂量,不是不能吃,而是不好吃。你要是想不通,非得把這塊臭豆腐放進嘴裡,然後撐着和別人講這是你最用心炸出來的一塊臭豆腐,滿口香,大夥兒可能會礙着面子誇你一句,可具體怎麼個難吃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是。”
通俗又貼切,我忍不住對這小夥計肅然起敬。果然是高手在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