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宜眼神一凝,斂了自己氣息,快速移動到那間屋前,用同樣的方式窺探裡面。這次卻只是一瞬,便被察覺,裡面的人倏地看了過來。
這人身穿大紅嫁衣,頭戴金冠,未着頭紗。
一張精緻妝點的臉,竟與宋秋月一模一樣!
宋秋月驚得魂魄慌亂地在菸斗中來回遊了一圈。
裡面的人破門而出,王幼宜立即施法隱匿身形。那人四下一掃並未見瞧偷窺之人,臉色越發陰沉。
王幼宜不過與宋秋月相識一日,便深知她性情溫婉,永遠不可能露出像那假冒之人的神色!宋家夫婦與女兒相伴多年,對女兒的一顰一笑,生活習性當是再熟悉不過,爲何還會被這假冒之人所騙?
宋秋月回了神,喃喃道:“爹孃至今不知真相,他日被害了性命該如何是好?若是再連累趙家,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此人出現在我妹妹閨中,怕是妹妹她早就……早就同我一般……”
宋秋月又是哭的一陣梨花帶雨,王幼宜自認倒黴,竟攤上了這麼個愛哭鬼。不過聽宋秋月提起妹妹,她心中倒是有了一個猜測,立即打定主意道:“那妖物能化作你的模樣,我又何嘗不可?待我去試探一番。”
王幼宜也化形爲穿着嫁衣的宋秋月模樣,從樹後緩緩走出,捏了捏嗓子,學着宋秋月的語調道:“你是何人,爲何要冒充我?”
假冒之人看見她,臉色霎時一白,從頭到腳都寫滿了‘震驚’二字,“你……”
王幼宜一樂呵,忽然戲癮大發,張口就來:“怎麼,沒料到我還活着吧?雖然我不知你爲何要算計我,但今日你休想安穩嫁入趙府!”
聽到最後一句,假冒之人眼中陡現兇光,五指成爪,直向王幼宜奔來。王幼宜不知跟多少鬼怪打過架,又怎會怕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似氣勢兇猛的那人飛身而來,近了跟前卻一步也往不了前。
王幼宜一臉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瞳孔一縮,立即後退數步,驚疑不定道:“你不是宋秋月!”
王幼宜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尷尬,悠悠踱步上前,邊走邊道:“若我是真的宋秋月,此刻怕已被你毀得屍骨也不剩了。”
算計宋秋月的人必是每一步都精心計算好了的。那亂葬崗常有食屍鬼出沒,將屍體丟在那裡必然不得完存,致使宋秋月死後魂魄虛弱,記憶缺失,無法伸冤。更加縝密的是,在害死宋秋月前,竟然能做到讓宋秋月毫無察覺。
眼下宋府小姐只有待嫁的宋秋月一人,宋老爺和宋夫人竟毫不關心失蹤的二小姐宋夏星,此爲疑一,宋夏星在胞姐新婚前夜不幫姐姐打點嫁妝,熟記女戒,竟攛掇新娘半夜出府,罔顧禮數,此爲疑二。
假冒之人雖外形與宋秋月一模一樣,性情卻大不相同,想要矇混過關,必是一言一行都得做足宋秋月的樣子,才能不讓宋家夫婦察覺。能夠做到一言一行都與宋秋月相似的人,必定是極爲熟悉她的人。而送宋秋月作爲閨閣小姐,出門的機會自是少之又少,能夠如此熟悉她的人,只能是宋府之人。
再又,殺害宋秋月並且假冒她本人嫁去趙府,唯二可圖!其一,宋府嫁妝與趙府錢財。其二,趙二公子夫人之名分。
尋常鬼怪妖物圖這些作甚?錢財用不上,與凡人結合又會遭受天雷轟擊,得不償失!
王幼宜接着道:“我知你爲凡人,只是不知你修了何方術法竟沾染上了一絲妖氣。此法極有可能遭到反噬,勸你及時止損。”
“及時止損?”她重複了這四個字,彷彿聽到了什麼荒唐笑話,“哈哈哈,我等這一日等了多久?我今日便要嫁給子恆哥哥,誰也攔不住我!”她被刺激一番,妖氣更甚,眼中冒出團團紅光,死死地盯着王幼宜,卻不敢輕舉妄動。
王幼宜正想潑她冷水,菸斗在這時劇烈震動起來,宋秋月正橫衝直撞地想要出來。王幼宜拍拍菸斗,傳音道:“搗什麼亂,我套話呢!你現在出來也是被燒死,給我安分一點。”
宋秋月停下掙扎,脫力一般飄蕩在菸斗霧中,雙眼中有些迷茫,“子恆哥哥,只有妹妹纔會這樣叫他……”
宋秋月依稀記得八歲時,趙夫人帶着自己家的小兒子到宋府做客,那男童不過跟她一般年紀,舉手投足之間卻一派老成。她正和妹妹一起盪鞦韆,他受了母親的命過來打招呼,雙手背在身後,居高臨下,面色嚴肅地像學堂的夫子,開口道:“我叫趙宇,字子恆,乃趙家的二公子。幸會。”
宋秋月回了話,妹妹宋夏星卻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快移不開了。爲此,事後她還委婉地訓了妹妹一頓,教她不可直視男子,需知禮數。
宋夏星十五歲生辰時,趙家的老爺夫人以及公子都來了。一瞧見趙宇,宋夏星便遠遠地喊了一聲:“子恆哥哥。”
她面容燦爛,好似見到了什麼寶貝似的。但趙宇只是微微頷首。
……
王幼宜只聽宋秋月那句話,便將自己的猜測坐實了。
能將宋秋月的習慣瞭如指掌,性情特徵學個九成的,除了朝夕相伴的親妹妹還有誰可以做到?應是宋夏星暗中愛慕趙宇,對宋秋月心生不滿,讓妖魔鑽了空子,迷失心智,這才做出殺人拋屍,欺騙兩家,操縱活人傀儡等一系列的奸惡之事。
王幼宜盯着宋夏星的耳後,那裡有一處褶皺,她左手一揮,便藉助鬼力將她的面具撕了下來,“宋夏星,還不快束手就擒?”
失去面具,宋夏星恢復了本來模樣。她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小臉微圓,杏眼含波,櫻桃小嘴,嘴角有自然向上彎的弧度,比起宋秋月,少了一分美豔,多了一些嬌憨。可誰又能想到,如此可愛的一個姑娘,心腸竟是如此毒辣!
宋夏星惱怒萬分:“你究竟是誰?休要多管閒事!”
王幼宜輕嘆一聲,不知爲何,每次她辦事,不管是人是鬼,都要叫她別多管閒事。他們以爲她想管啊?她倒是想回自己的鬼府裡去睡大覺呢!可她真睡了,那些冤魂野鬼怎麼辦?任他們自生自滅嗎?
王幼宜瞥她一眼,輕飄飄道:“我是誰?我是你老祖宗!”
宋夏星被她這話激得臉都扭曲起來,眼中紅光一閃,妖氣大作!
王幼宜看在眼裡,知道這是妖物在吞食宋夏星的心智。她揉了揉後頸脖,打了個哈欠:“既是如此,便留不得你繼續爲禍人間了!”
她懶洋洋說出這句話,手中的動作卻不含糊。團團黑霧在她掌心凝聚,周身大風四起,吹得腰間菸斗上的麥穗乎乎作響,青絲飛揚,眉心處一點紅印若隱若現。
宋夏星眼中全是忌憚之色,她瞥了一眼宋家夫婦的屋子,心生一計,向着那個方向飛身而去,大喊着:“爹!娘!救救女兒!”
她已恢復本來樣貌,大紅嫁衣自然也幻化成了普通青衫。
王幼宜立即拍出手中霧氣,不過一剎那,宋夏星的身軀便被黑霧團住,動彈不得。但方纔她聲音如此之大,宋老爺與宋夫人已經破門而出,瞧見這副景象,宋老爺顫抖地指着王幼宜道:“妖孽!休要傷害我兒!”
宋夫人跑到宋夏星身前,展開雙臂,一副護犢子的模樣,警惕地盯着王幼宜,“我府與當朝國師素來交好,一旦他察覺我府異狀,必定立馬趕來!你!你休要輕舉妄動!”
王幼宜:“……”甚是無語。
當朝國師?就那個半吊子的神棍?天天在王宮混吃混喝,還被皇帝當成寶貝。要真那麼厲害,宋府的家丁一個個都被下了傀儡咒,那位高高在上的國師大人怎麼還沒趕來斬妖除魔?
王幼宜看向宋家夫婦二人的眼神頓時充斥了嫌棄之色:“今日是你家大女兒出嫁之日,怎的連新娘子都見不着?”
“與你何干!”宋老爺怒罵一聲,“我女兒自然在閨房待嫁,你這妖女操心這些作甚?”
“嘖嘖嘖。”王幼宜搖了搖頭,運用內力破開了宋秋月的房門,裡面一人也無。
宋夫人臉色大變:“秋月呢?!”
宋老爺臉色鐵青,“定是這妖女擄走了我兒!”
王幼宜不高興了,又是她背鍋?
宋夏星整天來回變幻模樣,一會兒當姐姐一會兒當妹妹也不嫌累,能編造另一人不在的理由,並且矇混過關,也是厲害。可若是她嫁到趙府之後,夫婦二人立馬就會發現不對勁,她到時候又用什麼謊話來圓呢?
還是說她只要嫁去了趙府,自己身生父母便與她無關了?
可笑的是,這一切,竟僅僅是爲了個男人。
一直未出聲的宋秋月道:“大人,爹孃不知內情,誤會了您,小女懇請您莫要放在心上。您可有讓小女現身的方法?”
王幼宜傳音道:“正打算放你出來呢!”她擡眼皮子看了宋夏星一眼,後者心中一緊,慌亂起來。
菸斗在王幼宜手中顫動不止,宋老爺挺身護住妻子和宋夏星,呵道:“這妖女要施法了!”
宋府護衛全都受宋夏星控制,此時宋夏星被黑霧禁錮住,自然不能操縱傀儡過來,是以任憑宋老爺喊多大聲,也沒有下人搭理他。
王幼宜佈置了方圓一里的結界,隔絕日光,再將菸斗湊到嘴邊,輕吸一口,緩緩從口中吐出白煙。
在菸斗中的宋秋月只感覺自己的魂魄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給帶走,腦中眩暈,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熟悉的院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