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
提米安一時語塞。
與此同時，在場的修士們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十幾道目光朝提米安看去，後者一時間不由冷汗連連。
祭臺前的燈火靜默地燃燒着，整座教堂瀰漫起無比緊張的氣氛，好似下一秒，這羣修士們就要拔刀相向。
伊登注意到，教堂的門扉已經闔上了。
他深吸一口氣，攥了攥手，側頭看了看。
讓他意外的是，身旁的阿爾西婭滿臉平靜，或許在那滿是陰謀詭計丹斯切爾，她早就對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司空見慣了。
“這、這個…長老，我以萬王之王們的名義發誓，他是一位義人，博學多識的教士，如果他不是一位義人，他也不會冒犯皇帝了。”
提米安焦急地解釋道。
“你的一家之言又怎麼可信？”
一位修士站了出來，指責道：
“即便你沒有撒謊，又怎能保證他沒有誆騙你？
你就這樣將他帶了過來，實在太大意了！”
此話一出，衆人紛紛點頭，威廉長老以斥責的目光看着提米安，後者連連顫抖。
“我、我只是遵從法何拉長老的訓命，我們一直都缺乏有足夠能力的神甫，不是嗎？”
提米安極力辯解着說道。
威廉長老並沒有被這一番說辭給說服，
“你說的不錯，這是法何拉長老的訓命。
可是，一個不接受我們教義的神甫，即便有足夠的能力，又對真理有何作用？
不僅毫無作用，反而會成爲拖累，甚至害死我們。”
提米安這時有些徹底無話可說了，他發抖着，看看伊登，又看看威廉長老，一時間不知怎麼辦纔好。
威廉長老徹底將目光轉向了伊登。
不知爲何，他對這個被提米安帶過來的教士，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敵視。
就宛如，他的靈魂先天就厭惡這個教士一般。
或許這是萬王之王們在冥冥中的啓示，是萬王之王們在告訴他，眼前的教士，將會對法何拉派構成重大威脅，乃至會毀滅法何拉派，毀滅他們領受的真理。
“不，不能讓他進入教派。”
威廉長老心裡有道聲音說，
“即使他口裡接受我們的教義，也絕不是真心承認。”
教堂內的衆修士在威廉長老的帶領下對提米安步步緊逼，肅殺的氣氛瀰漫在教堂內，這個時候，連阿爾西婭都似乎有些緊張。
環視這一幕，伊登深吸一口氣，正打算說些什麼。
可威廉長老率先發難道：
“教士，他說你是一位義人，那麼，你說說，怎麼樣算是一位義人。”
“長老，你的問題很複雜，許多學者一生都鑽研不出答案。”
伊登冷靜地回答道。
威廉長老冷笑道：
“這個問題很複雜？它還不簡單嗎？拋棄花環與宴會、拋棄富貴和享樂，遠離世俗的罪惡，行義的事業。”
聽到這裡，阿爾西婭皺了皺眉頭。
這個長老竟然叫人拋棄花環與宴會、拋棄富貴和享樂……這是多麼迂腐，他們好像比教會還要無趣，並且無趣得多。
原本的興奮和好奇陡然黯淡下來，這番話過後，阿爾西婭對這個異端教派大失所望。
威廉長老還不知道自己的話讓公主對法何拉派失去了興趣，他只僅僅盯着伊登，步步緊逼道：
“我再問你，我從提米安口裡聽說，你相信一個·預言，這個預言裡，有一位救世主存在，是麼？”
伊登微微頷首，
“是的，當末日再度來臨，救世主便會降臨，而祂就是神。”
威廉長老沒有給予駁斥，而是詰問道：
“那麼，這一位神是新生的神麼？”
伊登怔了一怔。
即便奧森科和丹斯切爾帝國遠隔萬里，可一位膽大妄爲的教士公然扇皇帝一巴掌的事，仍然擁有足以跨越空間的傳播力，再加上提米安的信件裡，威廉長老或多或少地瞭解到伊登的一些事蹟。
這個教士，宣稱救世主將會降臨，並再度拯救世人。
提米安轉過頭，不由緊張地看向伊登。
他曾經問過伊登相同的話，而且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拜託，教士…請承認吧。”
提米安在心裡哀求道。
“我問你，這一位神是新生的神麼？”
見伊登仍未作答，威廉長老上前一步，逼問道。
越是靠近這個教士，威廉就越是感到恐慌，如果其他人不在場的話，恐怕他就已經暗中拔出匕首，終結自己的恐懼了。
他愈發相信，這種恐慌，是神在心裡顯靈，是神在警告自己，不能讓這個人進入到法何拉派之中。
如果…他答不上來，或者予以否定的話…
就讓我們動手吧。
一個血腥的想法冒出腦海，威廉長老不由地向萬王之王們乞求寬恕，他不是乞求祂們寬恕自己的念頭，而是乞求祂們寬恕自己會弄髒這個教堂。
衆人都在看着伊登。
伊登默默攥緊了手。
自己如果承認，就意味着否定了自己所信的真理。
可自己如果不承認，就會就此與法何拉派絕緣，不僅如此，可能活着離開都成問題。
此刻的自己，陷入到進退兩難的境地。
旁邊的阿爾西婭雙手溢出了一絲汗水，見慣陰謀詭計的她也感到了緊張，感到一絲生命的威脅。
在威廉長老的逼問下，伊登在節節敗退。
她凝望着伊登，眼眸裡既期待又焦躁。
她不知道這份期待和焦躁從何而來。
“難道我在期待這個教士大聲駁斥，併爲此焦躁麼？”
阿爾西婭在心中可笑地自問道。
修士們跟隨着威廉長老的腳步越逼越近，阿爾西婭彷彿看見伊登的節節敗退。
她咬緊牙關，內心止不住地慌亂，
“可那樣子，連我也會死的，跟他一起死在這裡，神啊，如果被人發現我們的屍體，這準會被人當作殉情的男女。
不僅如此，這還會讓帝國蒙羞，一個公主，竟然跟教士殉情！噢，那時我已經死了，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想到這裡時，阿爾西婭不禁爲自己的異想天開而慌張不已，同時，還有一絲絲難以言喻的興奮。
面對不斷逼近的衆人，伊登倒吸一口冷氣，雙手越攥越緊。自己該怎麼辦…
如果像之前一樣，給出否定的話，自己就無法進入到法何拉派之中了，之前的諸多謀劃也全部落空。
不僅如此，看那些修士們的態勢，似乎不打算就那麼簡單地放自己離開。
伊登不怕死，可是，他想到了那些未來的真教徒們，如果自己在這裡死了，那些人又要怎麼辦？
自己回到這過去，本就打算拯救着上千條生命的。
想到這裡，伊登想要開口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可是…
難道該否定真理麼？
那個時候，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在皇帝的逼迫下，自己都未曾屈服，甚至坦然接受了大公會議異端的裁決。
寧願冒着粉身碎骨的風險，也要爲真理證明。
難道現在，就要否定真理？
威廉長老彷彿得勝一般，在黑暗中露出冷冽的笑容，石碑前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宛如張牙舞爪的鬼魂。
伊登的拳頭攥得，血都快被指甲給刺出來。
猛然地，他想到了什麼。
伊登微微吐出一口氣，這聲音，像是一聲居高臨下的悲哀嘆息。
所有人的腳步都滯澀了一下。
這聲嘆息，就好像，這裡的人都讓他失望了一般。
“你…有什麼要說的麼？”
半響，威廉長老吐字問道。
無論這個人要說什麼，他都做好了否定的準備，伊登不承認的話，那事情就簡單了，而如果伊登承認的話，他仍有辦法，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打算讓這人活着離開。
伊登垂下眼眸，低聲吟誦道：
“一位義人…”
此時此刻，教堂的燈火亮着，石碑上的千百個文字沉默着，衆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彷彿他的話語裡有什麼神奇的魔力般。
“一位義人…無助中向諸天神靈乞求，卻被羣星所輕慢…”
伊登慢慢地訴說般道：
“漫天風雪之中，唯有祂顯現了慈悲，教義人的願望，一個也不落空。最後，他化作一株巨樹，永遠屹立邊疆，作神蹟的見證。”
衆人間，那些修士們都愣住了，他們目瞪口呆，瞳孔猛縮，滿臉不可置信，他們互相看向彼此，似乎在確認究竟是誰走漏了什麼風聲。
在場的修士們都知道，這是…法何拉長老領受過的啓示。
而這個啓示，在教派內，只有極少數人知曉。
威廉長老有些怔愣，很快他回過神來，連忙道：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這是…不管怎麼樣，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不遠處的提米安一陣驚慌，他有些摸不着頭腦，根本想不明白，怎麼大家的反應會這麼大。
威廉長老以近乎威脅的口吻道：
“是誰告訴你的，是誰走漏了……你…究竟是哪裡聽來的。”
“這是神的安排。”
伊登緩聲道。
衆人都怔愣住了，臉色慢慢變得僵硬。
他沒有說他是從哪裡聽來的，也沒有說是誰走漏的，而是說，這是神的安排。
“不要冒用神的名義，不要裝神弄鬼！”
威廉長老怒吼般說道。
他心裡的恐慌愈演愈烈了。
又一次，伊登嘆了口氣，而後，他沉默片刻，慢慢地說出一個名字，
“祂…把《神蹟書》安排給我了。”
神蹟書…
威廉長老如遭雷擊。
法何拉預言裡的…神蹟書。
轟！
當神蹟書這個名字落在地上時，衆人的精神裡忽然傳來一陣轟鳴，像是信仰的大鐘在被敲響，一股難以想象的心靈力量震懾着衆人。
那話音落下，漆黑厚重的黑夜，彷彿在震動、要旋轉，無法描述的異象在天空中顯現，夜空彷彿裂開來，涌現出一道璀璨神聖的天光。
那一道神聖的光，落在教堂裡，陡然間，漆黑的教堂瞬間一片光明。
教堂陡然間沸騰起來，修士們一片譁然，他們激動得難以自已，甚至口齒不清，信仰的熱情迸發出來，好幾個人都摔倒在地，淚流滿面地讚美神靈。
威廉長老渾身戰慄，擡着頭看着這道天光，目露驚駭之色。
“這、這是怎麼回事…”
威廉長老顫抖着自語道。
他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在這個教士說出《神蹟書》的那一剎那，漆黑的夜空，竟然陡然間投來一束光輝。
他下意識地想要閉上眼睛，不敢直面這道光輝，乃至想要奪門而逃。
儘管如此，光輝仍然照耀着他。
阿爾西婭不可思議地看着伊登，這麼多年來，公主頭一次受到如此大的震撼，她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整個人都在抖個不停。
伊登直面着光輝，失神喃喃道：
“神啊，這是你所顯現的麼……”
不久之後，光輝漸漸逝去，一切都恢復原樣，可震撼仍然徘徊在這座教堂之中。
那些修士們激動萬分，不停地落下淚水，他們不由自主地面向伊登跪了下來，高聲誦唱着讚美的詩歌和禱詞。
“來了，一切的預言都印證了。”
“祂的人來了，真理有先知了。”
“祂的人來了，要踐行祂賦予的使命了。”
他們激動地唱着，叫着，那歡快而狂熱的聲音擠滿了整座教堂，好像要把它給擠穿一個洞來。
聽着他們的聲音，原本爲光輝感然的伊登愣住了。
教士後知後覺地顫抖起來，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一瞬間襲滿了全身。
這一幕幕景象…似乎在印證神蹟書上的言語。
夜、夜晚的…神蹟？
伊登不寒而慄。
等等、等等！
那個所謂吾王之王的使者…難道…難道就是指我？！
修士們不知道伊登在恐慌什麼，更不知道他的恐慌，他們誤以爲伊登的顫抖，是在萬王之王們的權能和跡象，他們會銘記住今晚的每一幕景象，並將它記載下來，將之永世流傳。
見證神蹟的每一個法何拉派修士，都在此時此刻認定，他，教士伊登，就是預言中的人，萬王之王們授予了他神聖的使命，他，將繼承法何拉長老的一切權威，爲他們的教義與真理，獻出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