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西婭直言不諱的話語讓伊登一陣意外,沒想到公主竟然直接點名了那個巫師與卡桑德拉修女不一般的關係。
不過,伊登並沒有八卦的興趣,他低下頭,認真考慮起阿爾西婭的提議。
伊登不是第一次聽到“女巫集會”這個單詞。
在此之前,維爾多就曾提及過,女巫集會似乎一直在與卓爾精靈們作對。
再考慮到那些卓爾精靈刺客們跟魔鬼們,還有法何拉派的關係,女巫集會很可能同樣敵對那羣在今晚發動襲擊的魔鬼們。
敵人的敵人不一定就是朋友,不過,倒不是沒有成爲朋友的可能。
而且阿爾西婭講得很有道理,等到卡桑德拉所說的巫師過來,恐怕要猴年馬月。
“是個好提議。”
伊登說道。
緊接着,他看到阿爾西婭的神情,問道:
“你很期待?”
阿爾西婭拍了拍手,
“當然了。
這可是我在這野蠻人國家裡好不容易找到的樂子。”
看着興奮的阿爾西婭,伊登不由地想到。
奧森科未來的王后竟然是一個女巫,這多滑稽啊。
“一直等到王室的軍隊到來前,我都有充足的自由時間,來吧,伊登,我們冒一場險吧。”
阿爾西婭的語調像是狂歡節裡高歌的詩人。
伊登習慣性地嘆了口氣,無奈道:
“那麼好吧。
明天就行動,如何?”
阿爾西婭贊同地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今晚就行動。
一時間,夜色靜謐了下來,約定好行動時間的兩個人,突然就沒了話,他們站立在曠野的營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地迎接沉默的到來。
話好像已經都說完了。
該道別了嗎?
伊登這樣想着。
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
月光灑下,伊登這時注意到,她穿了一件素樸的麻制連衣裙,微風襲來,飄蕩的裙襬裡好像什麼都沒有,潔白的腳踝如眼睛般閃爍着光,她整個人都像是空靈的生命,淡金色的髮鬢襯托着鵝蛋形的臉龐,高高的個子讓這臉不顯得太長又不太短,美得恰當好處。
黑夜裡頭,她眨了眨眼,嘴脣顫動着,好像欲言又止,那一雙眼睛,非常澄澈,簡直不像是個罪人該有的眼睛,伊登先前覺得那個女人比阿爾西婭要端莊,要比阿爾西婭要好,可那女人又哪裡有這一雙明亮的眼睛呢,裡面好像藏着一絲熱烈的話語,她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伊登…我向你道歉。”
阿爾西婭低聲道。
伊登愣了愣,
“道歉什麼。”
“我不該說那句話的。”
“又是哪句話?”
“就是…那一句、那一句傷到你心的話。”
阿爾西婭促狹地面紅起來。
“…那可太多了,”
阿爾西婭心頭一緊。
“不過我都寬恕伱了。”
公主緊住的心陡然鬆了下來,她揚起臉,面上露出笑容,
“好吧,讚美你的寬容,好教士。”
“不過到底是哪一句話?”
伊登有些好奇道。
“嘿…就是那一句,
‘那你爲什麼不問問神,祂憑什麼爲我這種人而死呢?’”
阿爾西婭重複了一遍,
“我想…那個時候,你一定很生氣,因爲我曾拿這句話氣過我的母親。”
然而,阿爾西婭看見伊登搖了搖頭。
“你不生氣?”阿爾西婭訝異道。
“要是以前的話,我會生氣,可那個時候…”
伊登回憶着說道:
“我只覺得你可憐。”
阿爾西婭張了張嘴,不可思議的驚訝着,緊接着,她垂下了眸子,像是失魂落魄一般,隨時都要泫然欲泣起來。
伊登看着這一幕。
那曾經,仇視、敵視、利用自己,刺激自己,藐視自己的公主殿下,如今竟然找自己道歉,不僅如此,還因自己的話露出了這樣軟弱的模樣。
伊登的心情很複雜,這種複雜很難說得清楚。
“你爲什麼突然要找我道歉呢?”
伊登問道。
“那個晚上,跟你吵過以後,我想了很多…
總而言之,我不是故意對你說這些話的。”
阿爾西婭如此回答道,她的聲音細弱下來。
伊登把握着主動權,他回憶着那夜的爭吵,緩緩問道:
“是因爲你害怕我真的是個先知吧。
你害怕你的話惹怒了我,將你當作無可救藥的人。”
阿爾西婭揚起臉,下意識地否定道:
“不、不是…”
半響,她想到了什麼,又低下頭,轉而溫順地說了一句,
“…或許吧。”
公主殿下轉變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這真滑稽,看上去又有些可憐。
她是個罪人,伊登如今仍然這樣覺得。
他曾經認爲,世界是聖靈與惡靈的對抗,罪孽是要被消滅乾淨的事物,而正因如此,救世主纔會降臨。
罪,是不可赦免,儘管有時間長河的消磨,罪,仍是雪泥鴻爪。
他曾經是這麼想的,可漸漸的,他有些動搖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或許,是從維爾多的那番話語開始吧。
還有,那些穿越未來的經歷,自己曾下意識地將真教徒們都當成好人,將異教徒們都視作罪人,可到頭來,雙方都曾對彼此犯下過深重的罪孽。
無論是真教的經文,還是異教的經文,都無法消滅人身上的罪孽,這是爲什麼,是因爲人太自由了,人有着犯罪的自由。
神爲什麼要允許人有這樣的自由呢,伊登曾經有些想不明白,說實話,自己現在也想不明白。
不過,自己可以反向推斷——人之所以有這樣的自由,是因爲神賦予了人理性,祂賦予了人理性,卻從未禁止這樣的自由。
而自己,何須去問爲什麼呢?
難道神沒有寬恕罪人的能力嗎?
伊登思索着,那些思緒,充盈着他的腦海,靈魂好像沉浸在一首聖歌之中。
他還沒有察覺到,
他對聖詩班的領悟在增長。
阿爾西婭發覺,伊登正溫柔地注目着自己,彷彿真的像個先知一樣。
她先是感到一陣恐慌,想要逃走開來,可雙腳像是被凍住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公主的嘴脣顫抖,不由地顫聲發問道:
“你…憐憫我嗎?”
只見伊登微微頷首。
先知對公主說:
“是的,我不僅憐憫你。
我還寬恕你…
無論你以後要做什麼…我都寬恕你了。”
黑夜之中,
先知想,
救世主…不是爲了消滅罪惡而來的,
而是爲了拯救世人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