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坐下來,楊玄感嘆了口氣道:“元慶,有什麼事你可以和我談,開誠佈公,我們畢竟是父子,有什麼話不能通過商談來解決,你非要用那種手段,令人寒心啊!”
“父親會接受我的意見嗎?我要求父親解散私軍,恢復三千郡兵,父親肯答應嗎?”
楊玄感半晌無言以對,他站起身,從密櫃裡取出鐵盒,打開鐵盒將父親楊素留給他的遺書遞給楊元慶,“這是你祖父留下的遺書,你先看一看。”
楊元慶打開信看了一遍,果然是被高熲說對了,早在他祖父時代,楊家便有了不臣之心。
楊玄感緩緩道:“你是祖父最看重的孫子,甚至超過了嫡長孫,他告訴過我,你是楊家的希望,既然如此,你就不應該讓祖父失望,要讓楊家看到希望。”
楊元慶淡淡一笑,“楊家家廟裡已經沒有我的名字,楊家與我何干?”
“不!以前是爲父懦弱,委屈了你,爲父會讓你回楊家,會把你的名字放在嫡子行列,你是楊家的頂樑柱,楊家所有人都承認這一點,元慶,回來吧!”
楊玄感目光炯炯地注視着楊元慶,他渴望着楊元慶能點頭答應,他太需要楊元慶的支持。
楊元慶還是輕輕搖了搖頭,“我的祖父是楚國公楊素,我的父親是東平郡太守楊玄感,我不該提名諱,但也僅此而已。”
楊玄感的心一下子墜進了失望的深淵,他沒想到楊元慶的心竟是如此冷硬,
楊玄感心中既惱火,卻又無可奈何,半晌,只得嘆口氣道:“好吧!我們先不談此事,說說宇文述,你認爲宇文述會把這件事告訴聖上嗎?”
“我認爲不會。”
“爲什麼?”
楊元慶笑了笑,“原因很簡單,父親多招郡兵只是違規,而且兵部也有責任,最多隻是一點小小的處罰,這不符合他宇文述的利益,宇文述是期盼着父親造反,所以他絕對不會把此事告訴聖上,相反,他還會千方百計隱瞞此事,以促成父親的造反。”
“宇文述爲什麼希望我造反?”楊玄感不解地問道。
楊元慶輕輕一嘆,這就是他今天要和楊玄感談的話題了,繞了一個大圈子,他終於回到話點上。
“父親可知道,現在大隋有多少高官有造反的野心嗎?”
楊玄感心中有些茫然,楊元慶這個問題竟讓他無法回答,而且他也一無所知。
“你說!”楊玄感不得不放下面子,虛心向兒子請教了,他知道楊元慶比自己更有機會接觸到朝廷隱秘。
“我一家一家數給父親聽,弘農楊氏、關隴元氏、關隴獨孤氏、關隴宇文氏、江南蕭氏。”
“等一等!”
楊玄感聽得有些心驚膽戰,連忙道:“你說具體一點。”
“好吧!父親一個、元壽一個、獨孤震一個、宇文述一個,還有樑朝後裔蕭家,其中獨孤家族是支持李淵造反。”
“你....有什麼證據嗎?”
楊元慶搖了搖頭,“我沒有證據。”
楊玄感沉吟不語,他覺得元慶有點危言聳聽了,怎麼可能?但他又不好明說楊元慶是在恐嚇自己。
“那聖上的態度呢?”
楊元慶一笑,“聖上在拉弓。”
“拉弓?”
楊玄感不解問道:“這是何意?”
“燕山是弓背,遼東是弓弦,數十萬大軍是弓箭,但他對準的不是高麗,而是中原腹地,他就在等第一個起來造反的人,父親明白我的意思嗎?”
.........
楊元慶走了,楊玄感揹着手在房間裡一步步走着,雖然他覺得元慶說得有點危言聳聽,但元慶的弓箭論卻觸動了楊玄感的心,如果真如元慶所說,那自己確實不能輕舉妄動。
這時楊玄感想到了斛斯政,他覺得有必要再和斛斯政好好談一談,聽一聽斛斯政的意見。
楊玄感穿了上外衣,他剛準備出門,腳步卻又慢了下來,他凝思片刻,覺得還是等一等,再過幾天,看一看形勢再說。
.........
宇文述府邸,宇文智及赤着上身,跪在書房內,旁邊兄長宇文化及用鞭子猛抽他的後背,‘啪!’?一鞭抽下,便是一條血痕,宇文智及低下頭,緊咬着嘴脣一聲不吭,背上已是血痕累累。
宇文述則坐在桌案後,冷冷注視着長子鞭抽次子,他眼睛裡沒有半點憐憫之情,只是燃燒的怒火,他心裡清楚,這一次如果再不好好教訓次子,將來自己就會被他的魯莽害死。
宇文化及抽下最後一鞭,躬身道:“父親,三十鞭已抽完!”
宇文述冷冷問宇文智及,“你說吧!這三十鞭讓你記住了什麼?”
宇文智及忍住疼痛答道:“孩兒不該在公開場合與李渾家人惡鬥,以至於被聖上撞見,孩兒以後再也不敢鬧事。”
“還有呢?”
宇文智及咬一下嘴脣道:“別的就沒有了。”
宇文述重重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再抽二十鞭!”
宇文化及無奈,只得再抽了二十鞭,宇文述怒視着兒子,“還有什麼?”
宇文智及撲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還有....不能再招惹楊元慶!”
宇文述的臉色這才略略好轉,一揮手,“自己下去療傷。”
宇文化及連忙找來幾個人,衆人手忙腳亂,用擔架將宇文智及擡了下去,書房裡安靜下來,只剩下宇文述父子二人。
“你呢?你又明白了幾分?”宇文述的矛頭又對準了長子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連忙道:“孩兒以爲,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必須要小心謹慎,不能出任何意外,像今天智及在豐都市鬧事,恰好被聖上看到,這就會影響到父親的地位,閃失不得。”
宇文述點了點頭,回答得不錯,長子有點進步了,宇文化及察言觀色,見父親臉色和緩,心中暗喜,又道:“至於楊元慶,現在我們宇文家在考慮大事,暫時不要計較那點小恩怨。”
他自以爲說得不錯,不料宇文述的臉又沉了下來,“不對,楊元慶之仇不是小恩怨,是我宇文述必報的大仇。”
宇文述注視着兒子道:“你要記住了,現在我要的是他死,而且滿門抄斬,所以我才讓智及不要去招惹他,以免被他所害。”
“可是父親,楊元慶聖眷正隆,想讓他獲罪抄斬,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宇文述冷笑一聲,“或許他不會,但是他有一個想造反的父親,楊玄感若造反,他楊元慶就逃不過這一劫,我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宇文述得意地笑了起來,臉上變得格外猙獰。
..........
‘呯!嘭!’隨着一聲聲爆竹聲響,大業九年的新年終於到來。
大年初一上午,楊元慶的府門前點起了兩個火堆,幾名親兵將一根根竹筒扔進火中,片刻,竹筒爆炸,發出‘呯嘭!’巨響,驅逐舊年的邪氣,迎接新年的到來。
這時一輛牛車從遠處駛來,風塵僕僕,牛車的趕車人年約五十歲,穿着一件綠色長袍,牛車裡坐着一個四十餘歲婦人,另外還有一對小夫妻,兩人都年約十六七歲。
“大郎,是這裡嗎?”中年婦人問道。
男子擡頭看了一眼府宅上的牌子‘豐國公府’,便點點頭,“應該就是這裡了。”
“大郎,元慶會不會不認我們?”婦人有些擔心地又問道
“不會!”
男子雖然笑着說不會,但他眼睛裡確實有點緊張,他將牛車停穩,跳下車,來到幾名親兵們面前拱手道:“請問你們是楊元慶的手下嗎?”
幾名士兵聽他居然叫大將軍的名諱,不由上下打量他一眼,一名親兵問:“你是何人?”
男子笑着拱手道:“在下姓李,是楊總管的舅父,從南方來。”
聽說是大將軍的舅父,親兵們不敢怠慢,立刻跑進府中去稟報,片刻,楊元慶快步迎了出來。
“舅父,你怎麼來了?”
楊元慶給舅父見禮,他着實感到驚訝,這時又看到了舅母周氏,他連忙上前見禮,“舅母!”
周氏笑道:“大年初一上門,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舅母怎麼說這種話,我高興還來不及。”
這時,裴敏秋和出塵也聞訊出來,一起給舅父舅母見禮。
李大郎對年輕男子道:“福兒,還不快給表兄見禮!”
年輕男子連忙躬身施禮,“李福參見表兄!參見兩位表嫂!”
楊元慶想到那年見到他時,還是個一臉福相的孩童,想不到竟長得這麼大了,好像還娶了媳婦,楊元慶笑着點點頭,又給裴敏秋和出塵使個眼色,兩人連忙把舅母和弟媳請進內府。
楊元慶忽然又想起舅父長子李貴,便問:“舅父,大表弟呢?”
李大郎苦笑一聲,“說來話長,哎!我們也實在是走投無路,只能來投靠你了。”
楊元慶想起他的舅父還被封爲縣尉,這是怎麼回事?他心中不解,便連忙招呼道:“舅父先進府再說,到我這裡,就是到家了。”
.......
書房裡,李大郎喝了一口熱茶,這才長長嘆了口氣,“南方也要大亂了。”
楊元慶眉頭一皺道:“舅父別急,請慢慢說。”
“哎!都怪我不該答應貴兒去荊州求學,他去荊州求學兩年,一個多月前,貴兒突然回家,讓我參加什麼南華會,我得怪異,詳問之下,才知道是樑朝後裔蕭銑組織的復國會,貴兒兩年前就加入了,他說已有十幾萬會衆,我感覺事關重大,便向縣令告發,不料縣令居然說我要謀反,把我抓了起來,多虧一名衙役夜裡偷偷放了我,我才知道,原來縣令也參加了南華會,縣丞也是,他們怕我告密,所以才抓我,我只好連夜帶着妻兒逃出京山縣,不敢停留,一路逃進京。”
楊元慶點了點頭,原來是蕭銑,竟然已十幾萬人的規模,一旦南華會起事,楊廣的底線就破了。
李大郎又小心翼翼問:“元慶,我想向朝廷告發他們,你看行不行?”
“不妥!”
楊元慶搖了搖頭,“舅父有所不知,聖上現在非常忌諱這種事,誰來告狀就殺誰,連大將軍李景也被殺死,這件事舅父就別再管了。”
李大郎嚇得渾身一顫,不敢再多說,楊元慶又微微一笑,“舅父來得正好,今天我要祭祀母親,舅父就和我一起祭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