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慮還是出來了,老人將他遠遠帶到了某條巷子裡,交給了青九和素玉。
老人家也是有孩子的人,見到兩個相似的娃兒,父母擔心卻又不肯露面,便知道有些不方便說的內情,但這並不妨礙他對不負責的年輕父母給予教訓。
“你們啊,自己的兒子就該自己好好看着,怎麼能半路把人弄丟了?真是!”
“就是啊,幸好那位公子是好人,這要是碰到個壞人怎麼辦?”
“下次可得小心點,唉。”
兩個老人不認同地搖頭走了,當然沒忘記拿那百兩銀票,青九蹲下身,手指捏了捏無慮的小臉,“今兒又看見你皇帝表哥了,怕不怕啊?”
無慮笑眯眯的,“我纔不怕呢!我還偷偷踹了他兩腳,他都沒發現!”
沒發現纔怪。
青九將人抱起來,而後看向素玉,兩人無聲對視片刻,竟而尷尬地笑了一下。
他們被宮廷束縛太久,在權力紛爭裡幾次與生死關上游走,實在怕極了皇宮和權力,所以纔會將自由看成難以捨棄的珍寶,所以大約……不算是一對好爹孃吧。
無慮忽地對素玉伸出手,“爹爹,抱抱。”
素玉伸手將他抱起來,舉得高高的,嘆口氣,“看來下次帶你出門也要好好戴張面具才行了,你說你,怎麼就生成這樣了?”
“爹爹生的,要問爹爹啊。”無慮手腳舞動着要去抱他的脖子,抱住了,突然又道:“那個皇帝說得不對,我不喜歡!爹爹明明是好爹爹,阿孃也是好阿孃。”
兩人怔了一下,旋即笑開,“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無慮眨眼,“因爲爹爹和阿孃不堅持,無慮是不是早就不存在了?薛叔叔說了的,爹爹和阿孃是爲了保住無慮,纔出宮的是不是?”
青九、素玉面面相覷,半晌,素玉才問:“你薛叔叔什麼時候說的?”
“就那天吃飯離開前啊,我問皇宮什麼樣,他告訴無慮的。”無慮眨眼。
青九忍俊不禁,“那他就只說了一半,不對,只說了三分之一……行了,回去吧,我都累了,路上去天香樓帶只烤鴨,我在隔壁都聞到香氣了。”
“啊?爲什麼是三分之一啊?還有三分之一呢?”無慮追問。
“還有三分之二,你的數術算得太差,回頭再敢在勝賢莊胡鬧,每個月的糖葫蘆就減半。”素玉義正言辭。
“啊!”無慮驚呼,“怎麼這樣!人家還小……”
那苦悶的小模樣逗得夫婦二人一陣大笑,聲若環佩清脆悅耳,恍若當年,可背影看去,高挽的髮髻和堅 挺的雙臂卻又好像哪裡不大一樣了。
當年,他們不曾這樣笑過,當年,自己也還沒有這麼高。
初初再見兩人在街上行走,齊尚的第一個反應竟是他們變矮了,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就在身後跟着,也不像當年一樣緊繃。
齊叔伯好像變弱了,不,也許不是。齊尚擡起手,骨結分明的手指慢慢握緊成堅實的拳頭,他頓了頓,才道:“……是我變強了。”
六合上前,“皇上,接下來是要回宮,還是繼續去看蹴鞠?薛大人還在酒樓門前等候。”
齊尚鬆開拳頭,看了他一眼,“萬壽節還沒到,母后應該會留下給給我過生辰……讓人守着城門便是,告訴薛世,朕給他放幾日假,讓他好好陪伴妻女。”
蹭地轉身,齊尚冷下了臉,“接下來,回宮。”
皇宮纔是他該待着的地方,他權力所在最安全之地,齊尚轉身,抱過站在一邊的小太子上了馬車,放下車簾,慢慢往皇宮而去。
天色漸黑,月下星雲隴聚,鉛色濃濃,暗青沉沉,一場大雪似乎就要到來。
當夜,齊尚勒令齊無憂不準將宮外的事情告訴別人,沒有召任何人侍寢,只一人在清風樓飲酒。
說出了一直憋在心裡的話,但他卻沒有一絲高興的氣息,反而覺得無比愁悶,連笑也提不起力氣來。
次日,齊無憂遷就東宮,太子師和伴讀隨即進宮,皇后江如雪親自佈置東宮擺設,一應宮女、太監、侍衛都經過了六合司和內務府嚴格篩選方纔放進東宮。
除此之外,東宮還備了太醫兩名,暗衛十二名,將整個東宮保護得如銅牆鐵壁一般,一應進出物事都要經過勘驗。
蘇雪在立政殿與江如雪選了花車樣式,又擇了兩支優秀的表演隊伍,旁的事情便交給了內務府打理,只要將結果上報給她,過了便可。
江如雪行事中規中矩,並不曾想拔得頭籌,弄得過於花裡胡哨,但閔昭儀卻不一樣,僅有這麼一個花車給她準備,她自然要大費工夫。
蘇雪懶得與之比,索性連花車也不準備,只讓人準備了兩隻嗩吶隊伍過去,極其敷衍了事,好在江如雪也沒責怪。
衆口悠悠,精緻美觀即可,不被挑錯便是天大的幸運,幹什麼白費心思弄那麼華麗?須知過度張揚,就會失了端莊。
蘇雪以爲閔昭儀之前在皇帝面前丟了面子,如今必然會全力以赴籌備壽宴,卻不想,她其實也在暗中籌謀另一件事。
一件,幾乎要了她的命的事。
太子入東宮五日,年紀尚小的太子,教導的東西也沒有如齊尚小時候那麼急促嚴苛,他畢竟不同於齊尚,齊尚孤家寡人只能拼命讓自己成長,可無憂還有一個皇帝老子主持大局,用不着他搏命。
五日後,花車已畢,立政殿籌備的簡單,江如雪和蘇雪一起前往校場查看,紅幕拉開的瞬間,五米寬、八米長的花車舞臺便顯露在衆人面前。
當中牡丹國花盛開的舞臺上,身披霓裳的舞女身姿翩然,整齊劃一的動作盡顯大氣,雍容豐滿的仕女面帶笑容,捧着燭臺踩在臺階之上,就像飄逸而下的仙子。
別的不說,單論着仕女的氣度和排場,便是極其讓人豔羨的。
周毅摸着鬍鬚不停點頭,“皇后娘娘目光極好,雅緻大氣,細微處不失精巧,平面下又見華貴,正是母儀天下該有的風範。”
說着,他又想到了閔昭儀的花車,不禁好笑道:“到底旁人雖然也有爭鋒之心,怎奈那舞臺都快被花兒掩蓋了,反倒無法放開手腳,到底小家子氣了些。
蘇雪用手肘碰了碰江如雪,低聲笑道:“我賭十個燒餅,這肯定說的是那姓閔的。”
江如雪淡淡笑道:“清風樓外種了紅梅,她便以爲皇上喜歡紅梅……呵,皇上哪裡是喜歡紅梅啊,她是喜歡種紅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