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校尉意欲放開水閘,卻被麾下隊正所阻。
清明渠乃是皇城最重要的水源,若是任由來歷不明之人靠近,甚至由此水道水流而下直入皇城附近,那豈不是要鬧出天大的事來?到時候他們所有把守安化門水閘的兵卒都得死。
守城校尉陰仄仄的看着麾下隊正半晌,方纔點點頭:“既然如此,你便下去先行弄明白他們的身份。”
“喏!”
隊正鬆了口氣,還真怕校尉打定了主意非得放下水閘不可。如今沸沸揚揚的“兵諫”傳聞已然人盡皆知,他又豈能不知水道上過來的這些船隻到底是何人?只是你們兵諫就兵諫吧,非得從這安化門入城,這豈不是拽着咱們丟命?
他只待下去查驗一番,便回來稟報,到時候無論如何也得糾集同僚一起給校尉施壓,萬萬不能打開水閘放人入城。
只是他剛剛一轉身,心裡還打着算計,校尉已經悍然拔出腰間橫刀,狠狠一刀斬下。
一聲慘呼,隊正被這一刀正中脖頸動脈,脖子都斬透半邊,一股鮮血噴泉一樣飆出,落在地上滾燙,冒着熱氣。
當場氣絕。
校尉握着滴血的橫刀,環視左右:“還有誰反對放下水閘?”
他的親兵齊齊涌到近前,將城樓上所有隊正、兵卒圍起來,虎視眈眈,一言不合就要大開殺戒。
雖然城樓上的隊正、兵卒們大多不願放下水閘,可是看着校尉殺氣騰騰的眼神,那裡還敢說個半個不字?只得紛紛頷首,表示願意追隨校尉,並且遵從校尉的命令。
校尉頗爲滿意,下令放下水閘。
黑漆漆的水道上,巨大的水閘被絞索“咯吱咯吱”的吊起來,數十條河船順着水流蜂擁而入,直入安化門。然後順着水道沿着安樂、昌明、豐安、宣義、懷貞等坊徑直向北,直撲皇城。
幾乎同一時間,關隴各家糾集起來的家兵、奴僕、死士,甚至還有一些零散的軍隊,自長安城各處城門蜂擁而入,一部分向着東宮衝去,一部分則直接前往興慶宮。
隸屬於東宮的軍隊則迅速後撤,謹守皇宮、興慶宮,不欲與叛軍在城內展開混戰。關隴門閥不在意此次兵諫的破壞力有多達,只求最快速度殲滅東宮的軍隊,進而廢黜東宮,在東征大軍返回關中之前定鼎勝局,造成既定事實。所以一旦東宮六率步步爲營,在城內各處展開狙擊,勢必會將整個長安城捲入戰火之中。
這座大唐帝都乃是天下第一大城,匯聚了帝國上下幾乎兩成財富,一旦戰火肆虐,無論最終誰勝誰負,都將損及帝國根基、元氣,自貞觀以來天下臣民孜孜不倦而累積起來的財富,剛剛顯現卻還未臻達巔峰的盛世,將會徹底毀於戰火之中。
關隴門閥不會考慮這些,他們想要的只是權力,不在乎什麼財富或者盛世,甚至某種程度上他們愈發希望帝國政局飄搖、天下板蕩,越亂越能夠火中取黍、亂中牟利。
但李承乾不能不在乎。
如今的東宮被李二陛下賦予監國之責,那便有責任及義務維繫政局平穩、天下安定,即便不能做到這一點,也必須儘量減少因爲戰火而導致的損失,無論財產的損失亦或人口的損失。
因爲東宮乃是天下正朔!
夜色之中,大雪之下,無數叛軍自各處城門順利入城,潮水一般向前衝鋒,東宮六率以及京兆府、兵部所隸屬的軍隊則一個勁的向後撤退,務求使得最終的戰場侷限於皇宮、興慶宮兩地,不至於波及全城。
負責長安城治安的武侯鋪也盡皆行動起來,只不過一部分被關隴門閥拉攏,匯入叛軍之中,一部分則隨着東宮軍隊撤退。
整個長安城在這個大雪之夜陡然陷入動亂之中,數以萬計的軍隊在城內各處快速行動,進退之間形勢明顯,叛軍主攻、東宮主守,大戰一觸即發!
*****
城北,玄武門。
紛紛揚揚的雪將巍峨宏偉的門樓籠罩其中,即便立足於城下,仰頭望去亦難見門樓的全貌,風吹雪花迷人眼,然而這等嚴寒酷冷的風雪之中,卻好似有一股熾熱的暗流在瘋狂涌動。
城頭上的巡視兵卒比以往增加了足足五倍有餘,幾乎每一個箭垛後面都立着一個兵卒,雙目瞬也不瞬的盯着城下,少有風吹草動,便能夠引來無數張弓矢弩箭的瞄準。
玄武門上,禁軍統領、玄武門守備張士貴親自坐鎮門樓之中,麾下“萬騎”“元從禁衛”數千人於玄武門之內革甲齊備、列陣以待,謹防有叛軍突襲玄武門,殺入太極宮。
固然此刻李二陛下身在遼東,太子移駕興慶宮,但太極宮對於大唐帝國中樞之象徵意義依舊無可取代。一旦玄武門被破,叛軍殺入太極宮,不僅意味着中樞淪陷、社稷飄搖,更是帝國最大的恥辱!
畢竟,太極宮內有李二陛下的妃嬪數十人,還有未出嫁的公主數人,若是遭受叛軍凌虐侮辱,李唐皇室將成爲千古以來的最大笑柄,縱然千百年後,依舊是無法洗刷之恥辱……
一般來說,玄武門內不僅有“萬騎”“元從禁衛”這些帝國最爲精銳的北衙禁軍,門外更有左右屯衛互爲倚角策防周全,可謂固若金湯,誰想再現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的故事,難如登天。
然而張士貴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右屯衛大將軍房俊如今領兵西征,正於西域鏖戰連連,駐守玄武門外的右屯衛只剩下半支。固然右屯衛乃是十六衛當中戰力最爲強橫的軍隊,曾經兵出白道橫行漠北覆亡薛延陀,但是如今這半支右屯衛,能否擔得起護衛玄武門的重任?
而左屯衛大將軍柴哲威立場模糊,最近與關隴、宗室頻頻接觸,誰也摸不準他到底是何立場。萬一投靠叛軍那邊,數萬精銳盡起攻略玄武門,半支右屯衛以及自己麾下這數千北衙禁軍能否抵擋?
左右屯衛這兩支護衛玄武門的爪牙,如今卻成爲玄武門最大之隱患……
……
城下不遠處的左屯衛營房之內,柴哲威頂盔貫甲、面容陰沉,在房內來回踱步,焦躁難安。
不斷有消息自各處匯聚於此,雖然城內狀況暫且不明,但是叛軍已然在關中各地匯聚糾集,侯莫陳家、宇文家、賀蘭家等數支叛軍已然入城,大戰一觸即發。
他倒是不糾結自己立場如何、何去何從,總之作爲眼下長安建制最全、人數最多、戰力最強的軍隊,當得起“奇貨可居”這四個字,只需漫天要價即可,在這一場“權勢盛宴”之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然而令他煩躁的卻是直至此時此刻,依舊沒有人直接登門開出價碼……沒人出價,自己如何討價還價?
娘咧!
這幫混賬也當真沉得住氣,當真就認爲吾柴某人非得在他們中間擇選一個?若是把老子逼急了,也不管以往的那些恩怨,乾脆徹底投向東宮,看看誰還能打這玄武門的主意!
只要玄武門不破,以太極宮的銅牆鐵壁,想要自城內將其攻陷簡直癡人說夢,即便叛軍達到數萬之衆亦是難如登天。
房門陡然打開,長史游文芝一身風雪的從外面進來,抖了抖肩膀的落雪,疾聲道:“大帥,荊王殿下派人前來!”
柴哲威精神一振,忙問:“來者何人?”
派誰前來,這代表着荊王的重視程度,若只是一個蝦兵蟹將,柴哲威打算將其逐出營房,然後徹底投靠關隴一方,再不考慮荊王李元景。
遊文芝道:“是李安儼!”
柴哲威吐出口氣,回身坐到書案之後,做出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頷首道:“讓他進來吧。”
“喏。”
遊文芝轉身出去。
柴哲威腦筋飛速轉動,思慮着李元景到底能有幾分勝算,又會給自己開出什麼樣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