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做卻給後世做了一個很不好的榜樣!”
對於中國人而言,很難直面自己先祖犯下的錯誤,大多選擇“爲長者諱”。但是朱宜鋒並不在乎這些。他本身就是一個實用主義者,當已經不需要再用朱家的名頭爲自己謀取利益,甚至需要推翻一些東西的時,自然也應該直面其犯下的錯誤,更何況,這會給外人制成一種假想——連自己的祖先犯的錯都可以指出,那麼面對類似的錯誤,誰還能再說出一個“不”字。
但是當這話聽在郭嵩燾的耳中,讓他渾身猛然一顫,爲人臣者,有些話甚至連聽都不應該聽。
怎麼辦?
猶豫間,郭嵩燾的眼前猛然一亮,連忙開口說道。
“殿下,刪書者焉止高皇,秦無道方纔“焚書坑儒”,高皇刪書之後,實是聖人之道!”
爲了給朱元璋洗地,郭嵩燾甚至不惜搬出聖人來。
“聖人得帝魁之《書》三千三百三十篇,刪定一百篇爲《尚書》,十八篇爲《中侯》。而高皇帝刪書亦是合聖人之道……”
郭嵩燾的話讓朱宜鋒心底微笑,果然都是統治者的好臣子啊!居然把孫子刪書這個真假難辯之事給說了出來。但是臣子這麼給高皇帝洗地,作爲子孫後代的自己,就不好再提此事了。
其實之前在道出這句話時,朱宜鋒的視線朝着孝陵的方向投去,他並不後悔說出這句話。或許對於不少人來說,朱元璋是完美的,但是完美,並不意味着沒有犯錯。
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在這件事兒上他就做錯了。
“高皇爲了讓大明政權千秋萬代永世不倒,刪以《孟子》85條,但其亦知文不可盡刪,僅編了一本《孟子節文》,以供士子專考,可卻不禁士子看《孟子》全文亦不禁印此書,但是高皇卻未曾想到,其無意之舉,卻由此開以中國刪書之河,”
因爲認了朱元璋作爲“先祖”,那就必須要爲其行爲負上一些責任。
“至滿清時,滿清更是將其發揚光大,滿清以異族蠻夷入主中國,爲維持統治,更是推行文字獄,以文入罪。刪改天下之書,焚書數萬,更是爲維持統治,肆意刪改儒家學說,以至於儒家完全淪爲其工具,成爲其奴役百姓之本……”
“滿清禍國如此,實是可恨至極!”
郭嵩燾直接道出了一句政治正確的話來。點點頭算是認同的他的這個態度,朱宜鋒又接着說道。
“然而這不是真正的儒家,而是歷代君王隨意修改後的儒家。”
是的,這並不是真正的儒家。說儒家愚民的必須要先區分孔孟的儒家和董仲舒之後的歷代儒家。漢武帝時期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可以看作儒家的發揚光大,但是也可以看作是儒家的一種“變態”。仲舒時期的儒家已經摻雜了一些陰陽五行的神秘學元素,爲了體現君權神授的觀點,開始有了愚民的“雛形”,仲舒時期的儒家已經摻雜了一些陰陽五行的神秘學元素,爲了體現君權神授的觀點,開始有了愚民的“雛形”,
真正的儒學中,有“愚民”爭議的只有《論語》中《泰伯篇》中的一段話,引起爭議的原因是斷句問題,也就是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第一種斷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種斷句是不折不扣的愚民思想,翻譯過來大意就是“可以讓人民按照我們得意志去做,但是不能告訴他們這樣做的理由”,如果這種斷句成立,應該是最早的儒家愚民思想雛形。至於第二種斷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種斷句截然不同,翻譯之後就是“民衆同意,我們就實行;民衆不同意,我們應該和他們說清楚道理和原因”,但是在後世很多人認爲這是人們對於孔子的過分拔高,基於政治正確的原因,學術界支持第一種斷句以及翻譯確實也多一些,但是對於朱宜鋒來說,他更傾向於第二種,因爲他知道中國的根本在什麼地方。
“其實,從開始罷黜百家的時候,掌握在統治者手裡的儒家就成爲愚民的工具。究其原因還是在於秦,秦國因爲愚民而興,也因爲愚民而亡。但是,自此之後,百代都行秦政治,二千年來之政,秦政也,所以,“愚民之道”就再沒有退出中國歷史的舞臺。”
緩步向前走着,朱宜鋒邊走邊感嘆道。
“不過,秦國二世而亡的教訓,卻爲歷朝歷代所警,但“漢隨秦政”的影響,加之秦國因“愚民”而強的現實,又爲歷代王朝不甘捨棄,而在這個時候董仲舒出現了!”
是的,董仲舒是一個關鍵的角色,這正是朱宜鋒研讀史集得出一個結論。
“後人只看到董仲舒勸說漢武用以儒學,卻未看到漢武取儒家之“仁”不過只是拿來一用,所謂“仁”不過只是用來矇騙百姓罷了,是爲了掩飾秦政的本質,而董仲舒恰好看到這一點,看到漢武需要用儒家的“仁”去掩蓋法家的“暴”,需要用“三綱五常”來確立漢家統治的合法性!”
作爲聖門子弟,郭嵩燾自然知道,聖人之學中原本並沒有“三綱五常”,所謂“三綱五常”是董仲舒加入的。
“從董仲舒爲迎合漢武,加入“三綱五常”的那天起,儒家就完全淪爲王朝的工具,但是,秦朝二世而亡的教訓,卻使得歷朝歷代中原君主都非常清楚,“愚民之道”只是一時之用,畢竟人不可能終身矇蔽,就像秦國一統之後,便有“天下苦秦久矣”之說。在漢武“罷黜百家、獨遵儒家”之後,儘管儒家一點點的淪爲了工具,雖說“儒表法裡”本質沒有改變,但是儒家核心的“有教無類,開化民智”卻仍然影響着民衆,加之當時的士大夫雖說願爲君主驅使,但他們卻仍是聖門子弟,仍然堅守着“有教無類,開化民智”的對門之根本,這也就造成了兩千多年來,中國曆代王朝皆在“愚民”與“開智”之間尋求某種平穩!”
對於漢王的這些觀點,郭嵩燾更多的是聽,若是沒有歐美遊歷的經驗,或許他會將漢王的這番話視爲“大逆”之言,但是在歐美遊歷的三年,卻使得他能夠理解其中的關係。
或許商君之說旨在“愚民”,但是“民愚則易治”、“民弱國強、民強國弱”的道理卻是放之四海皆準,所謂的“刁民難理”,實際上,就是國弱的表現。如果官府沒有權威,或者權威總是受到百姓的挑戰,自然也就不可能國強。
實際上,在歐美國家,他看到的同樣也是“愚民”與“開智”之間尋求平衡,只不過相比之下,他們進行的更加隱晦,在歐美各國推行的教育之中,爲學生樹立法律觀念,其實就用制度“愚民”,或者說用制度去約束人,從而令國家在某些方面對人處於強勢。
但關鍵在於兩者之間的平衡!
“儒家本身並沒有愚民政策,相反,還常常站在一般民衆立場上想問題。儒家提倡“有教無類”,提倡開化民智,希望民衆“有恆心,有恆產”,在儒家經典中根本沒有任何”愚民“政策。反而對於君主提出了更多的要求,甚至在看待個人犯罪時,也會反思是不是社會制度使他們做出這樣的事情。所以,儒家有自己獨立的思考,並不是站在統治者的角度看問題。這一點與法家截然不同,法家是佔着君主的立場上爲其出謀劃策。而在實際治國上,一味行以“仁”顯然不能治國,一味施以“霸”,亦會二世而亡,事實上,在治國上兩者是相輔相成的,這就有了後世的“儒表法裡”,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儒法並重。表面上是儒家“仁義”,制度上卻是法家馭民霸術。也就是漢宣帝訓子的“霸王道雜之”,也就是隨後兩千年的“霸王道”的平衡!”
這一番解釋之後,朱宜鋒的脣角一揚,如果不是因爲統治的需要,自己恐怕也不會懂得這一切,自己可許會和過去一樣,認爲儒家誤國愚民。實際上這是因爲,法家作爲歷代王朝統治的核心,普通大衆接觸並不多,甚至無從接觸其“馭民之術”,因爲那些的內容都是皇家秘不示人的“法寶”。
到了近代,無從接觸“馭民之道”之核心的尋常百姓,只能看到歷朝歷代宣揚的是儒家仁義道德,而發現其推行的不過只是“馭民之術”、“愚民之道”後,就會認爲是儒家愚弄了百姓,實際上不過就是儒家是爲法家的愚民思想背了黑鍋,而且大多數以爲“儒家愚民”的人,根本就不懂儒家,自然也就不知道儒家的本質是“民本”,更不知儒家的核心是“開智”。
最終,近代的落後,使得儒家揹負了“禍國殃民”的罪名,而給其扣上這一名義的人,卻壓根沒有看過四書五經,壓根不知道何爲儒,不過只是人云亦云罷了。至於鼓吹法家者,壓根也沒有讀過《商君書》,更不知道法家的核心在於“弱民”、“愚民”,從而達到其“馭民”、“役民”、“虐民”,以謀所謂“國強”的本質。
“平衡之道,歷朝歷代皆是“霸王道雜之”的儒法相平,且每每儒家王道總能佔據上風,兩者相輔相成,方纔有了史書中的漢唐之盛!但是這一切,”
提及那慘痛的歷史,朱宜鋒的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痛苦之色,
“最終卻完全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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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年三十了,祝各位書友,今天都能領到大紅包,在新的一年裡,事事大順、萬事如事!一年難得一個春節,這幾天,無語很難做到加更了,希望大家理解,一是身體,至於這二,大家也知道,春節假放假比不放假還忙,能不斷更,已經拼了老命了。厚顏求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