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在沈廉面前提及鬼神二字, 沈廉不會相信,反倒會罵這人“瘋子”。直到後來他死後變成了鬼他纔信原來世間真有鬼神。
只是除了自己,沈廉從來沒看到過其他的鬼。
或許是自己執念太深。沈廉自嘲地想, 他始終忘不了臨死前孫鳶看他的眼神, 對她的背叛也難以忘懷。
爲什麼她表現得這麼矛盾?
沈廉盤腿坐在屋頂, 百般聊賴。
他知道這裡是哪裡。
淑芳殿, 當今太后住的地方。
孫鳶的寢宮。
太皇太后還在, 太后就不能搬進昶壽宮,仍舊住在淑芳殿。
不知道爲何,沈廉從混沌中醒過來之後便不能離開孫鳶太遠。
“滾出去!”殿裡傳來孫鳶罵宮人的聲音, 而後沈廉便聽“吱呀”一聲,宮人退出來了。
作爲一隻鬼, 沈廉耳力更好了。他聽見剛出來呢兩個宮女嘀嘀咕咕地交頭接耳:“得意什麼?以爲自己真是太后了?總有一天主子……”
說到這裡兩名宮女便不再說下去了。沈廉卻不自覺挺直背脊, 他已經不止一次聽這些宮人提到那個“主子”了。
當年孫鳶趁他入獄背叛他入宮這件事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沈廉心道。
輕飄飄飄下來, 沈廉穿牆進了主殿。
即使是再生氣,孫鳶也保持着雍容華貴的模樣, 眼眶卻忍不住悄悄紅了。
沈廉有些心疼。以前他從來不捨得讓他的阿鳶受一丁點委屈,現在他卻只能幹看着,什麼也做不了。
沈廉微微嘆了口氣,從後面擁住了孫鳶。
鬼魂沒有實體,卻能讓活人感受到來自不屬於陽界的寒氣。
孫鳶瑟縮了一下脖子, 起身去把窗關上了。
“若不是顧忌沈廉在他們手上, 當初早該讓師兄殺了他們, 何必虛以委蛇。”孫鳶低着頭, 手指摩擦着一塊玉佩。
看到這塊玉佩, 沈廉瞳仁猛地一縮,他認得這塊玉佩。
這是母后生前留給他的, 後來他送給了孫鳶。
孫鳶眼神發狠,沈廉竟然奇蹟般讀懂了她的心思:“既然走到這個地步了,那那幾個人就別想好過。”
阿鳶想做什麼?
孫鳶將玉佩重新收進懷裡。
反正她已經做了這麼多壞事,結局已經註定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再拖幾個人墊背。
沈廉寸步不離孫鳶,把她的所作所爲都收入眼底。
孫鳶一步一步在太皇太后每日膳食下□□,慢慢把她的性命捏在自己手裡。
他也見到了那位所謂的“主子”。
意外地是個熟人。
鐘樓。
沈廉能知道他實屬機緣巧合。
兩人都是天之驕子,天下人難免把二人拿出來比較,身邊也不乏有阿諛奉承的人惡意貶低對方。
沈廉雖然不愛聽信一面之詞,到在看到鐘樓的第一眼便覺得不順眼。
沈廉看鐘樓不順眼,鐘樓也同樣覺得他礙眼。但沈廉是王爺,走上仕途少不了和他打交道,所以便刻意接近討好沈廉。
皇親國戚難免有些傲氣,沈廉心高氣盛,看不起鐘樓。
令沈廉想不通的是,爲何鐘樓會這麼做?因爲他不把他放在眼裡?
沈廉不知道爲什麼,孫鳶心裡清楚。
這位沈廉極看不上的鐘樓,正是原文男主。她順應原文的發展,出谷之後“碰巧”遇上了他,被知道了她和沈廉的關係。
鐘樓以沈廉性命爲質,要挾孫鳶入宮。
這時鐘樓的勢力幾乎覆蓋了整個皇宮,孫鳶再神通廣大也無法救出沈廉。
某天晚上沈廉突然發現銅鏡可以映出他的映像,卻不知道該不該去見見孫鳶。
殿門被撞開,傳來孫鳶斥責宮人的聲音。
孫鳶沒了後顧之憂,什麼手段都能使出來。宮人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有半句怨言,順從地退了出去。
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靠近,沈廉心裡七上八下,有些忐忑。
死後跟了孫鳶這麼久,卻從未想過孫鳶是否想再見到他。
“沈……沈廉?”孫鳶頭頂繞着金星,看到沈廉的時候表情一滯,遂東倒西歪急促地撲向他。“你原來在這裡。”
萬萬沒想到是個喝得爛醉的孫鳶。沈廉心裡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高興,“我在這裡。”
“我還以爲你走了。”孫鳶嘟嘟囔囔地說。
喝醉的孫鳶帶着些孩子氣,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了,沒有一絲防備。沈廉略略欣慰,他突然問起鐘樓這件事。
孫鳶醉得神志不清,只能靠潛意識的提醒。沈廉不會對她不利,而且……
孫鳶不設防地把這些都告訴他了。
而且……而且什麼呢?
想不起來。
孫鳶頭疼欲裂,索性不想了。
她突然倒在沈廉懷裡。沈廉還沒從真相中走出來,身體快于思維,接住了孫鳶。沈廉緊張地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熟悉的問候讓孫鳶紅了眼眶。這麼久用冷硬外殼保護自己的孫鳶有些委屈了:“你走了,爹爹也走了,師兄也找不到了……我回去就無家可歸了……”
師兄……爹爹……
沈廉心重重一沉。即使從未見過孫鳶口中說的這兩個人,他也明白這兩個人對孫鳶的重要性。
“如果再讓我來一遍,我一定不會出山谷。”孫鳶說,“我是我,她是她,這劇情線太操蛋了。憑什麼我穿到這裡還要替她走劇情?”
這是沈廉第一次聽到孫鳶說髒話。他愣了愣,更多注意了她口中有寫陌生的詞:“什麼劇情?什麼叫做……穿到這裡?‘她’是誰?”
孫鳶卻沒再接話。
沈廉低頭一看,孫鳶竟然就這麼睡着了,在他懷裡發出輕輕的鼾聲。
看着孫鳶恬靜的睡顏,沈廉突然產生了一種幻覺:孫鳶好像不該屬於這裡,她不該是這樣的人生。
腦中突然“吧嗒”一聲,沈廉突然福至靈心。
時間到了。
身影漸漸重新變得透明,躺在他懷裡的孫鳶摔到了地上,摔得有些狠,卻沒醒。
“你該走了。”有道女聲突然打斷沈廉的思路。
沈廉眉頭一皺,扭頭一看卻當場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孫鳶,還有呼吸。他吶吶地說:“阿……阿鳶?”
“孫鳶”撇了撇嘴:“別,我不是你的阿鳶。雖然我也叫孫鳶,但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孫鳶。”
很快沈廉恢復了鎮定,也認出眼前和孫鳶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聲音都一樣的“孫鳶”不是他的阿鳶。他冷聲質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鳶”嘆了口氣,沒和他繞圈子:“她不屬於這裡,她來自異時空。”
“什麼意思?”
“在她們那裡,這叫做穿越。”“孫鳶”說,“我把我的身體讓給了她。”
“孫鳶”以爲他不懂,正要再解釋時卻聽沈廉說:“難怪。”
難怪第一次見孫鳶的時候便覺得驚爲天人,不似凡人。
“回去吧。”“孫鳶”說。
“回去?回去哪兒?”
“回到過去。”
“真的?”
沈廉沒等到答案,被一陣吸力吸進了巨大的漩渦裡。
在眩暈之中,沈廉聽見“孫鳶”說道:“郴州有處山谷,你找到之後從崖邊跳下去,跟我爹回山谷,我爹最喜歡在崖角撿人回去。你回去之後早日找到她!”
太皇太后薨逝。
孫鳶搬進昶壽宮,逐步架空了幼皇沈知彌的權力。
沈知彌從小受她的虐待長大,此時已經對她恨之入骨。
孫鳶無意辯解這麼做的緣由,她能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
等沈知彌領着叛軍殺到她面前的時候,孫鳶親自動手宰了他。
面無表情抽出插在沈知彌胸口的劍,孫鳶可憐地看着沈知彌:自己的仇人都沒認清楚就敢硬着頭皮上,可悲。
沈知彌死不瞑目,孫鳶親手合上了他的雙眼。
鐘樓失去了沈知彌這一大助力,如失右翼,只得暫時銷聲匿跡蓄力,等着給孫鳶致命一擊。
雖然已經無所謂了,但是被做成人彘的結局仍舊讓孫鳶爲之膽寒。
在某一次刺客的刺殺行動時,孫鳶假意不敵,被刺客捅了個對穿。
剩下的就是楊意的重頭戲了。孫鳶心說,可惜不能見見風姿卓越的左相大人是如何頑強和擁有強大主角光環的鐘樓對抗的了。
死後孫鳶的靈魂還沒來得及清醒就被吸進了巨大的漩渦中。
時光倒流,斗轉星移,再睜眼時孫鳶剛穿過來。
孫鳶下定決心一輩子留在山谷,不出去觸發劇情線。
鐘樓現在還小,再強大的主角光環也無濟於事,沈廉解決了鐘樓,把這件事扼殺在了搖籃。他沒預料到的是,幾年之後這件事仍舊會換種方式出現。
沈廉從崖邊一躍而下,被湊巧出現在崖底的孫爹撿了回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