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嶽正在滔滔不絕,突然見到那九和風凌走過來,立刻閉嘴。
他自然不是怕那九,而是不敢在風凌這天一觀道士第一人面前賣弄。
他急忙依門規拱手見禮:“見過風凌師兄。”
風凌點頭一笑。
“你也在這裡呀。”明新雨衝那九笑笑。
那九板着個臉,不理她,問洪嶽:“這個道士,你在幹什麼?”
“在和明小姐說道術。”洪嶽說。
“憑你?”那九哼了一聲,“我問你,你在天一觀道士裡,道術能排第幾號?”
洪嶽看看風凌,不敢自誇,說:“反正……遠比不上風凌師兄就是了。”
“那你還敢賣弄?”那九瞪眼。
明新雨這時來了興趣,衝風凌說:“你雖然常過來,但談天說地,卻從不說道家事,他不說我還忘了,其實你纔是天一觀道士中最厲害的那個。”
“談不上。”風凌謙虛,“只是略有一些心得而已。”
洪嶽急忙說:“風凌師兄謙虛了,其實我們大家都說他有道尊之質,說不定將來還能成爲真人呢!”
“能否跟我聊聊道術?”明新雨問。
“可以。”風凌點頭。
“我們方纔說到了望氣術。”洪嶽急忙說。
“其實道術只是道家的小道。”風凌說,“真正的大道是修心之道,是境界,是……”
明新雨搖頭:“我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風凌搖頭:“不入大道,只走小道,就容易誤入歧途。明小姐不問道家事也就算了,但既然問起,我當然要給你講清楚道家的大道。大道通,則小道暢。”
明新雨又搖頭:“大道小道,不過是你們的叫法。你們所說的無爲而治,所說的清靜,所說的甘願爲天下谿,只能用在個人心境修煉上,用在治世大事上,並沒有什麼用處……”
不等明新雨說完,風凌已經搖頭打斷:“明小姐這就錯了。道家講無爲而治,並非徹底無爲,而是不胡亂折騰。比如一國之主,如果今天想攻打天南,明天想取下海北,人民必然要跟着流離失所,爲戰禍所困……”
明新雨又搖頭打斷了他:“我並不是否定你們道家的全部理論,只是有些理論,只能停留在理論層面,卻無法應用於實際。誰都知道治國不能折騰,但你們道家只是空口這麼說,卻沒給出一個具體的辦法來,這就是紙上談兵……”
不及她說完,風凌又搖頭打斷了她:“道家並無權力慾,也並不想統治一國,但卻不願見民衆被君主的胡來擾亂了生活,所以才發警醒之言……”
“警醒之言誰都會發,但警告之後呢?如果沒有合理的建議,這警告又有何意義?”
“怎麼會沒有意義?明小姐矇眼行於懸崖之側,一步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憂,我發聲警告,令小姐止步,難道不是大德?”
“就用你的比喻——我行到懸崖邊緣,你道家卻只是站在那裡喊:小心,別亂動,否則會掉下懸崖!這有何用處?我也知道自己身處懸崖邊緣,苦惱的是看不見懸崖邊緣在何位置,便不知應該如何移步,你不告訴我怎麼移步,不教我摘下矇眼布,只是警告說危險,就敢以大德自居,不覺得慚愧?”
“謬論!”
兩人脣槍舌劍,殺在一處,雖然臉上都是春風化雨般的笑容,但眼裡雷霆電光卻此起彼伏。
那九驚訝地看着兩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至於洪嶽,完全呆在那裡,一句話也插不上。
小院門口,那十一臉凝重,盯着自己的手掌。
突然間院門打開,天秋正要往外走,突然見他站在門口,嚇了一跳,手捂着胸口驚呼:“我的天!你要嚇死誰是怎麼着?”
那十也被她嚇了一跳,思路一時中斷,有些生氣:“我還被你嚇了一跳呢!”
天秋拍着胸口說:“要吃飯了,一個個都不回來,肖婷讓我去找那九和明新雨。你一起去還是怎麼着?”
“不去。”那十搖頭,“剛學了一個道術,我得好好琢磨怎麼使用。”
天秋立時雙眼放光,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柔聲說:“那十少爺,您學得這麼辛苦,不如我幫您按摩按摩如何?”
那十盯着她,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你是奸還是盜?”
“那要看少爺您想要什麼了……”天秋眼含秋波。
“沒興趣。”那十與她擦身而過,進了院。
天秋回頭,滿眼怒火:當老孃的萬種風情是大白菜嗎?
就算是大白菜,豬也知道來拱一拱,你呢?
豬都不如!
要不是老孃想着騙學點道術,會在這裡給你當使喚人,委屈自己?
哼了一聲,大步而去。
那十往裡走,又開始出神,情不自禁地運起內力,然後再用望氣法觀察,又反望氣法之道而行之,試圖找到隱藏自己內力的辦法。
在這反覆的嘗試中,不知不覺間,他對體內內力的控制變得更加嫺熟,某次不經意的運轉內力之際,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感官失靈,手上的氣流不見了。
他一陣欣喜,但氣流隨即又生出,他急忙收斂心神,仔細地體會、回憶、感應、控制,幾分鐘之後,他漸漸能自如地調整內力,只流周身經絡,卻不外溢,如此,手上的氣流再度隨着他故意控制而消失。
擡頭望向周圍,天地間那若有若無的氣流還在,自己對於氣的感應也還在,只是不能再觀察到自己身上的氣。
他一陣欣喜,不由歡呼:“終於成功了!”
肖婷走了出來,問:“什麼成功了?”
“沒什麼。”那十笑笑,神秘地說:“新學了一門道術。”
“恭喜你,終於學到道術了。”肖婷笑,然後嘀咕:“這幾個傢伙也不知去了哪裡,飯也不吃。”
“我去找。”那十高興地說了一聲,出了門。
道觀雖大,但姑娘們能去的地方並不多,無外乎是跑到園林裡面玩去了。那十一路來到園林中,只見一羣羣道士正往前趕,心裡納悶,揪住一個問:“你們幹什麼去?”
“看辯論。”道士不認識他,隨口答着,轉身要走。
“辯論有什麼好看的?”那十又一把揪住他。
“那十的女人和風凌師兄辯論,你說好不好看?”道士甩開他,大步而去。
“啥?”那十呆在那裡。
我的女人?
我啥時候有什麼女人了?
他有點摸不着頭腦,急忙跟着一衆人往前跑。沒多久,跑到一處,只見周圍圍滿了道士,一個個在那裡圍觀看熱鬧,津津有味。
明新雨和風凌的聲音從人羣之中傳了出來,那十一怔:敢情是他們兩個。
他們兩個怎麼辯論起來了?
等等……
我的女人,是指新雨?
那十的臉色微微見紅,小表情變得生動活潑起來。
我的女人?
大家……都已經這麼認爲了嗎?
嘿嘿,這就是民意,民意啊!
古人說,民意大於天,說得不錯!
他正在這裡得意,卻聽到裡面風凌有些憤怒地說:“你將我道家的理論貶得一錢不值,到底存的什麼心?”
“我沒想貶低你們的理論。”明新雨說,“是你們將它擡得太高,又不許別人不服。”
“大道至理,本就高於天地!”
“這世間就沒有什麼東西能高於天地。萬物都是從天地裡孕育而生的,人不過是其中之一,人腦袋裡想出來的東西,還不知是不是真理,就敢說高於天地?”
“明新雨,我要向你挑戰!”風凌厲聲說。
“你戰勝了我又能說明什麼?說明你的道理有理?”明新雨搖頭,“你說不過我便要動拳頭,只能說明你只會依靠暴力,而不是道理。但你要明白,暴力雖然是這世界上最初也是最後的力量,但它只能用來消滅問題,卻不能用來解決問題;只能用來讓別人口服,卻不能用來讓別人心服。更何況,只怕你連讓我口服也做不到。”
“你敢不敢接受?”風凌厲聲問。
“有何不敢?”明新雨說,“你說,要怎麼比?”
那十嚇了一跳。
自他認識明新雨起,就覺得這一身素白的女孩,像個仙子一樣單純、親切又可愛。
他從沒想到,明新雨的詞鋒竟然如此犀利,如此鋒利,簡直比她的拳腳還要厲害!
風凌跟他總算也是相處了半個多月,沒事總過來聊天,他對風凌多少也有了一些瞭解。
這就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大貴族子弟,出身名門,受過良好教育,舉止優雅得體,謙遜如古之君子,不好爭鬥。
可沒想到,竟然會跟明新雨鬥起來,還竟然發展到了要動拳腳的地步。
這可不行!
“讓開讓開!”那十急忙扒拉衆人要往前去。
“瞎擠什麼?”
“來晚了就老實在外面聽着,擠什麼擠!”
“什麼事都得講個先來……那十!?”
道士們本來抗拒,不給讓路,等有認識他的道士看清是他,立刻嘩啦一聲向兩邊分開,讓出了一條路來。
那十皺眉向前,那九看到他立刻迎了上來:“哥,你來啦?你快想辦法吧,這都要打起來了!”
“這是幹什麼呢?”那十衝風凌笑,“風凌師兄,人家都說別跟女生辯論道理,因爲根本贏不了,就算贏了也丟人。你呀,真是小孩子脾氣。別爭了別爭了,小婷把飯都做好了,走,去我那裡吃午飯……”
“事關大道,不容我不爭!”風凌厲聲打斷了那十。
他表情嚴肅認真,眼中精光四射,嚇了周圍所有人一跳。
洪嶽站在一旁,又驚又怕,此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你看你……”那十急忙勸,“有道理咱們可以慢慢講,沒必要打架啊!”
“除魔衛道,有時靠的不是道理,而正是拳腳!”風凌冷着臉說。
“照你這翻理論,還不如說誰拳頭硬誰就更有道理,誰拳頭狠誰就是道。我一會兒打敗了你,是不是你就算是魔,我就算是在衛道?”明新雨不以爲然。
“打不打?”風凌知道自己說不過她,就不再糾纏於說詞。
“打。”明新雨點頭。
“打什麼打?”那十急了,衝着風凌發火:“你還有沒有點大師兄的樣子?要打是不是?我陪你打!”
他早看出風凌天天圍着那九轉,是有點什麼圖謀。不過這小子要長相有長相,要氣質有氣質,要家世有家世,他也沒想多管,還覺得那九真要有這麼個歸宿,還是好事。
此時他會這麼說,也是仗着自己是那九的哥哥,風凌再如何,不敢跟自己這個大舅哥翻臉。
“求之不得!”風凌雙眼閃光,竟然接下了那十認爲他絕不會接的話頭。
怎……怎麼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