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階下已積了不少枯葉,唯有廊外幾株高大的夾竹桃還鬱郁地綠着,狹長的葉子泛起革質的光彩。
知風匆匆走過廊下,停在了門外。
還在猶豫要不要叩門,門輕輕向內一動,關河面色低沉地步入廊中。
“怎樣?”知風低聲問了一句。
“……勞知風公子相勸。”關河只說了這一句話。
“萬事已成定局,我又有什麼可勸的?再說,我就算是說了,你覺得宣清會聽嗎?”知風皺了一下眉,捏緊手中的小瓷瓶。
所有的事情都已辦完,現在他們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到撫順王身死,袁牧打的算盤也就全部落空了。
至於袁凜,他現在幾乎已經完全了放棄了醫治,每日除了鎮痛的藥劑外,不願服用任何藥物。
“公子從不聽勸……若是顏小姐還在,或許……”關河搖頭。
知風眉頭愈發蹙緊,擡眸望着漸漸黑下來的天色,“……你真覺得他殺了那姑娘?”
“當時我隱在暗處,親眼見……”關河再次搖頭,不論當時是震驚還是不願相信,事實就是如此,他親眼看到袁凜親手扼殺朱顏,而朱顏甚至連掙扎都沒有,顯然是任他所爲。
“親眼見到的事情,有時也未必是真的……他沒有同你說過麼?”知風冷笑,“那姑娘就聰明得多,就算是她親耳聽到宣清同竹枝說那些,她一樣不會相信。”
關河擡了擡眉,聲音壓得更低,“但顏小姐的……屍身由向氏發現後,與常人一般出殯守靈,入葬朱氏的墳冢,並無兩樣,衆人哀切之態,也不似作僞。”
“不似作僞?”知風聲音裡含了一絲笑意,“若是當真以爲她死了。那自然神情是作不得僞的。”
關河若有所悟地低下頭,“知風公子的意思是……顏小姐根本就沒有死,這只是她和公子演的一場戲?”
這樣,朱顏爲何沒有掙扎也就很好說了。
知風點頭。默了一會兒,再次搖頭,“也未必。”
“……也是,公子後來做的那些事,無一不是爲了同顏小姐一道平安離開這裡。她若是真的還活着,公子又怎會如此自棄?”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袁凜最近這個樣子,擺明了是不想活了,如果朱顏還活着,他何至於至此?
知風嘆息,“不論如何說……我仍是不信的。”
至於爲什麼不相信,除了他心中的較量以外,另一點讓他覺得疑惑的事情就在於,如果朱顏真是死了。那這幾日袁凜爲何還要吩咐關河尋人暗中散播朱衡與乾雲之事?
雖然他暫時沒能看出那幾件前朝的事情能帶來怎樣的影響,但以袁凜的性子,豈會做這等無聊之事——多半是爲了今後那姑娘“死而復生”作伏。
思索了一會兒,知風推門進屋。
裡面很暗,所有的幔子都拉着,也沒有點燭,只能嗅到一縷極淡的酒味,還有一點細碎的風鈴聲。
袁凜正倚在几旁,略微擡頭看着花漏上掛着的一枚銅質風鈴,晦暗的面色隱在陰影中看不清楚。但知風能夠察覺到已是大不如從前。
在他對面坐下之後,歸風將袖中瓷瓶放在几面上,低頭飲了一口餘下的酒,蹙眉搖頭。“嘖,喝這麼烈的酒?其實你若還嫌命長,我那兒有的是藥,比你這個樣子痛快多了。”
袁凜出神地望着花漏上不時搖動的風鈴,隔了許久才啞聲回話,“不必。”
“這風鈴是……?”知風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風鈴很大,外壁上刻着古老的花紋,花紋的縫隙裡漫出大片的綠色銅鏽,以前似乎從未見他拿出來賞玩。
“當年上京被破,乾雲隻身出入宮禁找尋銀蝶簪,恰好遇上家姐,便將她帶出宮禁,留下此物表明身份。”袁凜未作隱瞞,現在乾雲已死,瑤華已死,這些已沒了隱瞞的必要。
如果當初乾雲沒有救下袁瑤華,那麼他就不會四處求醫,不會遇上神醫,亦不會在那年初春前往江南,不會遇到朱顏……
但是乾雲那麼做了,所以有些事情,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定下了的。
知風挑了挑眉,坐正身子,“趁着你還沒死,我倒有個問題請教你。”
“……請說。”袁凜淡淡瞄他一眼,“你既知道我活不長了,嘴還這麼毒。”
“呵,我不過想問一問,那姑娘究竟是生是死。”知風實話實說。
袁凜淡笑一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方纔的故事繼續說了下去:“家姐當初回到家中,神志便時好時壞,不論多少藥用下去,總不見效……她從來不說,直到那次親口告知阿顏,她原本其實並無病痛,大多是裝出來的而已。”
知風雖然不解這與朱顏的事情有何關係,但還是忍住了刻薄,耐着性子聽下去。
“雖則姐姐到最後還是沒能騙過父親……不過她卻教我知道了,若你想做一件虛假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絕不能教第二個人知道,即便至親至愛也不行。”
“……我明白了。”知風點頭,“也即是說,連那姑娘自己,都一心以爲你要殺她?不過麼……關河說你當時是……這如何做到?”
“控制力道和時間便可。”
…………
佈置典雅的房室內,緗色的紗幔低低垂着,空氣裡瀰漫着蘇合香的氣味,飄渺得有些不真實。
紗幔忽地拂開一絲,一個身着中衣的女子自牀榻上挪下,腳步有些虛浮,一頭長髮披散着,將面容遮擋了大半。
她靜靜地將四周打量了一遍,低頭看着自己一雙手,默然不語。
“七娘,姑娘都睡了大半個月了,怎麼還不見醒呢?”少女的聲音帶些哭腔,卻不是絕望,隱約之間還有幾分期待和欣喜。
身着中衣的女子迷茫地擡起頭,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見到有一隻手揭開一側緗黃的紗幔,接着挪進一個少女。
“姑……姑娘!你醒了?!”少女驚愕地看着迷茫若失的女子,手中的錦盤並盤中物件全都落在地上,一雙哭腫的眼中透出百感交集的光彩。
“……白蘋。”朱顏聽到自己極啞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