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震威接過狐狸,天上突然射落無數金線。玄真子一面揮袖抵擋,一面將裴杜二人推到一塊巨石後頭。誰想這金線甚是厲害,玄真子赤手空拳,抵擋不住,也退到了石後。裴鶴謙往天上望去,只見玉磯子領了一班道士立於雲頭,擺開了陣勢,那金線便是自陣中射出。
眼看玄真子駕雲逼近,杜震威急得雙腳直跳:";怎麼辦?怎麼辦?";
裴鶴謙按住他:";別慌。";說着扯脫了杜震威的外衣,虛虛攏成了一個卷兒,乍一看倒像抱着只狐狸:";我跟玄真子引開那些道士,等我們走遠了,你再帶他下山。";
玄真子頜首,一揚手掀起半天的黑風,裴鶴謙會意,跟着他就地一滾,衝了出去,急雨似的金線立時變了方向,緊攆着他們去了。
等玉磯子他們走遠了,杜震威才籲出口氣來,抱起那雪狐,點了它的腦袋道:";臭狐狸,風水輪流轉,你也有今日?";
他這句話原是一個玩笑,不料雪狐緊闔的眼皮下,卻落下兩行淚來。
杜震威見它哭了,倒嚇了一跳,伸出手來,幫它拭淚,嘴裡急急分辨:";我逗你呢,哭什麼?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姓裴的既然誠心託我,我不會爲難你。";
他不辨白還好,一提到裴鶴謙,狐狸的眼淚更是決了堤,把胸前的白毛都打溼了。
杜震威再是粗心,這時也明白過來,顧言雪哪裡是怕自己苛待它,分明是捨不得裴鶴謙。
如此一想,杜震威頓覺自己替人做了嫁衣,又妒又恨,有心丟下狐狸,偏偏捨不得,怔了半日,長嘆了一聲,攜着狐狸遁地而去。
朝陽射破雲翳,直照到楚妃巷中,巷口開着間小小的碾玉店,店主左旋正拿着笤帚掃雪,忽聽一陣腳步響,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名矮個兒道士拖着個少年跑了過來。
那道士見了左旋,眉開眼笑:";師兄,我是玄真子啊,救命!救命!快讓我們進屋躲躲!";
左旋冷眼掃着二人。玄真子登時垮下臉來,扯過那少年道:";師兄,你不救我沒關係,這可是裴鶴謙,清風的兒子啊!";
左旋微怔,這一愣神的功夫,玄真子已推着裴鶴謙,三步兩腳,竄進了店去。
左旋嘆了口氣,擡頭望去,青空之中隱約逼過一股煞氣,他曉得來者不善,忙凌空書符,設下障眼結界,這才退進了店中。
左旋進屋一看,卻見玄真子踩在凳子上,正對貨架上一尊白玉觀音搖頭晃腦:";左旋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真像啊,越看越像。。。。。。";
旁邊的裴鶴謙一臉窘迫,頻頻拉他:";快下來,你這是什麼樣子?";
玄真子毫不理會,捻着小鬍子道:";這又不是外人家裡。鶴謙,我實話跟你說吧,你娘本是終南仙子,她有兩個師兄,我是她二師兄,那大師兄麼,便是此間主人,他叫左旋。。。。。。";
話未說完,左旋冷冷開口:";你胡說什麼?凌清風早已背棄師門,我也不再是終南弟子,我跟凌清風的兒子,更無輩分可敘。";
裴鶴謙聽他說得絕決,不免尷尬,玄真子卻不以爲意,爬到貨架上,取了三個白玉杯下來,又自腰間摘下個酒葫蘆,傾下三杯水酒,拍着案板道:";神仙也好,凡人也好,我們總是相識一場。你跟這孩子既能謀面,便是緣分,來、來、來,廢話少說,先喝一杯。";說着,一仰脖,玉杯已空。
裴鶴謙也跟着先乾爲敬,左旋不好推辭,只得飲了一杯。
玄真子又給左旋滿上,他手裡倒着酒,嘴也不閒着,不管左旋愛不愛聽,將裴鶴謙跟顧言雪、紫雲觀的恩怨,嘰嘰呱呱說了個大概。
左旋聽了便笑:";凌清風爲了個凡人不肯做神仙,她兒子卻連凡人都不喜歡,看上了狐妖。";他嘆了口氣,望着裴鶴謙:";你爲了只狐狸,連殺兄之仇也不報了?";
裴鶴謙搖頭:";顧言雪雖然任性,卻也不是不講理的,我想,這其中只怕另有緣故。";
";另有緣故?什麼緣故?你又從何而知?說到底,你不過是色迷心竅、自欺欺人罷了。";左旋冷笑一聲:";我來問你,若他真那麼做了,你怎麼辦?";
裴鶴謙對答不來。
左旋將玉杯擲個粉碎,拂袖而去。
";別理他,他是在跟自己生氣。";玄真子將碎玉踢到了櫃檯底下,擡起頭來,衝着裴鶴謙一笑:";當年你爹流連煙花,被左旋發覺,你娘還不肯相,那時他也這麼問過她。";
裴鶴謙垂着頭,咬緊了嘴脣,家門鉅變、兄嫂慘死,而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能做。裴鶴謙反覆問自己,假如那一切真是言雪做的,他該怎麼辦呢?
裴鶴謙沒有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得找出真相。不聽不看,不是真正的信任。爲了保護言雪,他必須有所行動。
";師伯,";裴鶴謙忽地上前一步,跪在玄真子腳下:";你不是說我身上有仙家的血脈嗎?教我法術吧。";
";別叫我師伯,我有的是徒子徒孫,可這忘年之交,只有你一個。";玄真子將他扶起,笑了道:";你本是半仙之體,學這些再容易不過了。眼下你已能御風,哪日再開了天眼,就真是個仙道中人了。";
";開天眼?";裴鶴謙一愣。
";是啊,等開了天眼,鬼魅精怪再是變化,你也能透過虛像,看到本體,再不會爲妖孽所迷了。";
裴鶴謙想到顧言雪,不由默然。
玄真子曉得觸到他的心事了,忙岔開話頭,將修行的法門一一說與他聽。這一教,便沒了個頭,從早上直說到了黃昏,什麼畫符、隱身、設結界,恨不能將千般的法術一日說盡,好在裴鶴謙天分甚高,聽一陣、練一陣的,十幾個時辰下來,倒也小有所成。
吃罷晚飯,裴鶴謙還想再學,玄真子卻喝多了,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裴鶴謙自己練了一會兒,也有些睏倦,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裴鶴謙只覺雙目無比清涼,瞧什麼都格外清楚,再看外頭天色已黑,桌上點着盞油燈,左旋坐在桌邊,就了豆大的燈火,正雕着一座白玉觀音。
裴鶴謙站起來,喊了聲";師伯";,左旋卻跟沒聽見似的,眼皮都不擡一下,等裴鶴謙走到門邊了,才悶聲道:";路上小心些,記着隱身,別大意了。";
";您知道我要去哪兒?";
";去查真相,對吧?";左旋冷哼:";紅塵擾擾,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勸你還是斬斷情絲,跟玄真子回終南山吧。";
";情絲若是那麼容易斷,您也不會混跡市井,雕這白玉觀音了吧?";裴鶴謙望了望桌上的觀音:";我娘走的早,可她的模樣,我還記得。您雕得真好。";
左旋一怔。裴鶴謙倒笑了:";謝謝您這麼惦念她。";手按上了門板,卻又回過頭來:";您能幫我雕件東西嗎?";
夜半時分,裴鶴謙趕了到葛嶺,紫雲觀前風移竹影,滿目蕭瑟。裴鶴謙繞到後牆,將雙掌按到壁間,剛要使出穿牆術,卻聽有人低喚:";二少爺。";
裴鶴謙心頭一驚,轉身看去,只見裴忠站在身後,望着自己,老淚縱橫。老頭肩上、眉毛上都掛了層薄雪,顯然已在此地等候多時。裴鶴謙乍見家人,心頭也是酸楚,一把攥住老頭的手:";忠叔,你怎麼在這兒?";
裴忠擺擺手,拉着裴鶴謙鑽進了竹林,見沒人跟來,這才低聲道:";城裡都在傳說,顧公子被紫雲觀的道士抓起來了,我估摸着你會來,還真給我等到了。";
裴鶴謙搖頭:";他回白霧街了。忠叔,家裡怎麼樣了?我爹還好吧?阿萱、阿茹呢?";
裴忠聞言嘆了口氣:";我怕老爺受不住,大少爺、大少奶奶的事,暫且瞞下了。阿萱、阿茹卻是整天哭,找爹孃、要叔叔。。。。。。";
裴鶴謙聽了這話,心裡直如刀割一般。裴忠於瞧他那模樣,也替他難過,猶豫再三,低低地道:";顧公子的事,您也別太自責。人說‘三歲看到老‘,我總覺着他不是那麼狠毒的人,其中怕有隱情。
";三歲看到老?";裴鶴謙一愣,細細想去,便明白過來:";你跟言雪是舊識?難怪初見面時,你百般勸誡,不讓我去那白霧街,你早知道他是狐狸了,對嗎?";
裴忠點頭:";我守在這兒,一來,是想見您,二來,有些事,我想該讓您知道了。";當下便將前塵往事,細細數說。
十九年前,裴忠正值壯年,每隔兩年總要去一趟雲貴,採辦藥材,仙霞嶺、白霧街是他的必經之路。
當時的白霧街極是熱鬧,商旅往來,人聲鼎沸,鎮上最有名的客棧,當數白霧客棧。這白霧客棧出名,一來是它牌子老、店面大;二來,卻是因爲這家的老闆娘顧白氏了。
關於顧白氏,白霧街上有種種傳說,有人說她是神女轉世,也有人說她是花仙下凡,可不管怎麼說,這女子的確有些神異,住店的客人若有沉痾,只要得她看上一眼,天大的毛病,也會不藥而癒。一來二去,消息不脛而走,且愈傳愈神,白霧客棧的名氣也越來越大,過往的商旅不管有病沒病,都愛往這兒投宿,整日價哼哼哈哈,只盼美人一顧。
裴忠是個老實人,原不盼此等豔遇,不想那一年崴傷了腳,同行的人不由分說,把他架到了白霧客棧。沒過多久,店主便引着顧白氏來了。
裴忠擡頭一看,三魂七魄,霎時丟了個乾淨,恍惚間,只覺腳踝微涼,待他回過神來,美人已去,單留個笑微微的店主:";您看看自己的腳。";
裴忠這纔想起腳傷,低頭一看,已然痊癒。
打這往後,裴忠那一池心湖便起了漣漪,年年盼着雲貴之行,到了白霧街,便直奔白霧客棧,明知道顧白氏已是他人之婦,明知她貞靜賢淑,眼裡只有夫君,可就是管不住自個兒,只想見她,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如此,六年之中,裴忠見了她三回,或是一個背影,或是一次擦肩,他遠遠地看着她淺笑低語、相夫教子。
比起深居簡出的顧白氏,裴忠見她兒子的機會則要多得多,顧言雪小時候簡直是顆機靈豆子,長得好看,口齒伶俐,且不怕生,整天在客棧裡跑上跑下,跟那些商旅混得極熟,大家都喜歡他,也愛逗他,獵戶們存心拿出些小兔子、小狐狸,說要殺掉,惹得他哇哇大哭,搬出撲滿來,倒了一桌子銅板,好贖出那些小東西,抱去放生。大家都說,言雪真像母親,神仙樣貌,菩薩心腸。
望着這對雪玉般的母子,裴忠打心底裡高興,在他眼中,這白霧街便是處世外桃源,有了綿綿仙霞嶺的庇護,顧白氏跟她的兒子,將一世平安、一世快活。
可誰曾想到,三年之後,當他再過仙霞嶺時,白霧客棧已燒成了一片火海,顧白氏被綁在廢墟中,鎮上的人圍着她大聲唾罵,她的丈夫把刀架在她頸上。
裴忠腦袋裡";嗡";地一響,衝進人堆,背了顧白氏就跑。那一刻,他只有一個念頭--救她,至於到底出了什麼事,跑不跑得出去,裴忠一概沒有想過。他甚至連方向都辨不出來了。倒是顧白氏伏在他背後,輕聲囑咐:";往前跑有片林子,穿過林子,便是個深潭。。。。。。";
話說到一半,忽地沒了聲響。裴忠扭頭一看,顯些跌倒在地,自己背的哪裡是個美人了,分明是隻白毛碧睛的狐狸。
見他駭得張大了嘴,那狐狸闔上眼簾,過了一會兒,許是歇過氣了,又化出了美人的樣貌:";你放下我,自己走吧。前面有道山樑,翻過去就是仙霞嶺的腹地。一旦進了山,鎮上的人便拿不到你了。";
";那你怎麼辦?";
顧白氏微微一笑:";我是狐狸,你還要救我嗎?";
裴忠不答話,背起她又跑。眼看穿出密林,到了潭邊,西邊卻傳來聲聲犬吠,又有火把點點,似一堆血紅的眼睛,急急移來。裴忠曉得追兵已近,加緊了步子,發足狂奔,沒跑多遠,右腿一陣刺痛,已然中箭。
裴忠掙扎着要起來,顧白氏按住他,舒指如蘭,點住了他的眉心。
裴忠只覺額間微涼,身子一麻,便沒了氣力,再看那白氏,又變成了一隻狐狸。
";咕咚--";
裴忠被雪狐推落了潭中。琉璃般的潭水在頭頂合攏,白氏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您也知道,我不會水,";裴忠喃喃,";可那一夜,我在水裡呼吸自如。後來我才明白,她用最後的一點法力,把我藏在潭水裡。。。。。。她,是她救了我的命。";
裴忠掩住眼睛,好半天,才籲出口氣來:";就那樣,我沉在了池底。我聽到那些人抓住了她,那是一羣瘋子。再後來,我看到一樣東西沉了下來。。。。。。";老頭忍不住,發出悲鳴:";那是她的心,一顆被剖開的心。";
";等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趴在潭邊,天已經亮了,潭邊到處都是死屍,昨夜追捕我們的人,此時都成了屍首。後來,我被幾隻狐狸抓住,押到一男孩面前。";
";是言雪吧?";裴鶴謙的聲音有些乾澀。
裴忠點了點頭:";是,他替母親報了仇,鎮上的人全被他殺了。";
";他父親呢?";
裴忠長嘆:";據說是顧老闆挖出了白氏的心。你說他能放過嗎?顧公子原本也要殺我,聽說我救過白氏,才放了我一條生路。而我,十年來也一直守着這個秘密。";
細雪沙沙而下,落到二人肩頭。裴鶴謙閉了閉眼:";言雪的身世,我也猜過一些,沒想到竟是這樣淒涼。忠叔,其實我很怕,我怕不管他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恨他。。。。。。我該怎麼辦?";
這樣的問題,裴忠哪有答案,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此後的恩怨糾纏,只怕誰都預料不到了。
主僕二人正自呆立,忽聽竹林外頭歡聲晏晏,一個女子笑道:";你家鍾老闆想得真是周道,連慶功酒都備好,還連夜送到觀裡。";
第九章
裴鶴謙和裴忠聽到那個聲音都是一怔,兩人對視一下,透過竹子的縫隙朝路上張去,只見黑黢黢的山道上駛來一駕馬車,車簾挑着,裡頭擺滿了酒罈,一個男子一手勒馬,一手摟着個婦人正在調笑。裴忠認得,這男子正是鍾昆的車伕,而那圓臉高髻的女子,長得竟跟死去的羅氏一摸一樣。
裴忠駭得幾乎驚叫出聲,倒是裴鶴謙一把掩住了他的嘴,附耳道:";這不是我嫂嫂。";
裴忠聞言愈奇,扭頭看去,裴鶴謙蹙着眉,一雙眸子精光湛然,裴忠忽然覺得眼前的少爺跟平日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老頭心下惶然,顫聲問道:";那她是誰?";
";一條成了精的綾羅。";裴鶴謙輕嘆:";忠叔,我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東西了。";
裴忠還想再問,裴鶴謙搖頭:";忠叔,你先回去,這裡有我。";說着身形一轉,竟不見了影蹤,裴忠雖不懂道家仙法,也猜到這是隱身一類的咒術。眼看那馬車漸行漸遠,湮沒在蕭蕭林間,裴忠望了望當頭的冷月,撩起袍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山下走去。今天的二少爺已不是那不經世事的貪玩少年了,他看得到的東西,裴忠看不到,他要去的地方,裴忠去不了,老頭能做的只是替他守住家園、老父,一雙幼侄,裴忠知道,早晚有那麼一天,少爺會回來的。
再說葛嶺的另一頭,那駕馬車翻過了山樑,朝着紫雲觀迤邐而去,裴鶴謙施起隱身術,一搭馬車,攀上了車轅。羅娘到底警覺,抓着車伕的肩道:";這車好像一顛。";
";山路哪裡不顛了?";車伕嘴裡說着話,趁勢抱過她來:";羅孃的情義我總記着,等見着老爺,我就跟他討了你。這些年我也攢了點傢俬,足夠我倆快活的了。";
說話間二人便粘到了一處,正在得趣,羅娘忽地慘叫一聲。車伕只覺懷裡的婦人似被誰提住了脖子,生生扯離了臂間,他急忙擡頭,卻見車前不知何時已攔了個少年,單手卡住了羅孃的後頸,那婦人被他一抓,便越變越小,眨眼功夫已縮成了一個尺餘的小人,緊接着,隨着";哧";的一聲響,青煙過處,婦人已變成了一條粉色羅帕。
車伕倉惶擡頭,正跟裴鶴謙對上了眼,他跟裴鶴謙是舊日相識,當下驚叫一聲:";裴二少!";這車伕本是鍾昆的心腹,又跟羅娘勾搭成奸,鍾昆和玉磯子做的惡事,他都知曉,眼見裴鶴謙拿住了羅娘,他不由心虛生怯,以爲裴鶴謙要拿他開刀,驚駭之下,唯求自保,當下";咕咚";一聲跪在了裴鶴謙腳邊:";裴二少,你聽我說!不關我的事啊!害你兄嫂的是鍾昆和這綾羅精!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我知道,可。。。。。。可我什麼都沒幹過!我就是個趕車的!。。。。。。";
裴鶴謙聽這車伕話有蹊蹺,心裡大驚,也不知是喜是恨,一把將他按到車壁上:";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是這樣的。。。。。。";車伕眼珠子亂轉,東拉一句,西扯一句,吞吞吐吐將綾羅精假扮裴羅氏,陷害顧言雪的經過緩緩道來,他口中說着話,眼睛卻瞟着車外,此時馬車離紫雲觀已是極近,他故意放高了聲量,觀中道士聽到吵嚷,點了燈出來查看。車伕見着燈影,曉得生機就在這一線,便裝出氣短的模樣,歪着脖子,去推裴鶴謙扣在頸間的手:";二少,我喘不過氣。。。。。。";
裴鶴謙不知有詐,手中略鬆,車伕趁機滾下了馬車,連爬帶叫,朝道士們奔去。裴鶴謙飛身追趕,他手中的綾羅見有機可趁,也烈烈而舞,意欲掙脫。裴鶴謙恨這綾羅精害死兄嫂,自然不肯放手,就那麼一個耽擱,車伕已躲進了紫雲觀中,那班道士趁勢關門落鎖,把裴鶴謙隔在外頭。
裴鶴謙搶上前去,正待叩門,肩頭卻被人拍了一把,他急轉回頭,只見玄真子和左旋已站在了身後,左旋依舊冷着面孔,玄真子卻是笑嘻嘻的,自裴鶴謙手中抽過綾羅來:";嘖、嘖,好小子,你這一趟可沒白跑。";
";他們陷害言雪!";裴鶴謙說着又要去打山門,玄真子一把攥住他的手:";我們都聽到了。";
望着玄真子的眼睛,裴鶴謙漸漸回過味來,原來這一路玄真子和左旋都在暗中相護,他能這麼快擒到羅娘,只怕也靠兩人相助。
";玉磯子不在道觀。";左旋走過來,淡淡地道。
裴鶴謙一怔,玄真子點頭微笑:";說得不錯。鶴謙你想,玉磯子若在觀中,如何肯放過我們這些送上門的人犯?早就大開洞府,金線陣伺候了。他們不敢應戰,只說明一條,老道不在家。那你再想,玉磯子此時不在紫雲觀,又去了哪裡呢?";
被他這麼一點,裴鶴謙登時明白過來:";玉磯子去找言雪了!";
玄真子嘿嘿一笑:";我也是這麼猜的,不過到底如何,還得問那知情人。";當下自懷中摸出了個火摺子,迎風";啪";地一抖,打出了火焰,便去烤那羅帕。綾羅見了火,當即便着,粉煙蒸騰,霧氣凝結,化作一個婦人的樣貌,哀哀哭訴:";道爺饒我。";
玄真子挑眉:";你先告訴道爺,玉磯子去了哪裡?那鍾昆又在何處?";
";鍾昆說狐狸的老巢在白霧街,他和玉磯子知會了江山府尹,帶着大軍去捉白狐狸了。我都說了,道爺饒我!";
";嗯,";玄真子點頭,";你說了實話,我該饒你,只是你殺生害命,冤死的裴氏夫婦不能饒你,老道做件好事,代他們送你一程吧。";說着玄真子朝着帕子吹了口氣,火勢轉急,烈焰熊熊,那綾羅慘呼了一聲,頓時化爲煙塵。
裴鶴謙與玄真子相交日久,倒是頭一次見他除妖。這綾羅精害他兄嫂,裴鶴謙自然也是恨的,可看她灰飛煙滅,卻並無暢快之感。細細品去,玄真子那番話字字句句意在言外,";殺生害命";、";不能饒你";,這些話說的是羅娘,只怕也是言雪。
裴鶴謙不在乎顧言雪做過什麼,言雪才十九歲,百年的人生剛剛起頭,縱然錯過,那也只是一小程。可這都是裴鶴謙自己的想法。別人會怎麼看呢?那些被言雪害死的人能不能饒恕?如玄真子這般替天行道的人能不能饒恕?
裴鶴謙心亂如麻,不禁望向玄真子:";你不會傷害言雪吧?";
";你也知道它罪孽深重?";玄真子拂了拂襟上的飛灰,悠然一笑:";世上的事情只要有欠終歸有還,不過你放心,我跟它不見面,便也不會做這討債人。倒是你,鶴謙,你想過沒有,你天眼已開,再要相逢,它眼裡的你還是你,你眼中的它卻不是它了。";
";他狐狸的樣子,我也見過,沒什麼。";
玄真子呵呵一笑:";只看一時當然還好,可是一世呢,十年、百年,你能永遠跟只狐狸呆在一起?";
";我不知道,";裴鶴謙攥緊了拳,";可眼下言雪有難,我得去救他。";
玄真子嘆了口氣:";算啦,我再陪你走一趟吧。";
";不,";裴鶴謙搖頭:";我自己去。";
玄真子還想再說什麼,一旁的左旋卻道:";讓他一個人去。";
玄真子一愣,轉頭怒道:";你個無情無義的傢伙,他可是清風的兒子!江山府已經發兵白霧街了!此去大軍洶洶,還有個難纏的玉磯子,你不怕他出事?";
左旋冷哼:";正因爲江山府發了兵,你我纔不能去。一旦大軍攻城,那狐妖必與官軍作對,鶴謙必然站在他那一邊,你我呢?難道也幫着妖孽殺人嗎?你忘了終南祖訓嗎?我看,你倒比我更不像個終南子弟。";
玄真子聞言愕然,想要辯駁,終究找不出話來。
裴鶴謙淡然一笑:";左師伯說得對,這事你們不便插手。我跟言雪。。。。。。那是我們倆自己的事情。";說着向二人拱了手道:";我若有幸度過此劫,必攜言雪掃淨庭院,備下佳餚,與兩位師叔把酒夜話。";
裴鶴謙言畢,正要御風而去,左旋卻拉住了他,將一件東西放入他手心,裴鶴謙低頭一看,不禁笑了:";多謝師伯。";
靜夜寂寂,仙霞嶺在夜色裡綿亙起伏,宛如一片墨色的大海,然而仔細看去,這海並不是純黑的,就在官道的那邊,一團熹微的紅光從峽谷間放出,彷彿深海里托出的一星漁火,那便是被無數火把照亮的白霧街城門。
";大人,道長的金線陣果然了得,城頭的守軍已被銷去了大半!";
聽聞戰報,江山府尹遙望城樓,微微頜首。雲端裡玉磯子與一干道士擺開了法陣,無數金線急落如雨,映着火把的光芒煞是好看。城頭之上,不斷有人中了金針,倒地慘叫。江山府尹想了想,叫住探馬:";慢着,守城的果真是狐狸嗎?";
";報大人!真是狐狸。初初看去,那些東西都穿着衣冠,一個個人模人樣,可一旦中了道長的金線就都現形了,全是狐狸!";
";大人,我沒騙您吧?";一旁傳來個嘶啞的聲音。
江山府尹循聲看去,熊熊火把映出一張醜怪的疤面,正是那寶裘居的老闆鍾昆。鍾昆目瞪城牆,咬牙切齒:";那些狐妖把持驛道,殘害商旅,這十年間不知行人喪生此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