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諾絲的身影自客房之中走出。
伊蓮娜呆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伊蓮娜，告訴我，在你身上到底發什麼？”
艾諾絲皇女淡淡道。
她的口吻不容置疑，彷彿居高臨下的君主在發號施令。
“艾、艾諾絲殿下…這…這，我還沒有走出幻覺麼？”
伊蓮娜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幻覺？”
艾諾絲疑惑道。
米拉也闖了出來，她抽抽鼻子，嗅到了伊蓮娜身上的些許血腥味。
伊蓮娜暈眩地坐到長椅上，斯蒂芬妮急忙扶住了她。
這位貴族少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艾諾絲上前去，輕輕按住伊蓮娜的肩膀，
“伊蓮娜，怎麼回事？真的是我，不是幻覺。”
“真、真的是你？你不是離開皇都了？”
“說來話長。”
艾諾絲簡便道，
“好些了麼，我期待伱的回答。”
半響後，伊蓮娜點了點頭。
米拉湊了過來，將伊蓮娜蒼白的面色捕捉在眼睛裡。
她嗅到了一絲黑霧的氣息。
“伊蓮娜，你身上發生的一切…跟原初教會有關嗎？”
米拉徑直地問了出來。
聽到那幾個字，伊蓮娜眼裡滿是驚慌。
“你、你怎麼知道？”
半響後，伊蓮娜艱難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父親從大教堂回來之後，就一直唸叨着這個單詞……”
艾諾絲的手不由自主地擡起。
還不待皇女發問，米拉就先問道：
“你的父親在那裡遇到了什麼？還有…幻覺是什麼意思？”
見到米拉將自己想問的都問了，皇女也便沉吟不語，靜靜等候回答。
伊蓮娜搓揉着手，像是做什麼心理準備一樣。
良久之後，她終於開口道：
“你們知道，我的父親…是有名的教會史學家，正因如此，他纔會被大牧首召見。
據說…在大教堂的地下似乎發現了什麼遺蹟，大牧首希望他能判斷一下遺蹟的年代……
在上的主啊，父親答應了他，父親不該答應的，可是、可是…那是牧首，是父親的教父。”
米拉禁不住地問道：
“你的父親…在那裡遇到了什麼？”
伊蓮娜這時顫抖起來，像是在面對什麼恐怖的回憶。
“我、我聽到父親回來的時候，一直在說什麼新的先知、什麼神的另一面這類褻瀆的話，邪門、邪門…我父親以前是多麼虔誠的人，他整整十年都沒錯過一次晨禱……
可是、可是事情就那樣發生了！
他一天到晚都在念叨着各種我從未聽過的經文，就像被洗腦了一樣。
母親受不了了，他們吵了起來，我父親那時雙目通紅，他大罵帝國教會就是一個淫婦，侵奪了本屬於原初教會的位置。神啊，求你寬恕他。”
伊蓮娜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急切，她的脖頸都通紅了。
艾諾絲和米拉對視一眼。
接着，米拉又追問道：
“伊蓮娜，還有別的什麼嗎？你父親具體遇到了什麼？”
伊蓮娜抱着腦袋，她冷靜了些，片刻後道：
“他說，他在裡面遇到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穿着黑衣黑袍，沒人能看到她的面容。”
艾諾絲皺了皺眉頭。
她虛咬起手指。
伊蓮娜父親在人骨教堂裡看到的人與石匠行會會長看到的並不一樣。
石匠行會會長所說的，是一個與誠實契約有關的人。
而伊蓮娜父親遇到的卻是一個女人。
“你繼續說。”
艾諾絲開口道。
伊蓮娜點了點頭，輕聲道：
“那女人…自稱來自於未來，她告訴我父親，在這如今的年代裡，她還未曾誕生，如今出現，不過是一個虛幻的投影。
我的父親看不到女人的面容，她年齡看上去不大，聲音卻有着神奇的魔力，‘就像天使一樣…’，這是我父親的原話，但那一定不會是天使，不然就太褻瀆了！
那女人說：她侍奉於偉大的苦難，她聽侯她的神而來，而她的神同樣來自未來，而且出自於主。”
說完這些以後，伊蓮娜又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了一些話，但那些都沒太多的意義，不少都是她的主觀感慨。
伊蓮娜爲皇女和米拉帶來了更多的消息，也爲她們帶來了更多的謎團。
似乎在人骨教堂裡，不同的人遇到的人不同。
在伊蓮娜交代完這些事後，艾諾絲要將伊蓮娜安頓下來。
如今她與米拉隱匿了行蹤，自然不可能讓伊蓮娜將消息傳出去。
“伊蓮娜，我們要軟禁你了。”
艾諾絲沉着聲音道。
伊蓮娜被嚇了一跳，她如同落入獵網中的麋鹿般眨着眼睛，
“你、你難道……”
這位貴族少女神經質地懷疑艾諾絲是原初教會的人，她已經草木皆兵了。
皇女輕笑一下，
“請將我的話聽到最後，否則的話，所有的事都會偏離正軌。”
說完後，艾諾絲補充道：
“這是爲了保護你，伊蓮娜，你要留在這裡，直到一切都塵埃落定，斯蒂芬妮會提供你的所需。”
而後，艾諾絲瞥了斯蒂芬妮一眼。
後者聳了聳肩，無奈道：
“好吧，謹遵皇女殿下的吩咐。”
此時此刻，伊蓮娜終於鬆了口氣，她有些怯生生道：
“我的母親…因爲父親的毆打回了孃家，現在家裡只剩下父親和僕人們…我有些擔心他，仁慈的主，請庇佑他……”
艾諾絲此時出聲了，早在伊蓮娜說話之前，她就已經在腦海裡做好了安排。
“伊蓮娜，我雖然欺瞞了全城的人，但我依然能與我父親聯繫，你大可不相信我的能耐，不過請相信你尊貴的皇帝。”
即便艾諾絲的聲音平緩，可那話落在伊蓮娜耳中時，讓這位貴族少女心裡懸着的大石落了下來。
“謝謝、艾諾絲殿下，謝謝你…噢，願神庇佑你！主一定會庇佑你的！”
伊蓮娜說着雙手合十，激動爲皇女獻上祝福。
艾諾絲低垂眼眸。
願神庇佑麼…
隨意吧。
丹斯切爾大教堂的鐘聲敲響了一次又一次。
這莊重無比的教堂，是整個帝國的信仰中心，它彷彿坐落在丹斯切爾帝國的中軸線上，無論是貴族遍地的皇都，亦或是土地上的農奴們，都曉得它的存在，太陽升起時，那一縷壓過教堂銀質鐘樓的晨曦，既是整個帝國的標誌。
晚禱之時，艾諾絲與米拉踏足到丹斯切爾大教堂之中。
大教堂內外幾乎擠滿了人，虔誠的真教徒們圍着大教堂繞了一圈又一圈，若是到了節日祭典之時，來此的真教徒會更多，四方街道也將水泄不通。
大教堂是如此繁華，只有到農忙時，來此祈禱的人才會少些。
艾諾絲雖說隱匿了自身的行蹤，但作爲帝國的天橫貴胄，皇女自然有進入大教堂內部的法子，事實上，丹斯切爾大教堂有一條留給那些王公們密門小道，讓他們能夠得以避開擁擠的人羣，而在大教堂內部，也有專門爲他們設立的祈禱室或者前排席位，這些方便之法都是王公們通過祖祖輩輩的捐贈得來的。
艾諾絲與米拉在密道之中行走着，她們已經喬裝打扮了一番，是通過出示請帖進來的，看門的修士以爲她們是哪位王公的朋友，而沒能猜想到她們的真實身份。
在踏入大教堂之中，米拉迎面就撞上了那陣宏偉肅穆的氣氛，平整的曲線被用於方方面面，多立克柱式柱子拔地而起，支撐起大氣磅礴的屋頂，在大廳的深處，立有彌撒用的祭壇，而在祭壇之後，便是真教的四部神聖經典，它們中第一部《王與先知書》自世上最古老的邏各斯王國而出，歷經千萬年傳承至今，並且還要傳承千萬年。
“人們都說，這裡是離天國最近的地方。”
艾諾絲輕聲道。
米拉睜大着眼睛掃視着這宏偉瑰麗的大教堂，半響後，回過神來道：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艾諾絲想了想，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於是搖了搖頭，
“算了，沒什麼。”
見艾諾絲如此回答，米拉也沒有追問下去，她有些期待地問道：
“艾諾絲，我們會在這裡祈禱，我們要在這裡祈禱嗎？”
她激動得連問了兩遍。
皇女搖了搖頭道：
“你忘了嗎，米拉，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
米拉拍了拍腦袋，她差點忘了。
“那麼…現在該往哪裡走？”
米拉壓低聲音道。
大廳內人聲鼎沸，彌撒還沒開始，大家盡情地喧譁着，交流着神學經文、日常瑣碎、八卦故事……可以說，教堂是一個聚會的場所，讓人與人連接起來，彼此親近，有些時候，相較於沉悶的彌撒時間，彌撒前與彌撒後閒談更加引人耳目。
在這種氛圍之下，沒有人會注意到艾諾絲與米拉的交談。
而皇女給米拉指了一個方向，
“這幾天來，斯蒂芬妮拼命地搜索人骨教堂的線索，再結合石匠行會會長的賬本，那座教堂大概在偏殿那裡，非常遠離大廳的位置。”
米拉點了點頭，在丹斯切爾，來自天國的米拉沒有什麼人脈可言，更不知道從哪裡蒐集線索，所以她很多事都聽艾諾絲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也願意聽皇女殿下的。
於是，二女不再耽擱，她們快步啓程，依靠着艾諾絲手中的線索，以及皇女對於蛛絲馬跡天生的敏銳，她們很快便在偏殿的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石匠們施工的地點。
二女對視一眼之後，便徑直走入施工的隧道之中。
隧道內，到處都是煙塵的臭味，艾諾絲捂着鼻子，打量着四周的場景。
用於支撐隧道的木架歪歪斜斜地出現在面前，上面裂痕彎彎延延，木皮脫落下來，乍看之下，好像一張脫落的人臉。
施工現場早已被帝國教會封鎖了起來，前面很快便出現了一道簡陋的木門，上面垂落着一張掛牌，上面用醒目的紅油漆寫着——禁止入內。
艾諾絲丟掉了木牌，拿劍柄砸開了上面的門鎖。
門鎖是木製的，顯然是在匆忙中裝上去的。
踏入隧道深處，那陣煙塵味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刺鼻，米拉皺緊眉頭，緊跟着身前的艾諾絲。
“真要繼續深入嗎？”
米拉猶豫道。
艾諾絲點了點頭，道：
“請安下心來，我不會成爲被腳手架砸死的阿萊克修斯六世。”
米拉愣了下，揚起臉笑道：
“沒想到艾諾絲也會開玩笑。”
艾諾絲輕聲回答道：
“我只是很少會這樣，但不意味我不擅長。”
簡短的交談緩解了兩女心中的些許緊張，她們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終於，隨着一聲清脆的腳步聲，她們走出了隧道，踏入了一處寬闊的地帶。
“沒想到大教堂的底下，還有如此廣闊的地下空間。”
艾諾絲感嘆着，拿出打火石，點燃了早已準備好的火把。
火光眨眼間亮起，當米拉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心跳突然開始加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艾諾絲也呆愣原地。
二人的視野之中，一具具森森白骨被極有秩序排列在一起，如同灰白的牆壁般屹立在人骨教堂的四處。
那些白骨都對着人，黝黑空洞的眼睛彷彿在凝視着這兩位不速之客，陣陣陰風不知從而來，掠過此地時，想起詭異的嘎吱聲。
二女深吸一口冷氣，幾乎同步地吞下一口唾沫。
“跟緊我，米拉。”
艾諾絲舉着火把，走在了女孩的前面。
米拉點了點頭，她緊跟在艾諾絲身後。
她們開始在人骨與人骨間穿梭，地底的陰寒遍佈在地板上，耳畔時不時傳來水珠滴落的聲音。
隨着二人的深入，教堂內的深處飄蕩着濃厚的霧氣，它讓二人黑暗中的視野進一步受阻，而且就像有一種不可知的魔力般，讓米拉好幾次都險些從艾諾絲的身邊走丟。
米拉跟着艾諾絲走着，繞着人骨砌成的牆壁不停走，她們不知走了多久，都始終看不到盡頭所在。
就像走進了不可能走出的迷宮一樣。
米拉緊張地搓揉雙手，她緊跟着前面持劍的女人，繞過了又一座人骨牆壁。
拐角之後，那陣濃厚的地下霧氣稀薄了些，米拉鬆了一口氣，揚起了臉看向前面的艾諾絲。
然後，米拉停住了腳步。
她看到了…一頭與衆不同的金髮。
艾諾絲可不是金髮！
女孩的心臟剎時提到嗓子眼了。
米拉猛然發覺，自己一直跟着的不是艾諾絲，而是一位來歷不明的金髮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