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我問。
他皺皺眉,目光不離我的手,“怎麼傷了?”
我低頭,才發現手指不知什麼時候破了一個小口。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可能是剛纔打掃院子的時候不小心被樹枝割破了。我總是笨手笨腳的。”
他起了身,不一會拿過一瓶藥膏,細細地替我抹在傷口上。
“平時都做什麼?”他低聲問。
“什麼?”我有些奇怪地問。
“我是說,你除了服侍你家娘娘,還要做什麼嗎?”他認真地問。
“打掃院子,清洗碗碟,有時候到其他院子幫忙做些雜活。”我如實回答。
“很辛苦吧?”他問。
我搖搖頭,“剛開始的時候有些不習慣,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這雙手,”他握着我的手緊了緊,“不像幹活的手。”
“那當然。”我說,“我進宮前,可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剛剛開始幹活的時候,要麼慢了,要麼砸碎東西了,沒少惹虹姐姐生氣。好在現在慢慢適應了,虹姐姐已經很久挑不出我的錯了。”我自豪地笑道。
他笑,不再說話。
“我們來識字吧。”我跳下座椅,轉身到他高高的書架裡取出上次沒看完的書,攤在他面前。
這是我喜歡來這裡的另一個原因。帥哥大夫這裡有很多很多的書。我看他脾氣好,學問又高,就死皮賴臉地纏着他教我識字。帥哥大夫可以說是個當之無愧的好老師。我問他一個字,他就能說出一大堆與之相關的學問來。唯一的缺點就是,識字的過程變慢了。
“這個,馬什麼子?”我指着書裡的一處問。
這是本介紹草藥的書,這應該是個藥名。
“馬錢子。”他答道,“它是馬錢的種子。可以通絡止痛,散結消腫。用於風溼頑痹、麻木癱瘓、跌打損傷、癰疽腫痛。”
我點頭,對着書上附着的圖好一陣,實在看不慣黑白的圖。
他對我笑笑,轉身到藥櫃上取下一味銅錢模樣的深褐色藥材來,“這是制馬錢子,就是已經炮製過的馬錢子。”
我將那制馬錢子拿起來細細研究。
“馬錢子有大毒。只需兩錢,就能致人於死地。”帥哥大夫波瀾不驚地繼續道。
我手一抖,馬錢子從手中滾落,“大夫,你別嚇我,我怕死怕得緊。”我對他哀求道。
他噙着笑,埋頭去撿被我抖落的藥材。
我嘟嘟脣,他又沒死過,怎麼可能瞭解我的感受?
“那這個是什麼什麼子?”我翻了一頁,繼續問。
“金櫻子。”他好脾氣地答。
“金櫻子?這味藥材我聽說過。”我興奮地說。
“是嗎?”他朝我笑。
我點頭,然後朝他眨眨眼睛,“大夫,我考你一個對子如何?”
“好呀。”
我清清嗓子,“請聽上聯:金櫻子牽牛耕熟地。”
對上他驚訝的目光,我不由得得意起來。這個對子很有意思,金櫻子,牽牛,熟地都是藥材名。聽說過金櫻子,也是因爲看過這副對子。
他思索片刻,就對出了答案,“劉寄奴打馬過常山。”劉寄奴和常山,也是藥材名。
“好厲害!”我佩服地鼓起掌來,古人實在太厲害了,這種東西,想破頭我也對不上。“還有一個,”我又想到一個,忍不住繼續賣弄,“藥是當歸,花宜旋復。”
等了好一陣,沒聽到他回答,我不由得疑惑地望向他。他正衝我發愣,有神遊天外的跡象。
“大夫!”我喊一聲,在他面前揮揮手。
他驀地驚醒,別過頭去,“抱歉。”
“你出來久了,先回去吧。”他低聲道。
“哦。”我輕應一聲,將書放回書架,走出御藥監。
帥哥大夫好像有心事耶……
這幾日宮中都在爲萬壽節忙碌。聖上的生日,是十月十六,也就是說,華娘娘的孩子的生日,也在這天。
萬壽節日近,華娘娘也沉默了許多。我想送件禮物給她,逗她開心。想了好久,我決定送個棋盒給她。華娘娘這麼聰明,一定精於琴棋書畫。我這麼想着,就拜託帥哥大夫替我弄一副棋盒回來。
今天,本來是來拿棋盒的。可是,帥哥大夫的藥房裡似乎有人。那人身材矮小,留一小撮鬍鬚,身着太醫官服,應該是帥哥大夫的同僚吧。
我發誓,我絕不是故意偷聽他們講話的,只是剛想走的時候,不小心,好像聽到了跟我有關的內容……
“劉大人每日佳人有約,真是好不快活呀。”那人帶點恭維帶點戲謔的聲音叫人不舒服。
“謝張大人關心。”只聽劉帥哥溫聲答着,語氣微顯生硬。
“劉大人別見怪,”張太醫呵呵地笑,“我也是無意間撞到那小宮女跟劉大人有說有笑,好一個絕色尤物,真是羨煞旁人呀。”
“我確實非常屬意於她,正準備剋日請求皇上將她下嫁於我。”
我猛地一震,劉帥哥不會說真的吧?大燕國的大臣確實有權向君主討要一兩名宮女做妻妾的。
他們還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下去了。
心亂得緊,我忙了好一陣纔將它安撫好。
摸起來正想走,劉帥哥藥房的窗戶一下被人推開了。我急忙躲起來。
“他走了,你出來吧。”劉帥哥輕聲道。
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一邊驚疑一邊尷尬地從暗處走出來。
“我……”
“我是認真的。”他誠懇地望着我,眸子裡是不容置疑地認真,“你……願意嗎?”
我在瞬間不知所措,只能愣愣地望着他。
他站在窗裡,從容的俊顏上,沾染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不安。
“對不起……”我輕聲道。
他眸裡的痛,如此分明。垂了眼簾,他將所有的痛苦掩住。
我心裡不好受,張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一陣,他再次擡起了頭,“還是朋友。”
我急忙用力點頭。
他苦澀地笑笑,轉過身去。
我猶豫着是不是該離開。
卻見他提了一個包裹,走出來,“這是你要的東西。”
“謝謝。”我不知該說什麼。
“恩。”他應了一聲,目光定在我身上。
“那麼我走了。”我低着頭不敢看他,轉身離開。
在他的目光下渾渾噩噩地走出御藥監,我只覺腦子亂成一團。
笨蛋!蠢豬!待到意識到自己剛纔做了什麼,我終於忍不住停下,拐到牆後的一個小角落裡猛敲自己的腦袋,我……我怎麼就拒絕了呢?
就算我還沒有喜歡他到想嫁給他的程度,也不用這樣一口回絕呀!劉大夫多好的男人呀!容顏俊美,溫柔體貼,博學多才……我這頭豬呀!怎麼就不知道跟他說要考慮一下呢?
嗚……那我現在……可不可以回去告訴他說我改變主意了想考慮考慮?
“你是哪一宮的宮女?”我正在牆角刨土猶豫的時候,突然被一聲尖細的女聲喝住。
我嚇了一跳,急忙起身俯首,吱唔着搪塞,“奴婢……奴婢……新來的,奴婢要去浣衣局,浣衣局……”
“浣衣局在北邊,你跑到南邊來幹什麼?宮裡什麼地方,由得你亂跑?”
我偷偷撇一眼發話的宮女,看她穿着,等級似乎比虹姐姐還要高些,怪不得如此趾高氣揚,我急忙裝作嚇壞的樣子,斷斷續續地哽咽道,“奴婢……奴婢不敢了,姐姐饒命!”
“還不快滾!以後別在這附近亂逛!”那宮女似乎並不想與我多糾纏,急急地打發我走。
我誠惶誠恐地行完禮,抱着包裹低着頭離開。
真是奇怪。這裡是御藥監的後門,四處偏僻,也不與其他監司相通,似她這樣的高等宮女,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有些好奇,甚至有回頭看一眼的衝動。
在宮裡,好奇心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急忙如此警告自己,強迫自己壓下好奇,專心地往回冷宮的路上走。
“娘娘!”我走進尋芳園。
“惠蘭!”經過一陣日子的調養,華娘娘的身子已經好多了。
“不高興?”似乎察覺都我的不悅,她的手,附上我的頰,小聲問。
我搖頭,將心中的懊惱揮去。還是算了吧。誰叫自己嘴賤,就這樣錯過一個好男人。放下手中的棋盒,我提起精神對華娘娘道,“娘娘,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無緣無故,爲何要送禮物給我?”華娘娘有些奇怪地問。
“我們那有一種說法,孩子的生日就是母親的受難日,所以在生日這天,我們要對自己的母親好。”我解釋道。
“是什麼?”華娘娘垂下眼眸,輕聲問。
“是棋盒。”我答,“娘娘這麼聰明,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我想有了這棋盒,娘娘就不會悶了……”我頓住,“我好像忘了圍棋似乎要兩個人一起下的……”
華娘娘笑出聲來,“惠蘭你不就可以陪我下嗎?”
我搖頭苦笑,“我不會下圍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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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奇了。”華娘娘望着我,“弈棋之道,在大燕甚爲普及,上至皇宮貴族,下至貧民百姓,男女老少,沒聽說過不通棋理的。”
“我原先也會。”我有些慌亂地解釋道,“只是後來掉進河裡,腦袋進了水,原來學的琴棋書畫,歌舞女紅,全都忘了。”
華娘娘笑,“倒是奇事。我原先也聽說過有些人受了刺激,會失去記憶。倒沒聽說過連之前所學都忘得如此乾淨的。不過不要緊,”她牽過我的手,“往後得了空,我教你如何?”
我點頭,將話題扯回棋盒上,“其實這禮物本該明天送的,可是我明日要到御膳監幫忙,可能不能過來照顧娘娘了。”我從懷裡拿出幾個冷饅頭,“娘娘你將就一下,別餓着。”
“謝謝你,惠蘭。”華娘娘對我說。
我佯裝生氣,“娘娘不把我當自己人了嗎?”
“是,惠蘭,是我見外了!”華娘娘望着我,無奈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