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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微服私訪之後,城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街上突然多了巡邏的黑騎兵,好幾個商鋪都在深夜被人搶劫一空,家人也不知去向。偏這幾個商鋪還都和一些勳貴世家有聯繫,這幾日不少大人物去和刑部的方子安以及大理寺的魏永之打招呼。對此兩位刑部的大人閉門謝客,將所有前來說情之人拒之門外。
按理說如今也是太平年歲天子腳下,不比往年動盪的時候,出現滅門慘禍一類的案子,刑部和大理寺都該十分緊張纔對,可方子安和魏永之兩位大人每日該吃吃該睡睡,到點上班下班走人,一點緊張的情緒也沒有。這可就叫人納罕了。
坊間漸漸就有傳言,說都城郊外十里地的桃花塢住着一個吸人精氣的怪物,有那誤入林中砍柴的樵夫村婦都失蹤了,過些時日有的能夠找到一具皮包骨頭的屍體,有的卻連屍體都找不到。聽說這怪物膽大包天,居然欺負到了陳郡謝氏頭上,不僅化爲美女妄圖迷惑謝家的家主,還想把家主的獨子抓走。那可是當今陛下正經的舅家,這下才觸怒天子,惹出潑天的禍事。這不,連黑騎軍都出動去捉妖。
也有人說這妖怪原是安樂郡王的一個外室,本來長得一般,可是卻會妖法叫男人離不開她。那些商鋪的主人就是被她所迷惑,幫着斂財害人的倀鬼。
似乎與謠言遙相呼應,朝中的氣氛卻也緊張起來。
彈劾安樂郡王的摺子雪片般飛來,楚昭下令削了楚旦“郡王”的名號,降爲高貴鄉侯。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訊號。楚昭在警告弟弟,讓他收斂一些。做到這一步,楚昭也算仁至義盡,便是再苛求的儒生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可是楚旦背後有深知“歷史”能夠預言的張英,又有身具“天命”的天師道,哪裡知道收斂,反而緊鑼密鼓加快了造反之事。
於是在楚旦被貶後三日,就有巡按御史鍾紹京突然上疏一道,直斥安樂郡王“嗜利刻害,及長,多不法,且淫/虐,縱婢妾殘害鄉民,桃花塢別莊常有死屍擡出,有司莫敢止。”
楚昭儘量避免宣傳富貴長壽糕一事,以免有人好奇之下去吸食,所以鍾紹京對安樂郡王這一項罪過便模糊處理了,朝臣也沒覺得是什麼大事,畢竟皇族本來就甚是荒唐,想一想當年的藍田王,打死個把下人奴客,不過是尋常。如果僅此而已,安樂郡王也沒有什麼大問題,頂多稱不上賢王,以前的所作所爲都是沽名釣譽,叫人不齒罷了。
可接下來久未上朝的御史中丞謝棠的摺子顯然就戳中了楚旦的死穴——安樂郡王常結交豪強,縱其外室私販鹽鐵滇馬。連帶將安樂郡王寵妾滅妻,“狸貓換太子”、迫害王府奉承正謝南的事情,一併舉報。
頓時,朝野一片譁然。
除開特別拎不清的,其實大部分朝臣都認爲楚旦活着唯一的作用就是給皇家生產後代。畢竟當今堅定地不肯選秀,還搬出些命理之學來搪塞,說是三十歲之前不能娶妻,否則有血光之災。大臣也只能眼巴巴將他看着而已。
雖然很想,但是羣臣並沒那個膽子強迫皇帝娶自己女兒,等多哭兩聲旁敲側擊一下,楚昭不願意,誰也不敢強求。好在楚昭早就放出話了,實在不行,在侄兒中選個繼承人也一樣。羣臣便把眼光投到了楚旦等人身上。一時這幾位在皇位競爭中的失敗者倒炙手可熱起來。
楚旦也算盡職盡責,在王妃肚皮不爭氣的前提下,一房一房地往屋裡擡人,雨露均沾,晝夜耕耘不綴,很快就捷報連連,給皇室添了丁口。羣臣聽說,難免喜上眉梢,巴不得楚旦再多生幾個給皇位多添幾道保險。
悠悠萬事,獨此爲大。
因此,對於楚旦沽名釣譽的行爲,手握實權的朝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隨他去吧,萬一心情不好生不出娃怎麼辦?縱然有個賢王的名頭,在今上如此強勢英明的情況下,所謂賢王云云也不過是自己哄自己開心罷了,真論起來也無甚大用。也就是張英那等對時局沒有全面認知的閨閣女子,纔會因賢王的名頭而沾沾自喜。
如今這豢養起來生小皇子的楚旦居然妄圖用外室子充作嫡子,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留着你有什麼用!羣臣登時怒了。
外室子是什麼東西?連庶子都不如,根本無法驗證血脈的野種。楚旦這個行爲,往小了說是寵妾滅妻,亂家亂族,往大了說就是混餚皇室血脈,顛覆大楚江山。
這下可是嚴重了,楚昭先命御史中丞謝棠去督辦此案,查抄安樂郡王府。後來楚客說這等大事不可由一人做主,且謝棠與侯夫人有親,恐怕不能秉公處斷,楚昭便又加了大理寺卿魏永之和刑部尚書方子安,因楚客自告奮勇,楚昭便也點頭應允了他。
方子安和張庭是同年,魏永之爲人端方,楚客是皇族中人,用他們去查案子,朝中諸人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就在楚昭這邊已經決定要查抄郡王府的時候。楚旦那邊也並沒有坐以待斃。
楚旦自年前稱病,已是兩月有餘不曾上朝,此時聚了一羣人在那裡設宴飲酒。對面水榭中家養的女樂在臺上起勁地吹拉彈唱,臺下的池水結了冰,有女子在冰上舞蹈,白霧繚繞,恍如仙境,可是大家都無心去看,晾他什麼仙樂也充耳不聞。
楚旦,徐姜,鄧成,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任着虛職的世勳貴胄,個個熬得眼圈通紅,但卻毫無倦意——形式急轉直下,徐家偷偷入京的死士遭到暗門追殺,鋪面生意又遭到極大打擊。原本用藥控制住的幾大要員偏生在這個關頭被楚昭調去外任,或者乾脆上折稱病。
楚旦心急如焚,如今不是裝病,而是真病了。倒是他身邊最受寵愛的玲瓏夫人儀態嫺雅的坐在屏風後面,一邊撫琴,一邊靜聽衆人議論。雖然不發一言,衆人卻都不敢輕視於她。
崔彧輕搖羽扇,首先開口道:“從宮裡傳出的消息看,楚昭手下的勢力大部分被他派去了西北,剩下的也都投入禁菸行動之中去了。福兮禍之所伏,雖然夫人失去了一個財源,卻也未必是什麼壞事。”
號爲玲瓏夫人的英娘停下手中的琴,淡然附和道:“雖然論起武力,我們這方一向不如今上,但現在原本護衛今上的墨門強手大半私自去了北邊,尋他們的矩子去了,便給我們可乘之機。而今上手中現有的勢力大多忙着禁菸,或者抓捕我們留在張家老宅中的人,連天樞等人也時常被派了出去,那麼也就表明對皇帝本身的防衛必定比平常薄弱不少。如果傾己方全力,成功的機會是相當大的。而假若成功的話,便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止王爺登上寶座了。”
楚旦聽了一震,一個很有誘惑力的想法日益在他腦中鮮明:擒賊先擒王,如果集中己方強手以刺殺爲目的……
楚旦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沒有接張英的話,只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玲瓏,你家的事如何解決了?”
儘管隔着屏風,知道楚旦看不見,張英依舊柔柔一笑,說道:“不勞王爺掛懷,臣妾自有主意。王爺專心正事便好。”
雖是這麼說,她也遞了一本書出來,楚旦閱過之後,忍不住嘆道:“能擁有玲瓏,是子張此生最大的福氣。”說着就暗暗捏了捏美人的小手
鄧成一向看不慣這個玲瓏夫人,此時忍不住咳嗽一聲。
楚旦回過神來,繼續說道:“只要楚昭一死,他那個兒子是我二弟的,至於楚客,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小崽子,不論如何在皇位都只可能落在我手上,軍隊一時也不要緊了,除非他們想造反。楚昭一死,緩急有恃,憑這份功勞便值一個封王!”
“封王”兩個字像火把一樣,把在座諸人的心烤得熱烘烘的。商議一陣,便決定乾脆瞅準時機,用死士趁着楚昭出巡的時候刺殺。
大事議定,衆人都覺得鬆了一口氣,方欲往下說時,門上一個小廝跑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地報道:“稟、稟王爺,方大人帶着一羣軍士,已經到二門了!”霎時空氣變得像凝結了一樣,滿屋人涼得臉色焦黃,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楚旦和崔彧交換了一下顏色,和顏悅色道:“帶些人好生伺候方大人。”
那小廝方一退出,楚旦一改從容不迫的氣度,手忙腳亂地對大家說道:“想不到楚昭動手這樣快,玲瓏帶大家從暗道走。立時按原計劃行動。”
“王爺您怎麼辦?”鄧成將楚旦視爲子侄,自然不放心他這時候留在府中。
楚旦搖搖頭,便是自己必須留在王府中惑敵。
一時衆人臉上皆有些悲壯之色。倒是張英十分堅定,沒有半點不捨之態。
方子安表面看來處事甚公,爲人也有些儒臣的脾氣,其實一直深惡楚旦,由他主持調查問罪工作,搞得王府裡十分不堪。
若不是楚客跟着多有迴護,偌大一個王府真是半點體面都不剩。
楚旦心裡有所恃仗,此時一發在楚客跟前扮可憐。楚客難免有些怨言,認爲楚昭這個當大哥的不僅愚蠢,而且還心狠手辣,對待自家兄弟也半點不容情。一時看到十幾個侄兒侄女,年長的不過幾歲,年幼的好在襁褓之中,卻被那些下賤的軍士呼來喝去。心裡更加不滿,甚至上了摺子叩問長兄:本是血脈至親,這些幼兒又有什麼過錯?
楚昭被這貨逗樂了。自己對這幾個兄弟多有容讓,有的人便真當自己好欺負了。正待把摺子放在一旁,就看到南書房已經在下面批了字條:他既友愛兄弟,便在郡王府裡呆着不必出來了吧。楚昭忍不住一笑,這等小事,他自然不會違拗忠誠的下屬。
楚客接到摺子,一發感傷身世,一邊給崔景深寫了一首酸詩求援,一邊更加維護楚旦。
崔景深接到信忍不住好笑,就給楚客出主意。楚客如獲至寶,果然去勸說楚旦,讓他在王府院裡高高樹起一面大白旗,上書“訟冤之纛”。讓都城百姓都看看,皇帝在殘害他這個賢王哩。
楚旦暗笑這個弟弟太蠢,明面上還是恭維楚客,依照他的話去做。
方子安早就想弄死楚旦、楚客兩兄弟了,去了一看,擔心楚昭心軟,故意上報說:“誠郡王挑唆着高貴鄉公樹了大旗要造反。”他和王宗嗣關係好,王還給他派了一千城防軍把王府團團圍住。這一圍楚旦就再沒出來過。
魏永之到底比較正派,也去王府裡看了看,被謝苒苒衝出來揪住哭訴了一番,還朝後倒沒有告楚旦謀反,而是據實奏報說高貴鄉公府裡查出來許多違制的東西,他家的鋪子的確私販鹽鐵滇馬,而且高貴鄉公的的府眷心懷怨望。
很快,楚昭的裁決下來了,說楚旦本應當誅,但念及是皇室宗親,免死,而且剝奪他的姓氏,廢爲庶人,高牆禁錮!
這一禁,到後來就把他給關死了。當然,現在還沒死,楚旦在府中過的可逍遙自在呢。因爲深信張英的預言,這傢伙有種莫明的自信。他自己也冥冥中總覺得皇位會落在他頭上的。
本來殺了楚旦也是可以的,一杯毒酒的事而已,可是現在楚昭卻不能殺,因爲楚旦活着就是一個魚餌。
楚旦心裡有依仗不慌不忙,楚客卻嚇壞了,陪着楚旦兄弟情深了沒幾日,便自己上書求饒,楚昭無可無不可地將其放了出來。
至於謝苒苒,楚昭對女人自來溫柔,看在舅家這麼些年沒惹過事,兩個堂兄都很廢材的份上,楚昭就輕輕放過謝苒苒了,讓謝家把她接了回去。謝棣這回發了狠,轉頭就把謝苒苒嫁給了江南的顧氏去做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