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瑜的臉色看起來依舊不怎麼好,失血過多,可不是一日兩日可以養得回來的。
他卻好似不以爲意,直接擡起手道:“無妨,已經好了很多,郭老在王府調養得——”
“你幹什麼!”馮九卿臉色一變,急急忙忙伸手將他的手臂給壓下,威脅道:“纔好了些,那箭傷都貫穿肩膀了,你可真行,膀子看來是真的不想要了。”
齊璞瑜一挑眉,手腕靈活地一轉,竟將人猛地拽進了懷裡,低頭抵着她的額頭,似笑非笑道:“小太后擔心我啊?”
馮九卿驚慌失措地看了眼下面,揪着他的衣裳站着滾了一圈,躲進了窗戶之後,有些羞惱道:“你不要命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被人看見!”
“不怕,”齊璞瑜兩臂收緊,搭在她的後腰上,手指跟着衣裳,輕輕撫摸着那瘦弱的腰身,微微一嘆,“你這麼瘦小的一個人,那天在殿上,怎麼那麼大的膽子?青史罵名……你可知,這是多嚴重的後果?當真半點不在意嗎?”
他的眉眼不似方纔鋒芒畢露,帶了點春水般的柔意,就好像裝點了一層燭光,不是試探,而是認認真真地在疑惑。
馮九卿不覺鎮定了下來,聲音都有些變調,變得細微平和,還帶了些許微不可查的嘆息,“罵名……她們罵得是當朝太后,又不是我。”
入宮的是馮九卿,垂簾聽政的是太后,可那個曾經策馬揚鞭的年輕女兒,卻早已被封鎖在沉重的匣子裡,也許一輩子都沒有打開的機會。
人身在世,百年都是多的,既然如此,何必在乎那麼多?
“不想聽的話,不聽便是。不想見的人,不見便可。從垂簾聽政的那一天開始,罵名就註定不可能少,早知如此,何必再多憂心?”馮九卿手中捻着一絲長髮,不是她的,“你身爲攝政王,將來史書工筆,難道寫的就全是正面言辭?”
“……是啊,”齊璞瑜嘆息,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俄而輕笑,“你我註定譭譽參半,又何必在乎那麼多,只求一個心安理得,足矣了。”
他微微仰頭,靠着窗戶閉上眼,下巴在她頭髮上蹭了蹭,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失笑,“你我現在倒也算是同病相憐,雖然……算不上一根繩上的兩隻小螞蚱了。”
他這算是在提醒她,接下來要針對馮府了嗎?
他果然……來提醒她了。
馮九卿心下一動,眼睛竟有些泛酸,哭笑不得地伸手在他胸口錘了一下,“誰跟你是螞蚱,還不快鬆開,這兒熱死了,我得回宮抱着冰鑑!”
齊璞瑜卻低低的“嗯”了聲,就像齊尚同她撒嬌時候的樣子,聲音一波三折,帶着刻意爲之的甜軟,“不,本王不想動。”
“你真不動?”馮九卿挑眉問。
“你待如何?”齊璞瑜玩味道。
“不如何,”馮九卿低下頭,額心緊靠着他的肩膀,擋住了臉上的表情,“……其實我也不想動,太累了。”
齊璞瑜睜開眼,嘴角遷出一絲笑意,將手臂收得更緊。
日頭越來越熱,蒸騰的熱氣讓最輕薄的紗都變得有些粘粘,貼着皮膚,叫人無來由地徒生厭煩,馮九卿只覺得熱,惹得渾身冒汗,但卻不曾開口拒絕他的擁抱。
就這一刻,讓她靠着他,感受片刻的溫暖,傾聽那規律動聽的心跳。
良久,直到熱汗溼透了齊璞瑜的後背,汗水打溼了肩上的繃帶,傷口變得麻癢刺痛,他纔不自在地扭 動了一下肩膀。
馮九卿敏銳地發現了他的動作,默了默,將人推開,齊璞瑜沒有挽留,馮九卿伸手理了理已經粘連在一起的額發,目光若有似無地瞥向他的肩膀,末了,卻又好似漫不經心地關心道:“傷口痛了?”
“無妨。”他還是這句話,帶着深邃而無奈地笑意,“你要回慈榮殿了?”
“我是太后,當然要回去。你是攝政王,也該去紫宸殿輔佐皇上處理朝政了。”
馮九卿轉過身,步伐緩慢地離開,卻又在角樓出一停,說起了正事,“朝中正是用人之際,依哀家看,不如等八月會試之後,禮部尚書主考官職務卸下,再說不遲。”
齊璞瑜莞爾,“姚家留下的爛攤子和謎題還很多,我們一個個查都查不贏,怎會這麼早就讓人告老還鄉?至少,要過了年。”
若不是生而爲“馮”,她或許會成爲一個極爲稱職的太后,如今雖也不差,但……
不信任始終是一劫。
馮九卿點了點頭,伸手落在等候依舊的魏嬤嬤手上,緩緩吸了口氣,平靜道:“回宮。”
因爲姚家通敵叛國證據丟失一事,齊尚試探了她,雖然只有一次,但想必,還是讓她心中警覺難受了,也讓她堅定了需要將玉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決心。
齊璞瑜調查先皇之事,未曾得出答案,懷疑的目標裡,也始終會有她。既然如此,齊璞瑜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過馮家?
先前配合得當又能如何,齊氏皇族並不曾真正信任過她,馮九卿頭腦清醒,也不會將自己的命運教給他們做決定。
她一定要拿到玉璽,先將馮宇、朱念慈,馮九玉、廖晴兒都送出京城,然後,再歸還玉璽。
她默默走下城牆,看見了在宮牆下等待的馮九玉,二人相視一笑,點了點頭,同往慈榮殿而去。
齊璞瑜在城頭上看了許久,看着那兩道人影都消失不見了,才下了城牆。薛放大步走來,停在他的身後,神色儼然,“王爺,有何吩咐?”
“從今日起,盯緊馮九玉。”齊璞瑜淡淡下令。
“啊?”薛放愣了愣,“盯着馮九玉,可他不是太后的弟弟嗎?”
齊璞瑜輕飄飄地遞給他一個漠然眼神,薛放心中一凜,臉色悄變,低下了頭。他險些忘了,姚子晉隨死,要東華三公鼎力,馮家看似順應皇命,卻至今仍未教出玉璽。
攝政王難道……要對馮家動手了?
“靜觀其變,”彷彿知道他的疑惑,齊璞瑜遙望着慈榮殿的方向,淡淡道,“姚家留下來的麻煩還有不少,一個個解決了再說。你府裡的那個人,可曾說了什麼,有關先皇的事。”
薛放搖了搖頭,目光復雜,“末將按王爺的命令行事,但她直至臨死也仍舊堅持,從未見過太妃對先皇下毒。”
“是麼,”齊璞瑜深吸口氣,劍眉凝重地蹙起,“如果,真的不是她,那麼,還有誰呢?”
會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