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來而要往
謝湛一副醉了的神色。
待衆人鬨堂大笑之後,再看他時,便見一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眸,墨色深濃,眼尾泛着淡淡的紅,與清醒時,那副清冷倨傲、風雅高潔的神色截然不同,再輕眯起眸去看人時,顯出許多風情又多情來。
謝家郎君容色出衆,謝湛尤甚。
表嫂們收了笑後,轉頭與謝夫人再度聊了起來,只陸沅一人,雙眸看着已轉回身的謝湛,對着他的背影失了神。
從前她如何也不敢想,這位冷淡甚至是冷漠的表哥,竟然還會有笑意盈盈、逗人發笑的時候。
她來謝府多日,也只有前幾日他病時,因被謝夫人安排送湯藥,日日見到他,雖是相見,且她百般展現溫柔小意,卻從未見表哥朝她露出過半點柔色。
他是疏離冷漠的,但他的冷,是有風儀、有禮節的冷,不會讓你覺得失禮,但永不會讓你覺得有希望。
可今日之見,哪怕他的舉動是因醉酒,卻也能說明,她往前對這位表哥的印象有誤,且前日她還見過他親近婢女。
思此,陸沅暗自揣摩,這般出衆的郎君並非不食人間煙火,那麼,她這樣的“煙火”,是不是也能博一博得他的垂青,她進謝家,是不是也有希望?
這種心思一生起,她便覺得心間有種東西在破土而出,撞擊地她的心臟快速地在跳動,她還來不及按下這種激動,便聽謝夫人開口喚她:“沅兒,來將這些給他們吃酒的端過去。”
陸沅微怔,而後急急忙忙穩下心神,點了點頭,微笑接過謝夫人遞來的一碟肉乾,起身依言朝郎君們那方送去。
除了謝心璇,在場的女郎皆是過來人,見陸沅方纔先是失神,而後離開時面紅耳赤的神色,幾人看懂了那點動心的意思,但事關家主且有謝夫人授意,都心照不宣地當作沒看見,佯裝專注在手中玩着的葉子戲上。
王氏卻是詫異極了。
經過鶴園那一回,她看地再清楚不過,六郎對扶家女的重視程度,那可是到了不惜與婆母對峙的地步的。
謝家這幾位郎君不納妾是規定俗成的事,六郎與扶女郎已定親,便是有了嫡妻人選,可婆母方纔的行爲,卻是很有暗中鼓勵表妹的意思,如此,未免使人匪夷所思。
她不禁開始懷疑,難不成,婆母這是鼓勵六郎納妾麼?那若是六郎當真開這個先河,那別的郎君那頭呢?是不是皆要跟着變動?
思及此,王氏不免有些膽顫。
一旦丈夫納妾,後續牽扯到嫡庶之類的事,可不是小事。
她自個就是王家庶女,自小就在複雜無比的家庭氛圍中求生存,太明白那種明裡暗裡的爭鬥和無奈了。她的姨娘曾偷偷告訴過她,王夫人親生的王家大郎便是被另一位姨娘害的,但父親爲了臉面,對外稱其病逝。嫡庶之爭,連子女的命都能爭掉,加之她自個膽子小,人也算不得機靈,是一萬個不想去經歷一回的。
似聽見她的狐疑,對此,謝夫人淡淡道:“沅兒身世悽苦,性子柔順,既然往後在咱們謝家生活,如今初來乍到,只盼與你們、與幾位表哥表妹都儘早熟悉起來,莫要生疏了纔好。”
謝夫人將此舉定義在“熟悉”的調子上,幾位兒媳忙面上附和地應了幾句,心裡對男未婚女未嫁的陸沅與謝湛兩個之間相熟作何感想,卻不得而知了。
陸沅將謝夫人叫她送的東西送到郎君們處,放在了離謝湛最近的酒壺邊。
甫見有吃的,嘴最快的謝琛便好奇地問道:“表妹送來的這是什麼東西?”
沒等陸沅回答,謝湛伸手拿了一塊端詳,閒閒地道:“犛牛肉乾,蜀州那處盛產,白闌國也產。”
陸沅微笑附和道:“六表哥所言不錯,這在女郎之間極受歡迎,糕點鋪都在賣的。不過原來的味道只有鹹味,沅兒採買回來之後,自個給加工了一下。比如這種粘了赤色粉末的,便是辣味;而這種有了褐色的,便是五香味。兩款口味就着酒吃,都別有一番風味的。表哥你們嚐嚐看罷。”
謝湛拿了塊辣味的正要往嘴裡擱,對面正聽着他身旁陸沅解釋的謝永見了,伸手拿五香味的手頓了頓,“噯”了聲,玩笑道:“六弟怎開始吃辣了?莫非,私底下偷偷吃過不少表妹特供的,給練出來了?”
他素來便是個喜歡逗樂的性子,此刻吃酒又吃地醉眼朦朧,話說的就大膽了許多。謝家人知他的脾氣,只當玩笑,不予理睬,但陸沅對他陌生,加之方纔心中暗忖的思想作怪,聽得謝永這個打趣,霎時就紅透了臉頰,有些澄清的意味道:道:“沒,沒,六表哥不吃愛零嘴。”
“既不愛吃,怎就知曉這玩意兒了?以我之見就是普通肉乾,他偏說是犛牛肉。”謝永不依不饒道。
“我給六表哥……”陸沅想解釋她送過給謝湛,當時告訴過是什麼東西,不料手臂被誰輕輕撞了下,她轉眼看去,是不知何時出現的王氏。
王氏似沒看見她被她撞地趔趄,徑直走到謝琛身旁,給謝琛遞了個手帕,又轉頭對謝湛笑道:“聽說準弟媳乃是荊州人,想必最喜吃辛辣零嘴,六弟自然愛屋及烏了。”
衆人聽聞,不免就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眼神去看謝湛,謝永還拉長了調子“哦”了聲。
謝湛未予反駁,半垂着眸子飲了盞酒。
陸沅雖知自己在此處站着有些格格不入,但還是定住步子沒動,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王氏察言觀色,發現謝湛一手正摩挲着腰間的墨綠錦繡香囊,那香囊一看便是有人贈的,她忽地福至心靈,腦中閃過一線終於輪到自己在謝湛跟前表現的靈光,遂壓着在衆人眼前說話的緊張,再接再厲道:
“提到荊州就不得不說一句,還是那裡與蜀州的年過地最熱鬧。就拿‘饋歲’這事來說罷,便是除夕夜互贈禮物,家家戶戶都贈來贈去、有來有往的,這過年的氛圍可不就立時有了麼。”
王氏的生母便是蜀州人。接過王氏的手帕,正擦着額頭上因興奮鬧出來的汗的謝琛來了興致,問妻子道:“這饋歲可規定要送什麼?”
王氏答道:“無甚規定,貴重與否都行,就是圖個喜慶。”
謝湛耳邊閃過扶萱彼時的話,便補充道:“貧富有懸殊,饋歲禮物因人而異。有贈盤鯉、籠兔、彩繡的,也有贈自己舂磨的米麪做成的餅、糕的。”(1)
王氏便見縫插針地道:“六郎佩戴的這枚彩繡香囊,便是弟媳贈的饋歲禮罷。”儼然是肯定的語氣。
謝湛性子清冷,加之現在是家主,兄弟間對其尊重的多,鮮少開他的玩笑,更是難得能在感情的事上鬧他,可一聽王氏話畢,謝湛毫不避諱地勾脣“嗯”了聲作迴應,幾位兄長跟逮着什麼把柄似的,立刻興致盎然。
謝永一把抓過他的香囊,大聲道:“還不快給我們都瞧瞧!”
謝湛也不遮掩,立時解下來,遞給了兄長們。頗有些得意之意。
男郎處一時鬨鬧大噪,不免就引得女眷那廂關注起來,謝夫人準備派謝心璇去打探,從男郎處歸來的陸沅率先給了答案。
得知有“饋歲”一說,年幼的謝心璇心性未定,立馬就鬧着她母親說:“別的府裡能有,咱們也要有,咱們也來贈禮物嘛!”
謝夫人見滿堂開懷,遂吩咐鍾嬤嬤道:“這喜慶的日子,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大家同樂,豈不快哉?去我的私庫裡尋些玩意兒來,闔府上下,每人皆送些饋歲禮。”
這便是奴僕們也有禮的意思了,本就已經得過一輪主家打賞,再聽還有一輪賞,聞熙堂伺候着的奴僕們心裡樂開了花,鍾嬤嬤口中悅聲道着“老奴這就去”,出門帶了幾個小廝一同去了庫房。
謝夫人這廂有了動作,幾位兒媳也不甘落後,說着笑着各自回院子去備禮去了。
王氏剛轉身欲出去,突地擡眸看見陸沅打了氈簾出門,遂就停了步子,問謝湛道:“弟媳贈你禮物,你可有回禮?”
謝湛醉意上頭,正擡着手揉着眉心,一聽問話,驀地頓住,搖了搖頭,“我也是今年頭一回知有這事,自個倒是沒備。”
謝永眸子瞬間一亮,知他們幾個打趣謝湛時謝湛本人樂在其中,頓時高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還不去挑個禮,給人家送去!”
謝三郎醉地七葷八素的,不知發生了何事,卻附和着慫恿謝湛:“送去,送去。”
餘下幾位兄長也都笑着起鬨起來。
聞言,謝湛還真就撐着桌面,搖搖晃晃地起了身,一看便是當真要去給扶萱贈禮的架勢。
謝夫人沉臉制止道:“哪有大年三十上門做客去的?看他一個醉鬼模樣,路都走不直,出去盡是丟人,你們別胡亂慫恿他。且一個二個鬧地滿頭大汗,他還是風寒剛好,現下外頭風雪正盛,再來一回冷熱交替病倒了,豈是要大年初一便開始喝湯藥?”
一些心思一旦起,執着的人就輕易收不回去。
謝湛不以爲意地道:“兒子又不是養在室內的嬌花,身子骨哪就差到出個門便風寒的地步了?”
此番話語一出,謝夫人自是知曉難以阻止了,心裡怨着這人鬼迷心竅,另幾個兒子也不省心,口中也只得叮囑與敲打道:“那便穿好大氅,早去早回。你現在是一家主心骨。”
謝湛笑回:“此話有誤,母親纔是一家主心骨!”
備註1:這裡參考了宋/蘇軾《饋歲》裡的“富人事華靡,彩繡光翻座。貧者愧不能,微摯出舂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