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啊,莫離的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手指在空中胡亂地劃拉着,最終什麼都沒有抓到,無力地垂了下來。
媽媽騙人,不是說人死了之後感覺不到疼痛了呢,可是爲什麼他這麼痛呢?
耳邊突然傳來砸窗戶的聲音,哐哐哐的巨響,打亂了莫離的幻想,他就像被打攪了睡意一樣,睜開惺忪朦朧的眼睛,不滿地看了眼車窗外的人。
那張憤怒的幾乎變了形狀的臉緊緊地貼着爬滿了裂紋的車窗玻璃,熾熱如火的目光幾乎將玻璃劃破。
現實如潮水般涌入莫離的瞳孔裡,巨大的憂傷和難過迅速將他淹沒,原來自己沒有死啊……
“莫離!把車門打開,快點打開!”白石遠用鐵塊般堅硬的拳頭狠狠地砸向車門。
剛纔莫離的車子突然失控,發瘋一樣衝向懸崖邊,離掉下去摔得連骨頭都不剩只剩下半米距離,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白石遠開着自己的車子直直地撞了過來,猛烈的衝擊力之下莫離的車子被撞向了路邊,撞到一邊的山壁上又被彈出去幾米遠之後才停下來。
他一心急於比賽,上車的時候連最起碼的常識都忘記了,沒有戴好安全帶,整個人被巨大的慣性甩出去,腦袋撞上了前擋風玻璃血流不止,才導致了之後出現短暫的休克。
“莫離!”白石遠越是心急越是發現自己拉不動車門,大概是剛纔他撞過來的時候速度太快,車門被撞變形了,整個癟了進去,他只能砸門拼命地喊車裡的人。
奇怪,明明是大晚上,天怎麼變成紅的了呢……殷虹滾燙的鮮血不斷從額頭上的傷口裡往外涌,莫離覺得腦袋越來越沉,眼皮子上好像墜了幾千斤重的石塊,好睏啊,好想睡覺……
“莫離?不許睡!不要閉上眼睛!”白石遠拼命地敲打着車門,可無奈他的喊聲起不到任何作用,車裡的人意識越來越模糊,腦袋昏昏沉沉地歪向一邊,眼看着又要陷入昏迷當中。
白石遠着急地四下裡環顧了一圈,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找到一塊有棱有角的石塊,哐噹一聲砸向厚厚的車窗玻璃,砸出一個洞洞之後,不顧自己手上也有傷口在汩汩地往外涌血,他將半條胳膊伸進車門裡,勾到了車門把手,咔噠一聲將車門打開。
駕駛位上的人沒了車門的依靠,整個人直直地傾向地面,白石遠用一直手臂支撐住莫離要倒下去的身子,將他拖出到處都是碎玻璃渣滓的車廂,放到一旁的地上。
“莫離?莫離!你醒醒!”那雙冷若星輝的眸子裡有異樣的東西劃過,鮮少在他那萬年冰山臉上看到如此焦急的神情。
莫離的頭來回晃了幾下,許是被打擾了清夢不太高興,蹙了蹙眉頭,牽扯到額頭上的傷口鮮血流得更猛:“你不該救我的……”
“你瘋了嗎!”白石遠緊緊地抓住莫離的衣襟,單手就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雙目猩紅地瞪着他,“你連命都不要了?!”
莫離卻嗤地一聲笑了,臉上到處是血,肌膚白得幾乎透亮,只是那抹笑,顯得有些苦楚淒涼:“命?我早就不在乎這東西了。”
“混蛋……”白石遠咬牙切齒狠狠地罵道,雙目充血,緊緊攥住他衣領的手指關節咯咯作響,“你要是沒受傷,我一定狠狠地給你一拳。”
“打吧。”莫離閉上眼睛,跳動的眼睫毛像撲火的飛蛾,“過了今天你可就沒機會了。”
“過了今天,我以後也有的是機會。”白石遠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莫離單薄的身子舉起來,扔進副駕駛裡。
說是扔,只是動作粗魯,但和他平時比起來絕對溫柔多了。
莫離被他扔到副駕駛位上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疼,就是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失血過多導致他大腦裡懵懵的。
白石遠從另一邊坐進駕駛室,車廂內混雜着他身上強烈的菸草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那味道說不清的詭異。
莫離癱軟無力地靠着座椅,任由腦袋上的傷口裸露在空氣裡,白石遠扔了一包紙巾給他讓他擦乾淨鮮血,他也懶得動一動接住它。
“爲什麼救我。”莫離似乎還在爲白石遠阻礙了自己奔赴死亡而耿耿於懷。
“我答應過她會好好顧着你。”
呵——莫離啞然失笑,連哄哄人都不會,一貫生硬輕佻的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自己欠了他多少錢。
“是嗎,可惜她說錯了,也騙了我,她說她死後你會照顧我,可你並沒有如你所說,好好顧着我。”莫離嘴角帶笑,眼中卻有水光閃爍。
白石遠開着車子,肩膀驀地一僵,極薄的嘴角蠕動了幾下,他想說這是你們莫家自找的,可最終也沒能說出口。
莫離不再等着他的回答,開車的時候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又一下子浪費了這麼多血,他早就困頓極了,閉上沉沉地雙眼,真想就這樣睡過去不用再醒來。
“不許睡覺。”白石遠擡手就是一掌,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正中莫離的腦袋,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開始溼潤起來。
“嘶——”莫離眼睛通紅地瞪着他,火辣辣地刺痛倒是將他的睡意徹底趕走了。
白石遠沒有說,但莫離知道,他是怕自己睡着了會真的醒不過來,其實只是撞破了腦袋一點皮外傷而已,擦點藥就能好,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白石遠總喜歡在這些事上大驚小怪,好像莫離一閉上眼睛就真的會死掉一樣。
“你還記不記得,你還沒有拿到駕照的時候,偷偷把車開出來帶我去兜風,被我媽知道了狠狠地訓了我們一頓,害的我晚飯都沒有吃。”莫離把腦袋轉向車窗外,陰鬱的樹影在他乾淨清澈的眸子上一閃而過,想到過去好玩兒的事情,他忘了腦袋上還流着血,吃吃地笑了起來。
白石遠當然記得,他怎麼會不記得。
他生來性格清冷不喜熱鬧更不懂得交際,但好在他身邊從來不缺少愛玩愛折騰的朋友,顧真是一個,莫離雖然比他小好幾歲,但從小就跟着他玩兒,也是一個。
現在想想,很感謝自己小時候交過幾個真正的朋友,雖然後來慢慢長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事業,一年到頭來能聚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是回憶永遠不會衰退,像一罈美酒,時間越長酒香越濃郁。
不過都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停留在若干年前,莫離的母親還沒有死的時候。
白石遠至今還記得那天的情景,匆匆趕到莫家的時候卻只看到一具已經冰冷的屍體……
“夫人!”靳揚忽然興奮地大叫起來,“夫人!您快看啊,是先生的車子,先生回來了!你看吧,我就知道先生會是第一的!”
展心儀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聽見靳揚的呼聲,欣喜地蹦了起來,順着靳揚指給她的方向:“哪兒呢哪兒呢?”
不遠處射過來兩道筆直刺眼的燈光,漆黑的車身反射着孤冷的月光,車裡的人影很模糊,但從大概的輪廓上能看出來是白石遠沒錯。
太好,總算平安回來!展心儀鬆了口氣,默默地感謝老天保佑,但很快她的心臟又揪了起來,怎麼只看到白石遠的車子回來,莫離呢?
靳揚可管不了那麼多,只要白石遠能平安回來就夠了,不等車子靠近,靳揚就已經撒開腿歡天喜地地跑過去迎接他。
展心儀遲疑了一會兒也跟了上去,不管怎樣先等白石遠下來之後再問問他莫離的情況。
“啊!”靳揚走近纔看到副駕駛上還坐着一個人,臉上滿是乾涸凝結成黑紅色的血跡,依稀能可辨原來白淨的肌膚。“先生,這是……”
“快叫醫生。”白石遠沈着臉冷聲道,靳揚只是愣了半秒,隨即飛快地轉身回到屋裡,派了車子去接醫生過來。
莫離歪着身子半躺在車椅上,車廂內光線又暗,導致展心儀和靳揚都沒有看見他,心儀也是走近了纔看到滿臉滿身都是血的莫離,嚇得差點一閉眼背過氣去。
“心儀姐……”莫離嬉皮笑臉地露出兩顆潔白的大門牙。
要是平時展心儀肯定會被他明媚的笑眼感染跟着他一起笑,可今天展心儀看着他滿臉是血還強顏歡笑的模樣實在是笑不出來,皺着眉道:“你就非得看我擔心死才滿意是不是?”
“對不起心儀姐……我知道錯了。”莫離立馬像個認錯的小孩,委屈地耷拉着頭,他腦袋剛一低下,傷口又放肆地疼了起來。
“仰着腦袋別動。”展心儀又生氣又心疼,但後者明顯佔據上風,儘管賭氣地說着不會再管他,手卻仍舊不自覺地伸向他。
展心儀悄悄觀察了一旁白石遠的表情,和她想象的一樣,他的眼神裡分明寫滿了擔憂和關心,可是卻繃着臉,脣線緊抿,雙手插在口袋裡冷眼旁觀,沒有要上前來幫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