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紮紮實實的捱了一巴掌,渾身氣焰像是被瞬間打滅了,滿心不服地瞪着宋大奶奶,但礙着宋大奶奶大房主母的身份,卻也不敢再口出惡言。
陸思琪紅着眼,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明明委屈到快要哭出來,卻強自硬撐着,讓人想不偏幫着她就覺得是一種罪過。
二姨娘心疼女兒,現實被夫家騙婚,現在又被宋大奶奶呼了一巴掌,還是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前,往後讓三姑娘還怎麼有臉回孃家?且她夫君若是知道了她在孃家惹惱了宋大奶奶,恐怕也不會再給她好臉色看。
二姨娘胸膛急劇起伏着,終究是親情戰勝了理智,憤憤不平地道:“大奶奶,我家玉容剛纔的話是過分了些,但她也是因爲被人欺騙,氣得昏了頭才胡說的,今兒我們不求別的,就是想讓太夫人出來,讓她親口給個交代!”
陸思琪低着頭,在一旁獨自委屈,宋大奶奶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只好將怒火發泄道二姨娘身上,不耐地道:“你想要什麼交代?當年指腹爲婚是太夫人讓你指的?周家上門下聘是太夫人收的聘禮?自己當初瞎了眼沒看清楚人,到頭來卻怪到太夫人頭上,還想要太夫人親自出來給你個交代,當真好大的臉!”
“若不是她方霏帶着周少柏進來,他怎麼可能有機會見到爹,怎麼有機會來提親!”三姑娘歇斯底里地吼道,已經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
怪只怪當初她被那八十八擡嫁妝衝昏了頭腦,一心想着壓過嫡長姐趙婉容,疏忽了周少柏的敗家程度,如今的周家早就是一個空殼子了。除了位於鎮上的宅子,周家已經是一無所有。
且周少柏又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成親前把家裡養的一羣妾室打發走了,成親後沒多久,就又斷斷續續的開始納新的妾室,三姑娘當時新了他的誠意,嫁入周家後。聽信了周少柏的花言巧語。嫁妝被他攥在手裡,如今已經揮霍得差不多了。
三姑娘愛面子,一開始想着打落門牙和血吞。但眼看着周少柏花出的漏洞越來越大,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之內,這纔不得不找二姨娘補貼,但日子一長也不是辦法。周少柏又死性難改,依舊揮金如土。三姑娘徹底寒了心,這才恨上了方霏。
二姨娘心疼女兒,見女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自然是要與女兒一個鼻孔裡出氣。這才陪着女兒一起到了綠玉軒,打算找方霏要個說法。
宋大奶奶雖然跟方霏處得不是很好,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終究還是會一致對外,聽了母女二人這荒唐的理由。不由得氣得笑了,“錢氏,你這樣強詞奪理有用麼?你女兒本就和周少柏訂了親,你們若是無意嫁過去,大可跟老爺直說,老爺將人找過來,兩家當面說清楚,把當年的婚約解除了便是,這全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二姨奶母女兩杯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得不行。
婚約她是早就巴不得解除了,但趙大老爺的牛脾氣誰都知道,一言九鼎,最怕失信於人,母女二人壓根兒就不敢跟大老爺提及此事,想着等到周少柏娶了正妻,這樁婚事自然也就不作數了,可惜她們沒等到那一天,卻等來了周少柏上門提親的消息。
三姑娘心裡頭全是悔恨,但將更多的錯歸咎到別人身上,她死死地盯着宋大奶奶,恨聲道:“大奶奶,若今日被騙婚的是婉容大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問問自己,你還會站出來這麼說麼!”
宋大奶奶楞了一瞬,半響後,才厲聲道:“放肆!錯就是錯,你再怨別人也沒辦法,有這功夫,不如回去想想怎麼讓你夫君浪子回頭來得踏實。”
“方霏不出來,我今天就在這等着,說也別想讓我走!”三姑娘是鐵了心的,見不到方霏,絕不回去。
這樁婚事,沒有方霏攪合根本成不了,如今成了這副光景,方霏不拿點東西出來補貼她說不過去,她所求的,也不過是如此而已,也是爲了自己往後的日子打算,畢竟沒有銀子,她在周家根本挺不起腰板兒做人,又何來的管教夫君,讓他浪子回頭一說!
宋大奶奶正要出言教訓,綠玉軒的院門卻忽然從裡頭打開了,周媽媽板着臉走出來,冷冷道:“放肆!三姑娘,你身爲晚輩,卻直呼長輩的名諱,這是誰教的你道理?”
三姑娘見是周媽媽,雙眼一眯,不屑地道:“哪來的狗在這亂吠?去叫你家主子出來,你沒資格跟我說話。”
長輩身邊的管事婆子,那是能代表長輩的,就連宋大奶奶見了周媽媽和老祖宗身邊的吳媽媽,也不敢對她們吆五喝六的,二姨娘不禁爲女兒捏了一把汗,急忙朝她使眼色。
三姑娘就當沒看見似的,鐵了心的要和綠玉軒槓上了,高高昂着頭,滿臉不屑地望着周媽媽。
“大奶奶,這是你教的規矩?”周媽媽卻不理會她,反而去問宋大奶奶。
宋大奶奶趕緊撇清關係,解釋道:“媽媽誤會了,我從來教人賢德,不敢教人忤逆,在家時自然是歸我管,但如今她是嫁出去的人了,我管不了她。”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三姑娘,你想回孃家來串門就來,但跑到我們太夫人門口來罵街就是你的不對,太夫人說了,讓你回去反省思過,短期內就不要再上門了。”周媽媽繃着臉,一字一字地敘述道。
“你說什麼?”三姑娘暴跳如雷,二姨娘想攔,卻已經來不及,三姑姑娘指着周媽媽的鼻子,話趕話地脫口說道:“你算是什麼東西,我回不回孃家是你能說了算的?少在那裡噴糞,趕緊把你主子給我喊出來!”
這話一出,就連宋大奶奶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都說四姑娘是個急性子。沒想到三姑娘衝動起來,比四姑娘也好不到哪裡去。
俗話說,打狗看主人,在大家族裡,不光打狗,說話也得看主人,長輩身邊的管事婆子。那就是半個長輩。雖不用把她當真正的長輩來看待,但也不能將她當成下人來看待。
周媽媽懶得理會她,跟她對罵。那是給方霏丟臉,直接問宋大奶奶:“大奶奶,太夫人讓奴婢轉達的意思你聽清了沒?”
“聽清了。”宋大奶奶重重地呼出一口悶氣,點點頭。冷冷地吩咐道:“來人,三姑娘要回夫家。馬上去替她安排馬車,順便替她收拾隨身的東西,直接送到角門上。”
三姑娘難以置信地望着宋大奶奶,搖頭道:“大奶奶。我一向敬佩你是個明白人,怎麼連你也幫着外人說起話來了?”
“三姑娘說的這是哪裡話!太夫人可是上了族譜的,實打實的趙家人。哪來的外人一說。倒是你已經嫁做人婦,是周家的人了。論起來,應該三姑娘你是外人才對。”宋大奶奶身邊的婆子在一旁笑呵呵地說道。
三姑娘又急又氣,淚水不爭氣的就掉了下來,恨恨地瞪着宋大奶奶,脣角不斷翕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二姨娘見自己的寶貝女兒受委屈,壯着膽子站出來,囁囁道:“大奶奶,我家玉容年少不知事,您……”
熟料二姨娘話還沒說完,宋大奶奶便無情地打斷,厲聲道:“她年少不知事還能原諒,你呢?都幾十歲的人了,百善孝當先,連這點道理也不明白?你女兒不懂事也就罷了,你居然還跟着她跑到太夫人院門前來胡鬧,長輩的名諱也是她能直呼的?還有沒有王法了?你也給我回去閉門思過去!”
三姑娘見討不到好,狠狠地一跺腳,抹了把淚轉身便大步跑走了,二姨娘見狀,忙朝宋大奶奶福了一福,急急忙忙的就追了上去。
見兩人都走遠了,宋大奶奶立馬換了副和顏悅色的面容,對周媽媽道:“周媽,太夫人身子近日來可好些了?”
“有勞大奶奶掛心了,太夫人近來身子好多了。”周媽媽點點頭,說完又上前兩步,朝一旁的陸思琪福了福身子,笑道:“陸小姐,我家夫人想見見你,不知你可有空?”
陸思琪先是一驚,隨即朝宋大奶奶方向望去,見宋大奶奶朝自己點了點頭,才道:“有空,上次承蒙太夫人捨命相救,思琪才能逃過一劫,聽聞夫人抱病,思琪早就想過府探望,但又怕擾了夫人靜養,既然夫人相邀,那就有勞這位媽媽帶路了。”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圓滑又實誠,宋大奶奶從眼裡樂到了心底去,對這個準兒媳滿意得不得了,上前拉住陸思琪的手,笑道:“去吧,我院裡還有些事,就不陪你去了。”
陸思琪點點頭,送走了宋大奶奶,這纔跟着周媽媽一路進了綠玉軒。
冬天已經快要過了一半,但南方的天比北方要冷的晚一些,不同於北方的乾冷,南方的溼冷最不適合病人休養。
周媽媽聽信了老祖宗的話,方霏臥房那邊,一整排的屋子都蒙上了窗紙,屋中還垂了好幾層帷幔,陸思琪跟在周媽媽身後,沒掀開一層帷幔,就像是給自己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一樣,反覆幾次後,才見到了綠玉軒的主人。
方霏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周媽媽不放心,怕她受了風,又給她繫上件狐裘大氅,才肯讓她見陸思琪。
東次間的廂房裡,窗戶關得嚴絲合縫,光亮只能透過窗戶上糊的窗紙照進來,並不是很明亮,因此,即是在白日裡,屋中依然亮着燈火,正等着客人上門的主人站在貴妃榻前,雪白的大氅從脖子一直罩到腳下,突顯得她一雙杏子眼格外明亮。
上次在渡口匆匆一瞥,那雙眼神剛毅的杏子眼兀自記憶遊戲,陸思琪對她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像是相熟已久似的,很自然的就朝她微微屈膝行禮,“太夫人,你身子可好些了麼?”
方霏淡淡地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椅子,笑道:“還是老樣子,得慢慢養回去,不是一兩天就能斷根的,坐。”
“陸小姐,請用茶。”周媽媽親自上茶,恭敬地說道。
“謝太夫人,謝過周媽媽。”陸思琪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爲何,就是覺得她們主僕二人很親切,甚至比老祖宗都還要親切,在她面前說話,不需要刻意注意什麼似的。
周媽媽端着托盤,笑了笑,轉身將屋中的不相干的人全都打發出去了,只留下陸思琪一個。
陸思琪有些詫異,卻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只是疑惑地望向方霏。
方霏大氅下的雙手捧着暖手爐,正面對上陸思琪疑惑不解的目光,正色道:“適才外頭髮生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三姑娘是姨娘養大的,沒學什麼規矩,若言語間衝撞了陸小姐,還請不要與她見怪纔是。”
陸思琪笑了笑,道:“太夫人喊我進來,便是爲了替三姑娘道歉的麼?”說完,頓了片刻,才又道:“太夫人多慮了,您身爲長輩,用不着出面替晚輩道歉,何況,我也不是那種小心眼之人。”
方霏淡笑着望着她,不緊不慢地說道:“陸趙兩家祖上是世交,三姑娘卻對你口出惡言,實在是缺乏教養,難得陸小姐能如此豁達,倒是我多心了。”
兩人說着些不痛不癢的體面話,陸思琪有些納悶兒,若只是爲了說這些場面上的話,又何必將身邊的下人都攆出去?
陸思琪想了想,試探道:“太夫人,您特意讓人喚我進來,不會是專門爲了三姑娘的事,想跟我道歉吧?”
“自然不是。”方霏眸中閃過一抹雪亮的精光,很快卻又垂下眸子,陸思琪比她想象的要精明得多,雖說還是有些年輕,但絕不是個軟角色,“三姑娘的話雖說得過份了些,卻有些讓人感興趣的地方,我想知道的是,陸小姐對我們府上的大公子榮昭,可有什麼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