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套平原以東百餘里外,便是一條較小的山脈,叫做烏鐵山,屬於陰山支脈,整條山脈長約三百餘里,高百丈,和大青山相連,是榆林郡北方的天然屏障,站在山頂可以眺望遠方的滔滔黃河水。
在山脈的西北方向約二十里,便是一座小鎮,叫大同鎮,它原是隋軍的哨所,因人口漸漸聚集而形成了一座小鎮,隸屬於五原郡烏海縣。
小鎮其實不大,就只有一條長街,街道兩邊分佈着七八十戶人家,沿街分佈着十幾家店鋪,客棧、酒肆、雜貨鋪、鐵匠鋪、藥鋪,更多是商人的收貨鋪,足有五家之多,小鎮的西面還有一家低檔次的妓院。
他們客人主要是北面的突厥牧民,以及沿途經過的商人,在北面一兩百里外的草原上,便分佈着幾支突厥人部落,儘管突厥和大隋打打和和幾十年,但這座小鎮始終保持着寧靜,附近的突厥牧民離不開這座小鎮。
此時已是金秋九月,寒冷的北風還沒有到,這也是草原豐收的季節,牛羊成羣,馬匹膘壯,牧民們挖掘了藥材,鞣製好了皮革,紛紛趕來大同鎮交易,同時購買過冬之物,主要是鹽和茶葉,以及中原酒,或者給女人買一段綢緞,使得大同鎮上格外熱鬧,一條街上擠滿了突厥人和他們的馬匹,這是大同鎮一年內的黃金季節。
這天下午,大同鎮和往常一樣熙熙攘攘,在鎮東頭一家酒鋪前排着長長的隊伍,小鎮有兩家酒鋪,這一家酒鋪叫林記酒鋪,在這裡已經開業了近二十年,生意一直平平淡淡,在兩家酒鋪中生意最清淡。
兩家酒鋪幾乎賣的都是大利蒲桃酒,大利蒲桃酒雖然在中原賣得很火爆,但草原上生意卻一般,突厥人嫌它不夠烈。大都數突厥人買去只是偶然換換口味。
林記酒鋪苦於地段不好,無法突厥人吸引過來,但自從兩個多月前,這家酒鋪來了一名從中原逃難來的道士,道士釀酒技術頗高,他將蒲桃酒重新入鍋蒸煮,使蒲桃酒變烈,非常符合突厥的口味。名聲一下子打響。被稱爲道士酒,道士酒的名聲甚至傳到了豐州,大利縣丞王佔武不久前親自來大同鎮請這名道士去大利城釀酒。卻被道士婉拒。
這時,遠處一隊騎兵疾奔而來,約有千餘人。騎兵們奔到鎮外停住了戰馬,爲首大將正是豐州總管楊元慶,他是在視察大利城時,偶然聽縣丞王佔武說起這名道士,楊元慶幾乎馬不蹄停,一路疾奔而來,他心急如焚,生怕這名道士返回中原。
楊元慶在二百餘名士兵的護衛下,跟隨着王縣丞快步向林記酒鋪走來。酒鋪外,店東主林鴻正在維持秩序,他一轉頭,見王縣丞又來了,心中不由一陣緊張,就這麼不肯放過自己的釀酒道士嗎?
但對方是縣丞,他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彎腰行禮,“小民林鴻參見縣丞大人。”
其實王縣丞也是一樣糊塗,對方不過是個釀酒道士,怎麼總管一聽到他的名字,便跳起來。茶也不喝,飯也不吃。一陣風似的趕來,他怎麼也想不通,難道總管想學這個道士的釀酒技術,把蒲桃酒賣給突厥人嗎?
不管王縣丞怎麼想,他想到原因也只能是總管要賣酒給突厥人。
王縣丞得楊元慶囑咐,事先不要透露他的身份,他也不介紹楊元慶,笑呵呵問:“林東主,酒道士還在嗎?”
林店主緊張異常,結結巴巴道:“回稟縣丞,他已經走了。”
王縣丞心中有些失望,回頭向楊元慶望去,楊元慶卻看出了店主眼中的緊張和狡黠,他給旁邊親衛使給眼色,親衛猛地一拳將店主打翻在地,抽出戰刀頂住他喉嚨,“你好大膽子,竟然敢欺騙我家大將軍!”
林店主一下子明白這個年輕的軍官是誰了,嚇得他魂不附體,連連苦苦哀求,“饒命!總管饒命!”
就在這時,一名道士從酒鋪中走了出來,年紀約三十四五歲,身材高大,穿一件杏黃色道袍,頭戴竹冠,長得鼻直口方,目光湛然,頜下三縷長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他上前作揖行禮道:“無量天尊,楊總管何必對一個賣酒商人動怒?”
王縣丞連忙對楊元慶低聲都:“就是他,那個善釀酒的道士。”
楊元慶上下打量他一眼,問道:“你就是鉅鹿人魏徵?”
這名道士正是魏徵,躲避徵兵而逃到豐州,因爲林記酒鋪東主和他是同鄉,幾年前在家鄉見過一面,他便逃到大同鎮,暫時在林記酒鋪落腳,他釀酒技術很高,很快便使道士酒名聲傳出,甚至連大利縣丞也慕名來請他去釀酒。
魏徵之志並非釀酒,他婉拒了王縣丞的邀請,卻沒想到,時隔幾天,幽州總管楊元慶親自來請自己,難道自己真是釀酒匠的命嗎?
他苦笑一聲問:“楊總管是要請魏徵去大利城釀酒乎?”
楊元慶卻搖了搖頭,肅然道:“五原郡下個月將舉行秋試,公開選拔才俊,我想請先生去做九原縣考官。”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連王縣丞也瞪大了眼睛,各縣的考官至少要主簿以上纔有資格,總管居然讓這個釀酒道士去做考官,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是去烤酒,而不是考官。
魏徵也愣住了,他雖然胸懷大志,但知道之人寥寥無幾,他釀酒的名氣可比他文才的名氣大得多,楊元慶怎麼會知道?難道是恩師推薦?
魏徵曾經在大儒王通那裡做過幾個月掛名弟子,但王通學生太多,有數千人,他連正式學籍都沒有,王通根本就不認識他,更不用說向楊元慶推薦他。
半晌,魏徵嘆了口氣道:“蒙楊總管擡愛,恐怕魏徵要讓總管失望了。”
他又想婉拒,但楊元慶卻笑道:“今天先生無論如何要跟我回去,我有兩個位子給你選,一個是大利城釀酒匠,另一個便是九原縣主考官,你自己選一個吧!”
魏徵望着楊元慶誠摯的目光,其實他心中也十分感動,以楊元慶豐國公,幽州總管的身份,竟然親自上門來請自己,不管他是怎麼知道自己,但這份誠意卻讓他無法拒絕。
魏徵深深施一禮,“總管不嫌魏徵愚鈍,願效犬馬之勞。”
楊元慶大喜,他求賢若渴,沒想到竟然一個邊遠小鎮請到了魏徵,他重重拍了拍王縣丞的肩膀,讚道:“你推薦有功,我會重重賞你。”
王縣丞心中一陣苦笑,他推薦的不過是個釀酒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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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記酒鋪內,魏徵請楊元慶和王縣丞到自己房中坐下,又給他們斟了一杯自己釀的酒,笑道:“總管請喝一杯我蒸的酒,看看口感如何?”
楊元慶端起酒杯喝了口氣,只覺酒味醇厚,而且酒勁更大,便笑問道:“先生釀酒是跟誰學的?”
魏徵笑了笑,“是跟我出家時師父所學,他雲遊天下,跟一名大宛粟特人學會了蒸釀酒法。”
旁邊王縣丞好奇地問:“魏先生現在不是道士嗎?”
王縣丞見楊元慶對魏徵頗爲敬重,他也不敢怠慢,語氣間便多了幾分客氣。
魏徵微微一笑道:“不瞞縣丞,我六年前便已還俗,穿這身道士服只是爲了躲避兵役罷了。”
楊元慶沉吟一下問:“我的情況先生應該知道吧!”
魏徵點點頭笑道:“有所耳聞,聽說總管自立而不反隋。”
楊元慶又問:“假如有一天,天下大亂,羣雄逐鹿,若我也有意謀天下,我該怎麼辦?”
其實楊元慶這個問題,魏徵釀酒無事時也替他考慮過,他微微一笑,“只怕魏徵見識粗陋,說了讓楊將軍貽笑大方。”
“先生但講無妨!”
魏徵不慌不忙道:“我的意見總結起來其實只有三個字,向東走!”
楊元慶精神一振,連忙道:“先生請細說。”
“其實豐州的出路有兩條,一是向南走,二是向東走,向南是奪關隴,向東是取山東,關隴雖然人口衆多,但楊總管是裴家之婿,是關隴貴族之敵,取關隴並不明智,而且奪取關內諸郡極容易引起皇帝的警覺,而榆樹郡也屬於河套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稀少,且南有沙漠阻隔,北有大青山和長城護衛,突厥鐵騎難以入內,總管可將大量北逃之民安置在這裡,同時佔據此地也不容易被朝廷察覺,更重要是,這裡是通向河東、河北的跳板,一旦中原大亂,總管便可率軍迅速進入河北,佔據幽州,得幽燕之地,便有了爭霸天下的根基,又有山東士族支持,何樂而不爲?所以我的意見就只有一條,取關內之民,佔河套之地。”
魏徵的一席話不僅深合楊元慶之意,同時也令王縣丞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現在相信了,總管請魏徵去豐州,不是烤酒,而是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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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帶魏徵回到五原郡,但沒有立刻重用他,而是任命他爲九原縣主薄,參與籌備即將在一個月後舉行的秋試,這是豐州的規矩,也是楊元慶的規矩,任何大才之人,先試用三個月,然後再重新安排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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