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亭眼神色只是一瞬,便退了下去,冷漠地閉上眼睛。
雲淺月看着蒼亭,拿不準他心裡的想法,她也不想拿準,別人的情事她關心那麼多做什麼,若不是牽扯容楓,她纔不理會別人,比如藍漪,比如蒼亭,對於他們,她終究只是熟悉而已。
“蒼少主不歸順也沒什麼,我也不是缺你一人。只是覺得當初蒼老家主和蒼家主費了無數心血培養出來你,以爲能支撐起蒼家,高於廟堂,繁華百年。看來該是失望了。”容景見雲淺月沒有再停留的心思,拉着她站起身,向外走去,淡淡的聲音道:“蒼少主好好休息吧!稍後藍家主會帶你去祁城會見蒼家主,你若離開,見過蒼家主之後離開就是了。”
蒼亭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再不發一言。
容景和雲淺月出了營帳。
營帳外,這一片戰場已經被打掃得乾淨,藍漪正指揮着士兵重新搭建營帳,安營紮寨。
容景和雲淺月走過去,藍漪回頭看向二人,從昨日到今日,她雖然身爲女兒,但是未曾梳洗征塵,受了些傷,雖然不至於像顧少卿那樣沒包紮,但也不過粗略的簡單包紮,臉色蒼白,眉眼有些沉鬱。
容景對她道:“你帶着蒼少主進祁城吧!這裡不必理會了。”
藍漪搖頭,“我無礙,可以堅持。”
“你也辛苦一夜了,這裡有我們,讓你回去就回去,也免得蒼家主來馬坡嶺一趟。”雲淺月對她道:“你回去後,將蒼亭交給蒼家主。”
藍漪聞言看向容景,“景世子對於蒼亭是如何打算的?”
“投我擇用,官居高位,不投得棄,放他離開。”容景道。
藍漪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算是得了命令,帶着她自己的人進了蒼亭所在的營帳,不多時,擡出蒼亭,向祁城而去。
顧少卿此時走來,對容景道:“蘭城方向舉了大有興兵的打算。是否全軍準備?以免被夜輕染打個措手不及。”
雲淺月聞言看向蘭城的方向,距離得太遠,從這裡什麼也看不到,她挑眉,“昨日一戰剛剛息止,夜輕染就算再急迫想贏回一戰,也不至於不讓敗軍修整就開戰吧!”
“難說!夜輕染也總喜歡出其不意。”顧少卿道。
雲淺月看向容景。
容景也看着蘭城方向,片刻後,對雲淺月道:“走,我們當一回探子,去看看蘭城。”
雲淺月眸光微閃,笑着點頭,“好!”
容景輕輕打了個響指,玉雪飛龍奔跑到容景面前,他翻身上馬,伸手拉雲淺月,雲淺月將手放在他手裡,他輕輕提力,將她拽上了馬,玉雪飛龍四蹄揚起,馱着二人向蘭城而去。
顧少卿本來還想再說什麼,不料二人轉眼間就走了個沒影,他疲憊地收回視線,看了一眼自己沒包紮的傷口,喊來凌墨,二人進了一處營帳。
玉雪飛龍腳程極快,半個時辰後,容景和雲淺月便站在了距離雲城三十里地外的山峰上。他們到來時,這一處山峰已經站了一個人,看姿態像是站了有一會兒了。
那人一身錦袍玉帶,背影料峭,雖然未着龍袍,但威儀天成,正是夜輕染。
容景似乎早有預料,面色不變,勒住馬繮,站在十丈遠的地方看着夜輕染。
雲淺月也看着夜輕染,她雖然沒早有預料夜輕染會出現在這裡,但是也不是沒想過是否今日會見到他。幾日之前,她還在天聖皇宮的金殿上與他同朝而坐,幫助他聽朝議政。不想短短几日,風雲變幻,又站在了敵對的位置。
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次斷義之後再和好,往常都是夜輕染主動尋她和好,這一次之後,他該是不會了。
他與她,從她決然地棄了天聖軍營隨容景離開,就徹底破裂了她與他。
再不可能,再無可能!即便她身體裡甚深非他不可的生生不離。
夜輕染聽到馬蹄聲,揹着的身子緩緩轉過來,似乎沒看到雲淺月,目光定在容景身上,聲音寡淡,“慕容後主,迷霧山一別,別來無恙?”
容景淡淡道:“還好。”
夜輕染面無表情地道:“你是該好,否則豈不枉費了你的諸多算計?”
“這個天下不止我在算計,皇上不也在算計?”容景挑眉。
“你算計的是別人的心,而朕偏偏算計出了自己的心。”夜輕染沒有什麼情緒地道:“即便到那般境地,有的人已經絕望,但還是爲你着想,不遺餘力地幫你平復天下。我將心掏出去,有的人卻不屑一顧,狠狠踩踏。”話落,他冷冽地道:“雲淺月,你說是不是?”
雲淺月不知道說什麼,沉默不出聲。
“你的心藏得也真深!說什麼絕望,爲了活下去,無非都是爲了他而已。不知道你爲的人知不知道你爲他暗。恐怕不知道吧?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爲你做的比你爲他做的多。”夜輕染嘲諷地道。
容景眸光眯起。
“酒對於你來說,麻痹不了你的神經,因爲我知道,你喝酒如喝水,那種東西,對別人有用,對你卻無用。即便是神仙醉也對你無用。所以,你又怎麼會被上官茗玥一壺神仙醉醉倒,以至於昏迷不醒?昏迷的那十天裡,你根本就是一直清醒着。不過是一直演戲而已。是否演得太入戲,連你自己也信了?難爲你閉息十日,這份堅韌便是誰也不及。”夜輕染道。
雲淺月看着他不說話。
“上官茗玥本來要帶你去的是東海,你卻暗讓玉子書把死了東海入關口。他回不去東海,被我堵截,只能選擇天聖。而你的目的也是天聖。你假意昏迷,其實一早就知道生生不離,一早就知道上官茗玥,你藉此,不過是爲了到我身邊,借我身邊的身份穩固北疆,收復西南。”夜輕暖聲音平靜。
容景眸光變幻了一下,氣息微微有一絲不穩。
雲淺月抿起脣,依然沉默,臉色看不出什麼情緒。
“你知容景在十里桃花林反戈起兵,我應付他的戰爭必然會騰不出手來再顧忌西南。而你不想西南因爲戰亂變成洪荒山野,所以,你來修復西南,恢復春種,費心讓西南恢復生機,不至於變成一片死地。但不是心裡爲了什麼悲憫百姓悽苦,心地仁慈,不忍見生靈塗炭,不像如今西南百姓當菩薩一樣將你供着的救世主。你心裡所思所想無非是爲了替容景保住西南。若是這個江山傾塌了,四面涼,他即便收復了河山,也是無用,十年之內累死他也恢復不了生機。所以,你治理西南,無非是爲了一個他而已。”夜輕染聲音徒然鋒利。
容景攥着繮繩的手猛地收緊。
雲淺月面色不改,依然一言不發。
“小丫頭啊小丫頭,你心裡自始至終爲的不過是一個他而已。你的心思藏得可真深,不止是將我騙過了,將你身邊的那個男人也偏過了吧?甚至將天下人都騙過了。你寧願揹負紅顏禍國的罵名,也住進天聖皇宮,住進榮華宮,甚至不惜對他丟出和離書,只爲了你的戲逼真一些。我竟不知道了,他何德何能讓你愛得如此深?”夜輕染揚眉,目光忽然落在容景身上,見他身子微僵,他忽然大笑,“容景啊容景,你一個多月以來,是否日日後悔請來上官茗玥插手幫她解除生生不離?是否後悔一時心急不查上了玉子書的當睡以至於沒攔住上官茗玥?是否日日費勁心思想將她如何從我手甚至,這幾日奪回來她後,是否日日想着如何哄她,彌補你的錯失?”
容景面色微僵。
“可是你不知道,你費盡心思的這個女人,她藏得比你還深吧?不知道一切都是她主導的戲吧?我雖然敗了!但不是敗給你,是敗給她的心,沒什麼可丟人的!但是我想說,被這樣的女人愛着,你是否也累?”夜輕染大笑,笑聲張狂。
容景握着繮繩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雲淺月袖,看着夜輕染,眼眸微微沉暗,依然沒開口。
“她從出生至今,就慣於演戲。一出接一出,一場接一場,每個人都活在她的戲裡而已。包括皇伯伯。早先我還覺得皇伯伯這一局棋從他生前一直佈置到死後,佈置得精細,層層鋪開,如天們所有人。如今我才知道,她纔是那個執棋的人,更秒的是自己來演,且入木三分,以假亂真,讓人難以分辨。”夜輕染依然大笑,看着容景,笑聲諷刺,“即便你是容景,天下第一奇才,慣於心機謀略,天賦異稟,超乎常人,自認爲沒有什麼是你看不透的,但是你卻看不透你枕邊的這個女人,心機卻不及這個女人,尤其還是你捧在手心裡疼的女人。怎麼樣?如今知道這些你不知道的?滋味如何?被一個女人演在戲裡,算計在鼓裡?雖然說她是爲了你,但是你可有一絲半點兒得意?”
容景臉色微微低暗,沉默不語。
夜輕染看着他大笑,極盡諷刺,“容景,你也不過是別人的棋子而已,只不過你比別人接近那隻執棋的手而已。”
容景忽然閉上了眼睛。
“怎麼?終於聽不下去了?忍不住了?”夜輕染冷笑地看着他。
“聽下去如何,聽不下去又如何?你今日使人傳信,等在這裡,讓我來就是與我說這個的?”容景睜開眼睛,眸面無表情地問。
夜輕染冷冽地看着他。
容景也清冷地看着他。
四目相對,兩雙冰冷的眸子都沒有什麼情緒。
片刻後,夜輕染猛地轉過身,飛身上馬,聲音冷寒如刀霜,“掣肘我的,從來不是你,而是一個雲淺月而已。如今她再不是我的掣肘。接下來,我們的交鋒才真正開始。驢死誰手,還猶未可知,這個江山能不能被你收復回去,也是個未知數!”
“拭目以待。”容景淡淡道。
“若還是男人的話,就管好你的女人!別讓人說慕容後主靠的原來是一個女人收復了天下。你手眼通天,也不過是活在一個女人的戲裡而已。”夜輕染冷笑一聲,最後扔出一句話,雙腿一夾馬腹,身下坐騎四蹄揚起,離開了這處山峰。
馬蹄聲遠去,這一處靜了下來。
靜得窒息,仿若無人。
容景端坐在馬上一動不動,雲淺月在他身前坐着,亦是一動不動。兩個人誰也沒開口說話,吹過髮絲的風帶着山風的清冷,還夾雜了一絲馬坡嶺飄來的血氣,二人即便一夜未睡,似乎仿若不覺疲憊難以支撐。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容景忽然放開馬繮繩,催馬返回馬坡嶺。
玉雪飛龍本來就腳程極快,如今更是如騰飛起來一般,馬蹄奔跑起來帶起凜冽的風,這一次,容景並沒有用衣袖爲雲淺月遮擋住臉,風如刀子般落在她臉上,她卻不覺得疼。
兩柱香時間,來到軍營,容景扔了馬繮繩,翻身下馬,一言不發地向
雲淺月第一次被她仍在了原地。
軍營帳篷林立,井然有序,士兵們來回巡邏,整個大營被打理妥當,極爲安靜。
雲淺月端坐在馬上,看着容景的身影進了簾落下,遮住他的身影,她輕輕抿着脣,盯着那處簾幕,整個人似乎成了這天地間獨一處靜止的事物。
士兵們疑惑地看着雲淺月,不明白她爲何自己坐在馬上不下馬進營帳,但也不敢詢問。
顧少卿包紮好傷口,聽到馬蹄聲,知道容景和雲淺月回來,從營帳內出來,見到雲淺月騎着馬端坐在那裡,眉眼間的神色和身影和往日有些不同,那麼安靜,似乎獨立於世間之外。他怔了一下,向她走去。
來到她身邊,顧少卿拽了拽馬繮繩,玉雪飛龍似乎不喜別人碰觸,撇開頭,退了一步,雲淺月收回視線,看向顧少卿。
顧少卿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低聲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景世子呢?”
雲淺月看着顧少卿,他臉上的關心極爲明顯,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發生了大事兒?你和景世子又吵架了?”顧少卿試探地問。
雲淺月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怎麼這副樣子?令人見了瘮的慌。”顧少卿豎起眉頭,一把將雲淺月從馬上拽了下來,見她站穩,立即鬆開手,不滿地看着她。
就在這時,幕被挑開,容景站在門口,沒有什麼情緒地對雲淺月道:“還站在那裡做什麼?昨日一夜未睡,難道你不累?”
顧少卿猛地回頭看向容景。
雲淺月看了容景一眼,擡步向他走去。
容景再不說話,落下簾幕,進了大帳內,雲淺月跟了進去,大帳遮住了兩個人的身影。
顧少卿看着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他跺了一腳地面,嘟囔道:“日日都有事情,天下間就沒見過這麼能折騰的夫妻,懶得管。”話落,轉身又回了營帳。本來要詢問蘭城的夜輕染是否有出兵的打算,如今也不詢問了。
大營又恢復安靜。
雲淺月走進,便見容景已經身子半仰着躺在了矮榻上,閉着眼睛。她還沒走近,他身上便放出疏離冷淡不準靠近的氣息,她頓時止住腳步,看着他。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個半躺着,一個靜靜地站着。
午時,軍機大營生火做飯,飯菜香味飄進br /
容景彷彿睡着了,一動不動。雲淺月一直看着他,似乎亙古的雕像,也一動未動。
“小姐,景世子!”外面傳來凌蓮和伊雪的聲音,顯然二人得到他們不回祁城的消息,如今趕過來侍候了。
大帳內靜靜,無人答話。
“小姐?景世子?”凌蓮、伊雪又疑惑地喊了一遍,見還無動靜,不由詢問守營的人,“景世子在裡面嗎?”
“在吧!早先看到景世子和世子妃進去了!”被問到的士兵立即道。
凌蓮和伊雪聞言對看一眼,覺得二人昨日一夜未睡,應該在休息,便不再打擾。
帳內,容景忽然睜開眼睛,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一直沒離開他的身子,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着,眼,都被她隱在眼底深處,只看着她。
“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身上的?”容景開口,聲音暗啞。
雲淺月抿了一下脣,許久不開口,聲音極啞,“出生那一日。”
容景忽然眯起眼睛。
雲淺月移開視線不看他,低聲道:“你知道的,我出生便是帶着記憶和認識的。況且,我承襲了雲族靈術,本來就耳目通神。那一日,除了爹爹進過產房外,還有姑姑。她送了我一個長命鎖,我眼看着一縷絲線從長命鎖裡進了我身體裡。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給我的長命鎖原來其實是要命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