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已是凌晨，桃夭取來毛毯，包裹住瑟瑟發抖的我。吹了半夜的冷風，又從高樓上墜下，現在我的身體像是被人上了發條，一直都在不能自控地抖動着，坐了很久才緩和許多。
客廳裡，我們三人的座次圍成了一個三角形。
白達的臉色一直很難看，眉頭皺在一起，不肯往我這邊多看一眼。
“白達，可以把東西交給我了麼。”桃夭微笑道。
白達嘆口氣，話語裡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桃夭，做個逍遙自在的狐仙難道不比你這樣整日守着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死掉的小丫頭好麼。”
“況且。”白達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她根本就不記得了，現在的她也不過是普通的人類。爲了這樣的一個人類，放棄修仙的機會值得麼？”
桃夭笑容絲毫不減，眉峰斜斜一挑，“東西，拿來。”
白達有些惱了，聲音徒然提高，由於略微激動，身體也不自覺地向前傾了一傾，“已經一千年了，桃夭，在這個卑賤的人類身上你已經整整耗費了千年的時間，不管欠過什麼樣的恩情也該還完了吧。”
逐漸平靜下來的我越聽越疑惑，白達所指的“卑賤的人類”應該就是我沒錯，可他說桃夭在我身上耗費了千年時光是什麼意思？
見我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白達冷哼一聲，“如果不是因爲你，桃夭早就是狐仙的身份了，何苦還要混跡在無趣的人類世界。”
“哦呀，白達，話也不能這樣說的，若她從沒有出現過，我也是沒辦法成仙的吧。”
桃夭笑眯眯地替我把話擋回去，而我依然是一頭霧水，根本什麼都聽不懂。
很顯然，桃夭剛纔的舉動讓白達有些生氣。白達臉色徹底冷下來，嘴角肌肉看起來很僵硬，很久都一言不發。
他們兩個沒了聲音，而對整件事一無所知的我更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眼觀鼻鼻觀心，靜待事情發展。更何況，我也不敢多說什麼，萬一哪句話又惹怒了白達，我不敢肯定這次桃夭還能順利接住我。
三個人靜靜地坐着，時間都像是被凍結了一樣。
過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天剛矇矇亮的時候，桃夭緩緩開了口。
“白達，曾經你說過，我們兩個是朋友。”
白達輕笑一聲，臉上卻仍是不悅，“你還能記得我說過的話，還真是難得。”
桃夭笑笑，不理會白達話語裡的譏諷，“那你又記不記得，那時的我說了什麼？”
段時間的靜默，白達毫無波瀾的聲音響起，“那時，你說自己不懂朋友是什麼。”
“沒錯。”桃夭微笑着，眼神美好而溫暖，“那時的我真的不懂。可是現在，不，應該說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懂了朋友這兩個字。或者說，是懂了更多。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她。”
“即使是這樣，有必要用這麼多年的時間來報恩麼？”白達的話裡有了一絲動容，“別忘了，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她自己的選擇。人總要
爲自己的決定來負責。”
桃夭微笑，搖頭，“爲自己的決定負責，這並沒有什麼錯。可是……你還是不懂。白達，這不是在報恩呢。留在這個世界，陪她一起爲那個決定負責，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良久，白達發出無奈的一聲嘆息，苦笑道，“這樣的你……真的是完全不一樣了。老實說，我還是更喜歡原來的你，沒有笑容，沒有感情，也沒有這種不必要的牽絆。”
“罷了，你都說是朋友了，最後幫你一次。”
說完，白達幻化爲九宮鳥的形態，長長的鳥喙探到羽翼深處，啄出一顆小巧的石頭，丟到桌面上又變回人的形態，神情頗有幾分沮喪地窩進沙發，冷眼看着地面。
桃夭拈起五彩石，眼睛裡迸發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神采，手伸過來示意我摘下脖子上的項鍊。
石頭被桃夭從項鍊上取下，和白達的那顆一同聚攏在手心，五顆石頭互相觸碰在一處，散發出一圈朦朧的光暈，像夏天街頭上販賣的熒光棒。
“千梔，做好準備了麼？”
桃夭凝望着我，眸中笑意盈盈，一隻手掌慢慢撫上我的額頭，“我說過，這一世，一定可以的。”
我沒心思理會桃夭話裡的意思，因爲我的頭實在是暈的不得了，地面都像是要漂浮起來一樣。
“忍耐一下，記憶被封存的太久，很快就可以了。”
雖然頭暈目眩的感覺真的很讓人崩潰，但看到桃夭那溫柔的笑容時還是禁不住楞了一下，桃夭最近真的有些不太正常，隔三差五就會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很快，天旋地轉的感覺逐漸退去，我的眼前猛地一黑，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天地間卻又突然亮了起來，像播放幻燈片。
又是夢麼？打量着眼前的那片粉色桃林，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這不是夢。”桃夭的聲音突然響起，聽起來就在身邊，我急忙轉動視線四下尋找，卻看不到桃夭的蹤影，白達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正着急時，聲音再一次響起，這次所說的內容讓我愣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千梔，這不是夢。你現在看到的，是被我封印在你腦中的記憶。”
我又四下打量了半天，“桃夭？你在哪裡？封印的記憶是什麼意思？”
“別找了，這是你的記憶，只有你能進到裡面，其他人都沒辦法闖進這個世界。”桃夭的聲音似乎很近，又像是很遠，“千梔，你所想要知道的，都會在這裡找到答案。等一下記憶展開後就聽不到我的聲音了，你……慢慢看。”
我還想要問些什麼，視線卻被遠遠走來的一個人影牢牢地牽住。
那個女孩子……不就是我麼？
她嘴裡叼了根草葉，吊兒郎當地走向桃林，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最後還是喊了一聲，她卻像聽不見一樣，從我的身邊擦肩而過，視線卻自始至終沒有看向我這邊。
想起桃夭說的話，我才
突然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舉動有多低智商。
這世界是存在我記憶中的，換言之，這裡的一切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不會有絲毫的改變，我現在出現在這裡，也只不過是尋了個有利來觀看一場免費的立體影像，畫面和情節都不會因爲我而有絲毫改變。
我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走進桃林深處，自己跟蹤自己，這種感覺真是說不出來的彆扭。
“美狐妖，你是在這裡等我麼？”
她歡快地笑了一聲，視線所及之處，生了一雙極美的桃花眼的男人，正向這邊投來冷冷的目光。
那樣冷的目光，正面接觸到時，雖然知道不是在看我，卻還是讓人禁不住全身一寒。
“我說過讓你不要再來的。”桃夭沉下視線，一頭如瀑般的黑髮束在腦後，簡簡單單的樣子，卻有種致命的誘惑力。
她吐掉草葉，無賴的表情透着一抹嬌憨得意，“我說過讓你喜歡我，你不是也沒聽我的？所以我也不用聽你的，這樣大家都扯平。你說是不是，美狐妖？”
“人類，你再來多少次都沒有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來就是沒有感情的。而且，我在意的，只有修仙這件事情。”
“修仙？”她轉轉眼珠，“以你的修行，已經差不多可以修成狐仙了吧。”
桃夭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雙眸如幽深的古井。
這個桃夭……真是一點都不像桃夭。
我承認這種說法是有些彆扭，可眼前這個白衣勝雪，面容沉靜的冰山美男，與家裡那隻花枝招展隨時都處於發情期的妖冶刻薄拜金狐妖，壓根沒有半點相似，除了那副一模一樣，顛倒衆生的妖孽長相。
“吶，吶，美狐妖，爲什麼你都不笑一下呢？你長得這樣好看，笑起來一定更好看。我真的很想看一次你的微笑呢。”
她靠上前，大膽地伸手，拈去一片落在桃夭發間的花瓣。
桃夭仍是不看她，面無表情，卻終究是開了口，“人類，你懂什麼。我沒有心，沒有心的妖，到死都不可能有修成正果的一天。”
她一愣，指間的花瓣飄然而落，混到地上那層厚厚的落花中。
她凝望着眼前的男人，許久，突然展顏歡笑，語氣輕快，“沒關係，我的給你。美狐妖，如果把我的心給你，可不可以換你一個微笑？”
桃夭掃了一眼，表情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人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自然是知道的。”她笑起來，眉眼彎彎，“還有，美狐妖，我不叫人類，我的名字叫千梔。”
“都一樣。對我來說，你就只是人類。”桃夭冷冷道，“人類，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
語畢，桃夭轉過身，背對着她，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就那樣的站着，像極一尊雕塑。
她走之前還不忘貼近桃夭的耳朵，笑嘻嘻的說，“美狐妖，我明天一定會再來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愛上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