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姨的到來,使得安然姐妹倆十分開心。
多年來,她們在心裡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媽媽一樣,所以,她們倆圍着秦淑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司徒嘯風則任勞任怨地一個人在廚房忙乎,誰進去幫忙,他都不讓。找了個藉口曰:一個廚房容不下兩名大廚。
孃兒三個便由着他自己去鼓搗,自顧說着話。安柔不停地跟秦淑芬說着她的新學校、新同學、新老師,言語之間透露出開心和滿意,秦淑芬的心裡更踏實了。
“柔柔,你去寫會兒作業吧,表姨有些累了,然然你帶表姨去房間休息一會兒。”秦淑芬忽然打了個哈欠說。
安柔乖覺地上樓回房,安然帶着秦淑芬去了另一間空着的客房。
一進門,秦淑芬就小聲吩咐:“把門鎖上,然然。”
安然看着她一臉嚴肅的樣子,有些緊張起來,聽說地反鎖了房門。
“然然,我行禮包裡面有一個木匣子,你把它取出來,裡面是你媽媽臨終前託我保管的東西。當時她跟我說,如果你和柔柔將來日子過得順,就把它交給你們;如果你們日子過得緊張,就把它燒了。”秦淑芬一臉嚴肅說。
這些話聽到安然耳朵裡,只覺得一頭霧水,找不着北的感覺。
打開行禮,取出裡面裹着的油布,安然看到一個檀木做的小首飾盒。
“這是鑰匙,我答應過你媽媽,絕不打開來看,所以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放的是什麼。”秦淑芬遞給她一枚小巧的古香古色的銅鑰匙。
安然接過鑰匙,打開小木匣,只見裡面存放着兩個信封,其中一個看起來很有些年代的樣子。
打開那個比較古舊的信封,裡面掉出一張泛黃的黑白相片,相片裡面是兩個靠在一起的年輕男女,男的雖然濃眉大眼,但卻長得土氣,穿着也土氣,女的雖然穿着也土氣,但是長得卻是清秀動人。
信封裡還有一封宣紙寫的信,墨水的顏色看起來也很陳舊。
信上的字跡清秀,夾雜着個別的繁體字,安然很急迫地開始讀起來。
安樂吾女: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歸西。原本打算將這個秘密帶入墳墓,但是心裡又實在牽掛我哥哥——你的大舅重雙天,所以才留下這封信。
我十六歲時,和哥哥、父親、繼母以及繼母的兒子一起住在美國。
爲了能夠讓自己的兒子霸佔家產,繼母和她的哥哥合謀設下毒計。
爲了污衊哥哥有龍陽之癖,他們讓人灌醉了哥哥,又買通了一個牛郎睡在他身邊,以便讓我們的父親重念祖厭惡哥哥,好將哥哥趕出重家,剝奪他的繼承權。
恰巧繼母打電話時,被我偷聽到。等我趕到旅店裡時,父親和繼母已經隨後趕來。無奈之下,我只得讓哥哥從浴室的小窗口爬了出去,自己撲到那牛郎的身上,用脣堵住了他的嘴。
父親踹開門,看到我和那個牛郎抱在一起,一氣之下,把我趕出家門。
然而繼母恨我壞了她的大事,不肯放過我,搜走了我身上所有值錢的首飾,然後私下裡找了人販子,把我賣到大洋彼岸,大陸的一個偏遠的鄉下——安家村,給一戶貧苦的娶不起親的男人當老婆。
這個男人就是你父親安守柱。一開始,我拼命反抗,每天都想着要逃走。但是周圍的相親都自發地替你父親監視我,這是他們安家村的習俗。
我逃不掉,卻也不願意跟一個比自己大十二歲的種田的男人睡。好在他爲人憨厚,並不願意強迫我,每天晚上只是睡在外屋的一張長桌上。
開始時的一個月,每天他都去地裡幹活,而我則留在家裡瞎轉悠。他早上走的時候,會替我煮好一天的飯,晚上回來,自己就着冷飯冷菜吃。村子裡的婆姨們都誇我命好,嫁了個疼女人的男人,可是我看着他就來氣,只想着有一天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漸漸地,我有些良心不安了。他每天要幹很重的活,還要替我煮飯,於是,我開始學着煮飯了。他第一次吃到我煮的糊塗麪條時,臉上笑得燦爛極了,我越發地羞愧了,從此開始認真學習煮飯。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多月之後,我忽然生了一場重病。爲了給我治病,他賣掉了家裡唯一的一頭耕牛。
耕牛對於一個窮困的農戶來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全部家產了。我的病好了之後,想要去地裡幫他幹活,可他說什麼也不肯。他說他能夠娶到我,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他不捨得讓我這樣嬌滴滴的城裡妹子做粗活兒。
自從母親死後,我在繼母手裡受盡了委屈,心疼我的,唯有哥哥一人。但是安守柱,這個長相普通,老實憨厚的男人卻給了比哥哥更多的耐心和愛護。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終於打開臥室的門,拉着他上了牀。
之後的五十年裡,我從沒有一天爲此而後悔過。
生下你之後,他對我更加體貼愛護。因爲生你的時候難產,安家村又偏僻,沒有醫院,更沒有好大夫,我差點死掉。爲此,他瞞着我偷偷去了縣城,做了結紮手術。他說他不願意讓我再受這樣的危險,反正安家也有後了。
在鄉下,沒有兒子會被周圍的人恥笑,這一點我和他很清楚。但是他總是勸慰我,將來找個上門女婿,讓他們的孩子姓安不就行了。
你三歲以後,村子裡的人看到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和樂美滿,已經對我完全放下心來,再也沒有人監督我,我可以自由出入安家村了。
有一天,我抱着你在村口轉悠,忽然看到一輛路過的車,我一下子動了心,攔下這輛車,給了司機兩塊錢,讓他帶我們到了縣城。
我跑到郵局,打了一個越洋長途。那時候還沒有手機,我只能打家裡的座機。沒想到,接電話的卻是我的繼母。
放下話筒,我絕望地哭了。用身上僅剩下的五塊錢,買了返程的公交車票,我抱着餓得哇哇大哭的你,回到了離安家村五里地的公社。
剛下車,我就看到蹲在路邊的安守柱。他看到我們,一把將我們母女倆抱住,失聲痛哭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哭,也是最後一次。
他什麼也沒問,就一手抱着你,一手拖着我,走回了家。
村子裡的婆姨們風言風語,罵我不識好歹,沒有良心。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說過我半句。
我忽然想通了。大洋彼岸的那個家,只要有繼母在,就永遠是個冰窟。而這個荒僻的小山村裡的這兩間破房子,纔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家。從此後,我再也沒有想要離開的念頭。
有時候,也會想要打聽打聽你大舅的消息,但是又怕你父親會傷心,他的眼淚,只一次,就已經蝕痛了我的心。所以,我便沒有再離開過安家村一步。
安樂吾女,你漸漸長大了,不僅長成了一個漂亮姑娘,而且你比同村的孩子都要聰明好學,終於,你考上了大學。
你找對象是,唯一的條件就是生下的孩子姓安,因爲你不想讓你父親和我留下遺憾。
終於,有一個英俊憨直的年輕人周正明愛上了你,雖然他也是家裡唯一的兒子,但他毫不猶豫娶了你,你們生下一對可愛的女兒,他如約替她們取名爲安然和安柔。
你父親去年走了之後,你們兩口子雖然孝順,一再要接我去縣城,可我不願意離開安家村,不願意離開我和父親一起生活了五十年的破屋子,那屋子裡的每一片磚瓦都是你父親親手砌的。
現在,我的大限已到,就要去那個世界見你爹了,我一點也不害怕,只覺得很幸福。
臨終之際,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大舅重雙天,不知道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是不是一直都在尋找我的下落。
如果有機會見到他,替我跟他說,這輩子我過得很幸福,有一個男人把我捧在手心裡整整五十年。
母親重雙月,臨終留字。
安然讀着這封信,彷彿看到了一個如花似月的女孩子,悽苦卻又幸福的一生。她的悽苦,來自她的父親和繼母,而她的幸福,則是那個憨厚的男人給的。
記憶中,她的外公和外婆都是很慈愛的老人,尤其是外公,更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任何時候,外公只要看到外婆,臉上總會浮起微笑。
那時候她還小,對他們的印象並不深刻,只是覺得他們同每一個偏遠鄉村的老人沒什麼區別,她甚至於不知道她的外婆識字。
安然打開第二封信。
安然寶貝:
媽媽很抱歉,就要離開你們了,在你們還來不及長大的時候。一想到撫養妹妹的重任要落在你這個年方十三歲的小丫頭身上,媽媽就覺得心疼,但是死神已經在向我招手,她帶走了你爸爸,很快就要帶走我了。
你外婆臨終留下的信想必你已經看過了,你此時的吃驚肯定和我當年一樣。
看過你外婆的信之後,我也曾四處打聽過,但是外婆的家遠在美國,除了舅舅的名字,你外婆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線索,根本無從查起。
不過前幾天,我正好看到了一本環球雜誌,發現那上面有一篇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其中排行第十八名的人就叫重雙天。可惜那篇雜誌並沒有過多的介紹,我也不敢肯定那個人是不是我的舅舅。
後來我想了很多,如果那個人真是我舅舅,我找到他,或許會得到他的資助,但是我覺得那並不是你外婆想要的。她只希望我們都能夠平安快樂,至於那些原本就不屬於我們的財富,得到了夜未必是好事。所以,我沒有跟任何人透露這件事。
我留下這封信,是因爲我不想讓你外婆臨終的遺願無法實現。但是,我又怕你們看到這封信去尋求我舅舅或者是他的後代的資助,我不想你們以窮親戚的身份去依傍他們。
所以,我囑咐你表姨,等你們倆日子過得豐足時,再讓你們看這兩封信,爲的是,既不辜負你外婆的囑託,又能夠不失掉我們安家的尊嚴。
寶貝,希望你能明白媽媽的苦心。
對不起,寶貝,媽媽沒力氣了,永別了!
媽媽安樂絕筆
安然看到第二封信上媽媽的筆跡時,就已經淚流滿面了。
當年爸爸和媽媽回鄉下祭拜外公和外婆,回來的路上,公交車除了車禍,爸爸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就去了,沒來得及見她們最後一面。
第二天下午,她和妹妹被表姨帶着去醫院,也只跟媽媽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媽媽說她累了,要睡一會兒。
等晚上吃過飯,再去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去了。
她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媽媽當時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囑咐她,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妹妹。
從此後,她就拼命照顧自己和妹妹,儘量少的給表姨添負擔。
說起表姨,其實也不是她的親表姨。表姨的媽媽,也就是她們姐妹的姨奶奶,當年是縣城的一名高中生,放學的時候落了單,被一個人販子給拐賣到安家村,後來是外婆和外公拿出了他們的全部積蓄,贖出了姨奶奶。她纔有機會重回自己家。
後來,姨奶奶生下表姨,從小就經常帶她去看外婆,後來,表姨長大了,跟她媽媽安樂成了最好的姐妹,她們的關係比親姐妹還親。也因此,在媽媽去世之後,表姨一直都把她們姐妹倆當成親女兒一般照顧。
安然把兩封信都遞給秦淑芬看了,倆人相擁而泣。
“安然,你打算怎麼辦?要跟你舅爺爺一家聯繫麼?”秦淑芬問。
“如果找到他們,我會把外婆的信給舅爺爺看的,同時我也會把媽媽的信給他看,好讓他明白媽媽的意思。媽媽希望我們姐妹能夠自強自立,而不是去依靠舅爺爺他們,做一隻沒有骨頭的寄生蟲。”安然一臉坦然道。
“如果你媽媽能夠親耳聽到你的話,她一定會爲你感到自豪和驕傲的。”秦淑芬欣慰地點點頭。
“對了,表姨,還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這次設計的建築圖,獲得了大賽的二等獎,獎金二十萬!表姨,我發財了,以後晶晶表妹要到市裡上學,我都負擔得起了!”安然依偎在秦淑芬的懷裡,興高采烈說。
“好,我們安然丫頭有出息了,表姨等着以後沾你的光呢。不過,你也別太節約了,表姨雖然不富裕,但是給你晶晶表妹上學的錢也存得差不多了,當時你考上大學的時候,原本打算拿出來讓你先用的,結果你這個丫頭硬是自己打工賺錢,不讓我幫你一分。”秦淑芬心疼地説。
“表姨,我們姐妹倆這些年給你添了多少麻煩,你爲我們做的,就算是親媽媽,做的也不會比你更多了。”安然拉着她的手,親暱道。
“你這丫頭,淨會說好聽的哄我。不過,我聽了也高興。現在,我總算是放下心裡的這個秘密了,你媽媽泉下有知,也會覺得安慰了。”秦淑芬笑道。
倆人說的正親密,忽然聽到敲門聲。
“表姨,安然,吃午飯了,吃完你們再慢慢聊吧。”司徒嘯風的聲音傳來。
“好了,咱們下樓去吧。你呀!福氣好,攤上這麼個疼人的老公,我對你是完全放心了。什麼時候柔柔也考上大學,找個好對象,我纔算放心了。”秦淑芬說着,站起身,拉着安然的手下樓。
“表姨,你就放心好了,柔柔那丫頭是個有主意的,將來準不會虧待她自己。”
“哈,姐姐,你又在表姨這兒說我什麼壞話呢?”
“姐姐是說,我家柔柔將來準保會找一個好男人,讓自己幸福一輩子。”
“姐姐你好壞,竟拿我開涮!不過你放心,我對身邊那些小男生們絲毫興趣也沒有,將來我上大學以後,如果找男朋友,就要找一個像齊教授那樣的,長得乾乾淨淨,,又斯文,又深情,又有學問的。”安柔一臉崇拜道。
“你這丫頭,野心還不小呢。”安然笑着拍了下她的腦袋。
“柔柔丫頭倒是很有眼光,依我看,那個齊教授確實也不錯,要不是你們家司徒團長對你這麼好,我都贊成你選他做我的外甥女婿。”秦淑芬跟着誇讚道。
“快入席吧,四菜一湯加紅酒,我們一家人來慶祝元旦。”司徒嘯風站在飯廳,腰上繫着可愛機器貓圖案的圍裙,卻依然不掩他的風姿。
“姐夫,你是我見過的最帥的大廚了!”安柔誇張地叫道。
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安然取出高腳杯,替每個人斟了一杯紅酒,然後率先舉起酒杯。
“乾杯!爲了新的一年!”
四隻酒杯碰得叮噹作響,四個人的臉上都綻放出最歡快的笑容。
這個冬天,真的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