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則臉上露出爲難之色,他嘆息一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但我們確實遇到了極大的困難,我們軍糧將盡,想請殿下看在同爲隋軍的份上,借我們三萬石糧食,叔父感激不盡。”
楊元慶心中冷笑一聲,“王世充軍糧實惠是想要的,可又不準自己出兵弘農,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他也不露聲色,端起酪漿慢慢喝了一口,足足把王仁則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上了,才慢慢悠悠道:“借糧不是不可以,但至少需要越王給我一封信,畢竟他纔是軍隊之主,另外,我很擔心,王尚書獨身博雙李,他應付得了嗎?”
楊元慶說的雙李是指李淵和李密,這一點王仁則知道,其實這也是他叔父王世充很爲難之處,其實王世充也希望楊元慶能出兵弘農,協助他趕跑李淵,畢竟他一個人難以對付李淵李密兩大勢力。
可王世充又擔心引狼入室,一旦楊元慶的勢力進了弘農郡,他還肯走嗎?尤其弘農郡又是楊氏的老巢,所以王世充在信上沒有寫趕走李淵後怎麼辦?他讓侄兒見機行事。
王仁則連忙道:“回稟楚王殿下,因爲軍隊之事,聖上.....”
王仁則說到這,他忽然愣住了,他這才反應過來,剛纔楊元慶稱呼的是越王,他根本就不承認洛陽的朝廷,王仁則撓撓頭,他似乎感悟到什麼,可是一時又看不清,就像霧氣瀰漫在眼前,他的思緒有些混亂了起來,不知該說什麼。
楊元慶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先說軍糧吧!”
“是!”
王仁則連忙繼續道:“因爲聖上....不!皇泰帝把軍權交給了我叔父,所以軍糧之事他就不過問了,由我叔父直接和幾個相國商議。”
“那就奇怪了,王尚書爲什麼不向盧楚、段達他們索要軍糧,反而向我借糧。這有點滑稽啊!”楊元慶微微笑了起來。
“這個....哎!”
王仁則長嘆一聲,“因爲叔父和盧楚他們幾人已經勢同水火,根本就不會給我們一粒糧食,而且含嘉倉的糧食也磬盡了,只有皇宮裡還儲藏着兩萬石糧食,皇泰帝聽信盧楚等人的讒言,說是用來濟民,不肯給軍隊。簡直令人憤怒之極。沒有我們拼命,洛陽城早破了,現在洛陽城危機消失。他們就把軍方一腳踢開,士兵們都要造反了。”
楊元慶是何等人物,在官場上爾虞我詐十幾年。一個小小的王仁則豈是他的對手,楊元慶立刻聽出了王仁則話中的端倪,王世充手中肯定還有糧食,又想打救命民糧的主意,所以楊侗纔不肯給他,其次,王世充故意在軍中宣傳皇帝和重臣無情無義,故意激起手下將士對朝廷和皇帝的憤恨,爲了下一步奪權做準備。
不過王世充和盧楚等人的矛盾倒是很有意思。如果是他是盧楚,他若和王世充鬥,手中必須要有軍隊,要麼問他楊元慶借兵,要麼找李密或者李淵,難道李淵入侵弘農郡是盧楚等人引來的嗎?
想一想也不可能,李淵是唐帝。找李淵的後果很嚴重,盧楚應該知道,楊侗也不會答應,那麼,應該找李密可能性更大一點了。但不管盧楚要找誰來撐腰,洛陽都要有好戲上演了。
想到這。楊元慶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王世充想向他借糧,同時又想請他協攻李淵,可又不願意他最後佔領弘農郡,但從王仁則有些矛盾的表現中,他又感受到王世充還有更深一層的目的,在試探着自己什麼。
對他楊元慶而言,借糧可以,協攻弘農郡也可以,但需要王世充付出代價,楊元慶便緩緩道:“三萬石糧食我可以給你們,也不要你們還,但我有條件,我要弘農郡。”
楊元慶說得很直接,當然,他並不想要弘農郡,只是他需漫天要價。
王仁則的嘴張大了,半天合不攏,竟然要弘農郡,這是他叔父最害怕的結果,他嘴脣動了動,喃喃道:“殿下,能否換個條件?”
“別的條件我就想不到了,除非......”楊元慶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王仁則精神一振,“除非什麼?”
這時士兵送進來一杯熱茶,楊元慶直接從士兵手上接過,他端着茶杯細細吮了一口熱茶,體會着熱氣進入五臟六腑的那種舒服,他不急着回答,而是在觀察王仁則的表現,他需要從捕捉到王世充更深層的目的。
王仁則咬一下嘴脣,他心中很焦急,叔父對他這次出使抱着巨大的希望,他也渴望自己能成功,現在就看楊元慶提什麼條件,如何條件能接受,那麼叔父就極可能和楊元慶達成共識,這是他們結成同盟第一步。
“殿下.....除非什麼呢?”王仁則又小聲問道。
楊元慶從王仁則的焦急裡,看出了王世充對這次侄子出使所寄託的厚望,王仁則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王世充所面臨的困境,這讓楊元慶明白,所謂借糧只是一個藉口,王世充其實是想和自己結盟,獲得自己的支持。
楊元慶這才眯起眼笑道:“除非把軍器監的三千名匠人和他們的家眷一起給我。”
王仁則低頭不語,這個條件雖然比佔領弘農郡好一點,但也同樣苛刻,他叔父把這三千名優秀軍匠看得很重,這讓他怎麼答應,半晌,王仁則嘆息道:“在下無法做主,我回去稟報叔父,如果叔父答應,我們立刻把人送過河來。”
楊元慶點點頭,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爲了表達我對王尚書的誠意,我可以先表個態,我支持王尚書再向上走一步,另外,李淵那邊我也可以以勢壓他,聲援王尚書對李淵的討伐。”
.........
王仁則告辭走了,楊元慶依然在沉思之中,王世充的示好使他發現了一顆極好的棋子,王世充在洛陽的存在,可以極大牽制住李密和李淵,雖然不可能有永恆的盟友。但至少現在王世充對他極爲有用。
對王世充而言,最大的敵人是李密,其次是李淵東擴的威脅,而這恰恰是他楊元慶的需要,他需要一個人替他牽制住李淵的東擴,既然有着共同的敵人,或許他們可以結爲盟友。
至於王世充自立爲帝,其實那也是北隋的政治需要。想到這裡。楊元慶提筆寫了一份命令,交給一名親衛,吩咐他道:“把封信用信鷹送給洛陽張勝。”
這時。另一名親兵走了進來,將一封信呈給楊元慶,“總管。這是竇建德派人送來的親筆信。”
楊元慶打開信,只見上面只寫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楊公不死,建德不得安睡!’
楊元慶微微笑了起來,這句話中包含着竇建德的多少無奈和憤恨,但也從一個側面承認河內郡歸他楊元慶了。
他也提筆在背後寫了一句話,‘各修其德、各安其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楊元慶將信遞給親兵。“讓竇建德的人帶回去。”
他站起身令道:“傳我的命令,軍隊休整三天,準備開赴河東郡!”
..........
夜色中,竇建德的軍隊開始緩緩撤退了,一隊隊士兵在夜色的籠罩下,沿着坎坷不平的山路列隊向東撤離,將領們沉默不言。陰沉着臉騎馬跟在隊伍旁邊,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一種飲恨和不甘。
竇建德坐在一架由百餘士兵擡着的步輦之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毯子,他也受傷了,在逃亡的混亂中側腰中了一箭。不能騎馬,竇建德躺在軟褥上。凝視着夜空中格外明亮的滿天星斗,他心中情緒起伏,久久難以平息。
這是他起事以來敗得最慘烈的一場戰役,三萬八千百戰老兵一夜被全殲,包括他最精銳的八千龍驤軍,那是他花了巨大血本打造的御林軍,最堅固的鎧甲,最銳利的剛矛,最強健的戰馬,以及十里挑一的戰士,最後也只剩下三千人,令竇建德痛徹於心,他左腰上的箭瘡又開始疼痛起來。
竇建德長長嘆了口氣,痛定思痛,他需要吸取這次的教訓,爲什麼會敗,當然不能怪軍師宋正本,竇建德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宋正本,他也受了箭傷,躺在一架肩輿上,鬱鬱寡歡,這幾天一直處於自責之中。
宋正本的策略是對的,關鍵是自己時機選錯了,他不該選擇在夜間行軍,忘記了楊元慶的軍隊善於夜戰,也忘記楊元慶的軍隊以騎兵爲主,他們不會選擇山區伏擊,一定會在平原上進攻,這就是知己不知彼,更重要是,他們的計策被楊元慶識破了,說到底,是他選錯了敵人,他不該進攻河內郡。
竇建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回憶起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他腦海裡一一掠過,他們將長眠在河內郡的土地上,連屍體也無法帶回故鄉。
“王爺!”
一名騎兵疾速奔來,竇建德聽出這聲音,是他派去給楊元慶送信的親兵,他睜開眼睛問:“信送給楊元慶了嗎?”
“送了,他還給王爺回了一封信。”親兵把信遞給了他。
竇建德連忙接過信,幾名親兵點燃了火把,藉着火光竇建德看了看,也只有一句話:‘各修其德、各安其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竇建德反覆讀了幾遍,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楊元慶遲早還是要謀河北,他慢慢躺了下來,仰望着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星,而旁邊一顆星顯得有些黯淡了。
凝視良久,他取出一面金牌交給一名親兵,“速去齊郡,告訴徐圓朗,我接受他聯姻的請求,可以娶他妹妹爲側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