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周邊的幾個郡縣發生了洪澇,雖然這樣的事情年年都有,且今年並不算最嚴重的一次,於舒悅凝而言卻是一個考驗,稍微處理不好,就會引起非議和動亂。
得到消息,她立刻召見重臣一起商量賑災之事。她雖知道當務之急是下令開倉放糧,穩定民心,派遣朝廷官員前往治水。
但她畢竟剛剛參政,很多細節並不清楚,更不知道該選派哪位大臣前往洪澇地區治水纔是。就連糧食,她都不知道該放多少。
依照地方官員摺子上所說,非二十萬擔糧食不能救助災民。管理錢財的大司農蔡仲卻表示,對比往年的災情,今年只是小災小澇而已,一萬擔糧食足夠所有的災民果腹了。
一時間吵吵嚷嚷,吵了大半天,還沒有準確的決定。
至於該派誰前往治水,更是沒有什麼結論。
到了晚飯時間,大夥的肚子都餓得咕咕直叫,舒悅凝索性讓大家先去用膳,賑災一事稍後再做商議。
她從議事殿走出,其他大臣已經不見了蹤影,只餘慕容子墨一人站在長廊下,應該是有意等她。
待她走近,慕容子墨道:“我有幾句話想私下跟你說!”
“這裡沒人,說吧!”
“可是我很餓!”說着,他嘟起了嘴,表情無辜,看上去頗爲委屈。
明知他在假裝,可面對他孩子氣的一面,舒悅凝竟不忍心拒絕,無奈道:“剛好我一個人吃飯無聊,若不嫌棄就與我一起吧!”
慕容子墨的眼中立刻充滿笑意,黑亮的眼眸中迸發出星星點點的光彩:“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舒悅凝沒有再理會他,靜靜的在前面走,而他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面。
爲了方便辦公,自從搬到宮中居住後,舒悅凝吃飯、小憩都是在前殿中的偏殿進行,沒有多大會就走到了。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默默的用餐。
待吃得差不多,慕容子墨方纔開口:“應該有三、四個月了吧?”
舒悅凝茫然:“什麼三、四個月?”
慕容子墨將視線移到她的肚子上,她恍然,隨即大駭,她差點就忘記這件事情了!
三、四個月,肚子應該開始顯懷了纔是!一會回去,得做出一個肚子來!
“聽聞懷孕兩三個月婦人便會食不下咽,噁心嘔吐,看你今日吃飯十分香甜,想來這說法根本做不得準!”慕容子墨到。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純粹的就事論事,還是他發現了什麼,遂故意試探?
舒悅凝惴惴不安,假笑道:“這個說法我也聽人提過,不過並非人人如此!也可能,我反應比別人遲鈍,要過一段時間纔會如此吧!”
慕容子墨點點頭:“近來,你實在太辛苦了,該……好好休息休息!”
他的話中,透露着濃濃的關懷,舒悅凝的心畢竟不是石頭做的,難免會動容。但,該有的提防卻沒有因此減少!
她狀似無意的說:“多謝成王關心!對了,我昨日從上官仕那裡知道了一件事情……”
慕容子墨笑了笑:“你是指我告訴上官仕是你向陛下推薦他當饒騎都尉一事吧?”
“真是你告訴他的!爲什麼?”
“你說呢?”
“這樣做,對你並無半點好處!我明明推薦的是桑瀟風,縱使我中途改變主意向陛下推薦了上官仕,可對上官仕而已,提拔他的人是我,他該效忠的人也是我,而你……”
慕容子墨輕聲打斷她的話:“我要的,本就是這個!”
“你、你要上官仕效忠我?”
慕容子墨再次露出笑容,好似在說‘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嗎?’
舒悅凝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想問爲什麼,又無法問出口:“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聞言,慕容子墨的神情瞬間變得落寞:“你何曾真正懂過我?”
她噎住,話語哽在喉嚨間。
“罷了!你不懂就罷了,本就是我自願的,你無須多想什麼!”說到
此,慕容子墨似乎不願意再糾纏這個問題,話鋒一轉,道:“你打算調多少糧食賑災?”
“地方官所奏有誇大之嫌,大司農所說不過是爲了保證國庫充盈,兩者皆不可信!我打算折衷一下,就出十萬擔好了!”
“那你打算從哪裡調?”
“自然是從京城調集!”
慕容子墨搖搖頭:“這就是我要跟你說事情,這糧食不能從京城調集!”
“爲何?”
“你可知五年前京城儲量多少?”
“一百萬擔?”
“比這個多一點,差不多一百五十萬擔吧!那今年呢?”
“不是一百萬擔嗎?”
“不,事實上,還不到五十萬擔!這也是大司農不願意抽調太多糧食賑災的原因。”
“可我看記錄上面明明有……”
“陛下從來不過問這些事,徵收糧食的官員們爲了交差只會將徵收到的實際數額往多了報,有些時候交不上來還給大司農打欠條,大司農起初還會到陛下面前告狀,日子久了,陛下不但不管失職的官員,反倒厭煩了大司農,大司農自然就睜隻眼閉隻眼,將欠條和徵收來的糧食一併收下了。”
舒悅凝震驚,沒想到,大商竟然衰敗到這個地步!她是即怒又惱,堅定道:“即便這樣,也得撥出糧食去賑災!人命關天,何況那是數以萬計的百姓!”
慕容子墨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孩子般:“你剛參政不知道此中厲害!京城的糧倉中不可無儲糧,一則爲了保京城安定,以防萬一。二則,一旦西北發生戰事,便需要大量的糧草,而這部分軍需歷來都是由京城調撥的。”說到此,他微微一頓,鄭重道:“可以這麼說,災民無糧只是會在小部分地區鬧饑荒,若京城無糧,一旦出事,便會動搖國之根本!”
“那照你的意思就是不管那些災民了?”
“不,我的意思是,人命和根本同樣重要!你可以下令從江南八個郡調集糧食送往災區!”
聽到此,舒悅凝如醍醐灌頂!江南州郡十分富饒,存糧和存銀充足,籌集十萬擔並不費力。這樣,即可以救助災民,又可以保證國庫不空!
想到今日在議事殿中議事的大臣們,她暗暗罵了起來,一個個都不陳述其中利害,定是等着她出錯,好找機會趕她下臺!這步棋,若非慕容子墨點破,她怎麼做都是錯!
多虧了慕容子墨!
思及此,舒悅凝的胸口悶悶的。自她參政以來,遇到過很多麻煩,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給她下絆子,慕容子墨看似對她不理不睬,卻總在關鍵時刻拉她一把。也不知這份情,能否償還!
慕容子墨又道:“糧食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你打算讓誰去賑災、治水?”
這個時候,舒悅凝對慕容子墨想要疏遠也疏遠不起來,反正都承了他的情,何不如光明磊落一點,朋友也好、同事也罷,總之他現下不是她的敵人!
打定主意,舒悅凝的態度自然不像以前那般冰冷,笑問:“依你看,誰最合適?”
“喬羽,御史大夫喬順的侄子!”
“他?”
“他是個正直之人,與地方勢力沒有關係,前往賑災勢必不會發生中飽私囊之事。再則,陛下任命饒騎都尉的聖旨快到了,他反正得不到,不如再給他別的機會,也算是你賣給喬順一個面子。”
“你怎麼知道他得不到?”
慕容子墨笑笑,反問:“你說呢?”
“那依你之見,陛下會選誰擔任饒騎都尉一職?”
“自然是上官仕!”
“哦?”
“他文武雙全,年輕有爲,關鍵的是,他與任何派系都無瓜葛!陛下,看似什麼都不在乎,其實打心裡厭惡結黨!”
“桑瀟風也是文武雙全,年輕有爲,再說他的名字還排在上官仕之前,怎麼不是他呢?”
“他再好,可也抵不過一點!”
“什麼?”
“陛下厭惡他!”
舒悅凝不
說話了,今上厭惡桑瀟風一事,她早已經感覺到,只是沒有想到,會嚴重到直接影響今上的判斷。
慕容子墨見她不語,刻意放低了聲音道:“今上可不是什麼英明之君!他若不喜歡,連假裝都不屑,所以,他是不會將關係皇城安全的禁衛軍交到桑瀟風手裡的!”
“你說得對!可如果,禁衛軍分爲內衛和外衛,而我們的摺子上只舉薦了三人,除了上官仕外,就只有喬羽和桑瀟風了!對比有喬順做後臺的喬羽來說,桑瀟風這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襄陽王府庶子豈不是更加合適?何況,他還是皇族!”
慕容子墨眯了眯眼睛:“你是說,你奏請陛下將禁衛軍分成兩衛,讓桑瀟風和上官仕各統領一衛?”
話到此,舒悅凝也不打算隱瞞了:“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安全最可靠的法子!”
“可靠?”慕容子墨自嘲一笑:“你還是不相信我,對嗎?”
因爲不相信,所以無法重用他推薦的上官仕。因爲不相信,纔會在聯名上摺子後,又秘密給今上寫了奏請。因爲不相信,纔會在他指出桑瀟風身上所存在的疑點後,依然要給桑瀟風一次機會!
慕容子墨的手用力,手上的筷子應聲而裂。
面對這樣的慕容子墨,舒悅凝有絲後悔,在她寫密信給今上時,她確實沒有考慮過慕容子墨的感受。她當時,甚至懷疑慕容子墨居心叵測。
但現下,再次得到慕容子墨的幫助,再次回想以前發生的事情,心情終究不一樣了!
她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用內疚的眼神看着他。
慕容子墨像是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卻又無法像受到傷害的小獸般對舒悅凝給予還擊。
漸漸地,他的表情收斂起來:“桑瀟風這個人,令人看不透,你不要……”說着,似乎覺得自己的話顯得多餘,不再繼續說下去,只自嘲一笑,鬆開手,將斷掉的筷子放到桌上,站起身:“但願,你以後不會爲你這個決定而感到後悔!”
一句對不起,就在舒悅凝的舌尖,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慕容子墨往外走,舒悅凝見狀只能跟着,剛到門口,迎面走來一箇中年男子:“臣,參加郡主,參加成王!”
“免禮!你是何人?”舒悅凝狐疑問到。
“臣乃御醫孫長河,特來爲郡主請脈!”
舒悅凝如被人當頭一棍,驚駭之中再次記起她‘懷孕’已經三個多月了,按例是該寫下脈案,定期檢查了。
她暗惱竟將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記了!這脈自然是萬萬不能給孫長河診的!
“孫御醫,我今天還有要事,這請脈之事還是改天吧!”
孫長河大概想不到她會推諉,愣了愣,道:“郡主,請脈費不了多少時間……”
“誰說費不了多少時間?你即要爲我把脈,還要詢問我的飲食情況,或許還得讓穩婆給我摸摸胎心,這一來二去怎麼也要半刻鐘左右吧?”
“郡主,剛纔臣已經問過郡主身邊的侍婢,她們說郡主飲食正常,並無孕吐之症,想來郡主和腹中胎兒十分健康,臣只需把脈……”
舒悅凝沉了臉:“此刻大臣們還在議事殿中等着我商議國家大事,你耽擱得起碼?”
“這……可是太后那裡……”
“你先退下吧!待明日有空,我自會宣其他御醫前來診脈。”
她話中透露着不信任,這樣的事情在皇家實屬常見。因爲戒心,所以主子們一個個都只用自己信任的御醫,以防遭了毒手!聽她說明日會請其他御醫來,孫長河便不再多想,只當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當即行禮告辭。
打發走了孫長河,舒悅凝暗暗鬆口氣,忽聽慕容子墨問道:“你連日操勞,又懷有身孕,爲何要拒絕孫長河把脈,難道你就不擔心腹中的孩子嗎?”
這一問,讓舒悅凝回到原位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他,囁嚅半響,道:“這是女人家的事情,你不懂!”
慕容子墨不置可否,折身,往議事殿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