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寂寂、院牆依舊,只是門前多了兩盞大白燈籠,裴鶴謙望着門口的石階,一陣鼻酸,三天前,就是在這兒,他別過了兄嫂,原想着等哥哥消了氣,再帶了言雪回來,哪曾想,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裴鶴謙低嘆一聲,將雙掌按於壁間,待要使出穿牆術,破壁而入,卻聽“吱呀”一聲,門扉啓處,裴忠踱了出來。老頭拂開階上的殘雪,一屁股坐下,掏出管旱菸,“吧嗒、吧嗒”抽了起來,抽了兩口,放開煙桿喃喃自語:“裴家就這麼敗了不成?二少爺,您在哪兒啊?”
裴鶴謙再也忍不住了,當下解去了隱身術,拍了拍他得肩膀:“忠叔。”
裴忠猛一回頭,又驚又喜,忙拉着裴鶴謙閃進院中,關門落鎖,攥緊了他的手,老淚縱橫:“二少爺,滿城都在通緝您,您怎麼來了?我不是做夢吧?”
裴鶴謙勉強一笑:“爹還好吧?阿寶、阿英怎麼樣了?”
裴忠抹了把眼淚,嘆道:“老爺身子虛,我怕他受不住,暫時瞞着。阿寶、阿英卻是整天哭着要爹孃,要叔叔,我哄了半天,他們才睡下,真是可憐。”
裴鶴謙聽了這話,心如刀割,裴忠看着於心不忍心,猶豫再三,低低地道:“您也別太自責,顧公子的事,恐怕另有隱情。”
“當晚你在家嗎?你看到了什麼?”
裴忠搖頭:“我去德清收帳了,昨天一早纔回的家,不過我打聽過了,當時顧公子拿着劍,原是奔鍾昆去的,可平地裡起了股粉煙,煙塵過後,鍾昆沒死,遭殃的卻是大少爺、大奶奶了。” 裴忠說着,嘆了口氣:“人說‘三歲看到老’,顧公子的心地,並不狠毒。再者說,就是爲了您,他也不會對大少爺、大奶奶痛下殺手。”
“三歲看到老?”裴鶴謙恍然大悟,“忠叔,你跟言雪是舊識吧?難怪初見面時,你百般勸誡,不讓我去那白霧街,你早知道他是狐狸了,對嗎?”
裴忠怔了怔,半晌點點頭:“事到如今,也該告訴您了。”當下裡,將那前塵往事,一五一十,細細數說。
十九年前,裴鶴謙剛剛出生,裴鶴謹也未成年,採買藥材的重任,全落在裴忠一人肩上,每隔兩三年他總要下一趟雲貴,仙霞嶺、白霧街,則是他的必經之路。
當時的白霧街極是熱鬧,商旅往來,穿流如梭,酒肆扎堆,旅店成行,而鎮上最有名的客棧,當數白霧客棧。這白霧客棧出名,一來是它牌子老、店面大;二來,卻是因爲這家的老闆娘顧白氏了。
關於顧白氏,白霧街上有種種傳說,有人說她是神女轉世,也有人說她是花仙下凡,可不管怎麼說,這女子確有些神異,住店的客人若有沉痾,只要得她看上一眼,天大的毛病,也會不藥而癒。一來二去,消息不脛而走,且愈傳愈神,白霧客棧的名氣也越來越大,過往的商旅不管有病沒病,都愛往這兒投宿,整日價哼哼哈哈,只盼美人一顧。
裴忠是個老實人,原不盼此等豔遇,不想那一年,趕車過嶺時,馬匹受驚,將他掀了下來,腳踝立時腫成了個饅頭,同行的車伕不由分說,把他架到了白霧客棧,不多時,店主便引着夫人前來探看。
裴忠擡頭一瞧,三魂七魄,霎時丟了個乾淨,恍惚間,只覺腳踝微涼,待他回過神來,美人已去,單留個笑微微的店主:“您看看自己的腳。”
裴忠這纔想起腳傷,低頭一看,已然痊癒。
打這往後,裴忠那一池心湖便起了漣漪,年年盼着雲貴之行,到了白霧街,便直奔白霧客棧,明知道顧白氏已是他人之婦,明知她貞靜賢淑,眼裡只有夫君,可就是管不住自個兒,只想見她,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如此,六年之中,裴忠見了她三回,或是一個背影,或是一次擦肩,他遠遠地看着她淺笑低語、相夫教子。
比起深居簡出的顧白氏,裴忠見她兒子的機會則要多得多,顧言雪小時候簡直是顆機靈豆子,長得好看,口齒伶俐,且不怕生,整天在客棧裡跑上跑下,跟那些商旅混得極熟,大家都喜歡他,也愛逗他,獵戶們存心拿出些小兔子、小狐狸,說要殺掉,惹得他哇哇大哭,搬出撲滿來,倒了一桌子銅板,好贖出兔子、狐狸,抱去放生。大家都說,言雪真像母親,神仙樣貌,菩薩心腸。
望着這對雪玉般的母子,裴忠打心底裡高興,在他眼中,這白霧街便是處世外桃源,有了綿綿仙霞嶺的庇護,顧白氏跟她的兒子,將一世平安、一世快活。
可誰想,三年之後,當他帶着車隊再過白霧街時,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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