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慎之雖爲校尉,然未經歷過大小惡戰,早在隊伍被慕容驍突襲追殺之際,已然毫無頭緒,其武藝不高膽氣自然不大,此時見得部隊腹背受敵,首尾不能相顧,主將又自顧逃亡,無心戀戰,當即揮舞橫刀,跟在侯破虜的身後,隨段瓚衝殺奪路!
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作爲首腦智囊,慕容寒竹深諳此道,慕容葛爾赫父子更是思路清晰,於新兵之中衝殺一陣之後,並無一合之敵,當即拍馬追趕段瓚之突圍小隊!
侯破虜大罵一聲,解下上好柘木弓,反身一陣就是攢射,慕容驍揮刀擋掉羽箭,如餓虎撲羊一般衝來。
段瓚麾下一干老兵騎射純熟,紛紛反擊,然座下馬匹乃亂戰之中隨手所獲,腳力不濟,不多時就被慕容驍追趕上來,彎刀從後背劈過來,輕易破甲,皮開肉綻,慕容驍復一刀斬人於馬下!
張慎之落後十數步,眼看着慕容驍即將追來,咬牙分左路而走,段瓚和侯破虜逃出二里,見得一處山林,慌亂悶頭撞入,荊棘亂枝刮擦鉤刺,人馬狼狽不堪,穿出山林之後,又遇小河,回顧後方無追兵,連忙趟過淺河,迂迴着往刪丹方向猛走。
段瓚心思活絡老辣,見得葛爾赫人頭稀疏,暗推對方已然在刪丹吃了敗仗,心中越是堅定逃亡刪丹之意。
途經一處坎坷草甸,侯破虜座下馬匹終於撐不住,口涎嘀嗒,汗水滑溜,雙蹄陷於泥濘之中,脫力倒下,摔了侯破虜一身泥水。
“該死的狗胡!”侯破虜雙目血紅,憤然欲吐血,好在慕容驍並未追擊過來,段瓚連忙勒住馬繮,命親兵過來接應了侯破虜。
秋雨不知何時淅淅瀝瀝飄飄灑灑,段瓚雙手輕顫,身子越發覺得冰涼,一直涼透了心肝,回目顧望,只餘下隨身精銳悍卒二十餘人,一個個面容蒼白悲慘,風雨蕭索,讓人好生心慟。
慕容驍追殺一陣,失了目標,只有悻悻返回,葛爾赫和慕容寒竹早已將那些大唐新兵收拾乾淨,殲敵二百餘,剩餘全數俘獲,也算振奮了軍心。
慕容寒竹對刪丹念念不忘,葛爾赫亦對刪丹充滿恨意,商議一番之後,當即將馬匹刀弓等戰利品,與**俘虜一起送往張掖,希望能夠換取一些兵馬,繼續對周圍縣鄉的騷擾與掠奪。
慕容部的隊伍離開之時,徐真的本部人馬正好開出刪丹,行至刪丹北面草甸,卻發現了零落的唐旗,以及累垮的軍馬,連忙命人四處搜尋,終於在草甸高地前方低窪處,找到了失落的段瓚小隊。
斥候連忙帶着段瓚等人回到本部來,段瓚面色陰沉,心頭卻是羞愧難當,見得徐真本部人馬整肅,精神振奮,極具精銳之氣勢,更是無地自容。
不需徐真問起,他就將所遭遇之境況說道出來,雖然真假有所增減,妄圖爲自己挽回些許顏面,但敗局已定,八百人只剩灰溜溜二十餘,張久年和徐真如何看不出其中慘烈?
雙方分享各自戰事,徐真這廂雖然大獲全勝,但多少顧及段瓚顏面,又傷痛於那數百新兵,故而並未太過張揚,隻言片語將刪丹之情況道盡,然本部人馬之風尚熠熠,段瓚又豈會看不出來?
徐真也不多說,讓段瓚回刪丹休整,自己繼續帶軍北上,支援張掖,段瓚也是有臉有皮的人,哪裡肯回,說不得要跟徐真一同北上,遂決意讓侯破虜帶着剩餘老兵迴歸刪丹,幫助縣內重建。
侯破虜經歷一番惡戰之後,驚魂甫定,哪裡還敢相隨北上張掖,正打算灰溜溜回刪丹養傷,張招卻帶着數騎追趕了上來。
“徐都尉!徐都尉!還請留步!”
張招還未下馬,身後一名揹負角旗的唐兵已然收馬于徐真軍前,見得徐真本部人手稀少,面色頓時平淡了下來,略顯倨傲地通報道:“你就是徐真?”
徐真見得對方身穿校尉衣甲,卻如此自大,未免皺起眉頭,但還是淡然迴應:“某正是徐真,不知這位兄弟是哪位將軍麾下校官?”
那人見徐真堂堂都尉,卻只帶二百人馬,段瓚這邊又滿身傷血,難免鄙夷,輕哼一聲道:“某乃利州刺史、鹽澤道行軍總管高將軍麾下校尉,特來傳令,徐都尉即領軍回刪丹應命!”
徐真好歹是個都尉,對方一個小小校尉,居然都敢在自己面前囂張,可見大**方對徐真這位新星有多麼不屑了。
不得不說,侯君集的捧殺之策真真是立竿見影,多少人在軍中廝混多年,也才混到校尉這個級別,而徐真卻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之內,提升到了都尉,且其人又無根基背景,由不得他人不去嫉恨。
“鹽澤道總管?”徐真實在有些糊塗了,歷史上的吐谷渾之戰曾兵分五路,兵部尚書侯君集出積石鎮,岷州都督李道彥出赤水,刑部尚書李道宗出鄯善,利州刺史高甄生出鹽澤,涼州都督李大亮出且末,怎地輪到自己卻全部擠在一塊來了?這高將軍想必就是高甄生了吧,此人下場可不太好看呢…
憶起關於高甄生之事,徐真心頭猛然一震,一種不安的預感頓時涌上心頭,但此刻也只能強行壓抑,率領隊伍回到了刪丹。
高甄生此番帶軍二萬餘,精騎數千,駐紮於刪丹縣外,他本人則入縣城而居,徐真帶着弟兄們想要入城,卻被城門處衛兵給擋了下來。
這刪丹乃是兄弟們拼死守下來的,不得入城,弟兄們未免心有不滿,然徐真還是讓周滄和高賀術帶着兄弟們等候在外,囑託好生約束,不得與其他軍士發生口角衝突,這才帶了張久年、段瓚以及侯破虜入縣府衙門。
縣衙大堂已然被整改裝修了一番,大副軍情輿圖懸於正廳,兩側樹立軍旗,猛將滿堂而坐,軍威四處彌散,顯是正在商議軍情。
徐真等被那校尉領了進來,卻在門口見到一個熟人,卻是那中途逃生的張慎之!其乃是侯破虜心腹,兩人相見,自是互訴一番,聲音低低竊竊,徐真也聽不清楚,然張慎之偶有一瞥,卻讓徐真感覺後背有些發涼。
那校尉想是認得侯君集的寶貝兒子,並未催促,在他看來,反正大堂之內還在議論軍情,徐真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進去旁聽。
於門外候了小半個時辰,徐真早已一肚子火氣,自己好歹也是個都尉,而且所轄軍士乃隸屬李道宗,什麼時候輪到高甄生來指手劃腳?
張久年到底是老謀臣,也不知與那校尉說了些什麼,後者面色陰冷,卻不得不往入內稟報,這位高將軍卻不似校尉如此怠慢,連忙將徐真等人召入大堂之中。
高甄生虎頭虯鬚,肩寬身長,雖未穿甲,卻隱有威怒,左右諸軍將面容肅然,見得徐真進來卻一個個暗自冷笑,徐真察言觀色,已然心有忐忑,卻面色如常,不卑不亢行軍人之禮道。
“徐真見過大都督!”
段瓚等人依次行禮,高甄生呵呵一笑,擺手道:“大家都是爲國效力,不要講那些個虛禮,軍中早有傳揚,都說徐都尉年輕有爲,領軍有方,今日一見,果是年少英雄,讓我等老傢伙汗顏不已啊。”
衆人聽得高甄生如此誇讚,看着徐真的眼色越發不善,堂堂大都督,如此宣揚徐真這麼一個小輩,又如何讓人心服?
徐真對史料關於高甄生之記載也不甚清晰,只記得他誣告軍神李靖,被李二聖人處置了的事情,見得他笑呵呵的如此和善,反倒警覺起來,連忙想要謙遜一番,可那高老兒卻已經再次開口了。
“破虜啊,你不跟着君集建功立業,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怎地如此狼狽?”
侯破虜聞言,心知高甄生要爲自己出頭,心頭頓時大喜,適才張慎之已然提點過自己,勢必要將此次失利推卸于徐真抗命留刪丹之上,入城之後,這徐真沿途接受崇敬膜拜,早已讓侯破虜怒火中燒。
他自覺與段瓚在張掖外圍拼死拼活,而徐真卻撿了條死魚,在這刪丹之中兀自當他的大英雄,如此落差,如何讓侯破虜不心生嫉恨?
高甄生乃其父侯君集的親信盟友,此番乃接受了大將軍李靖之命,趕往連州首府甘州城救援,但侯君集已然跟李道宗深入吐谷渾,長途奔襲吐谷渾王城伏俟城,最好的結果莫過於侯君集滅了吐谷渾,而李靖則被死在甘州,故而以整頓軍馬爲由,在涼州停留了一陣子,到了刪丹,又以道路不通爲由而停了下來。
如今有高甄生做主,他又豈能不將徐真給拉下水來!
“回稟大都督,小校實在有苦難言啊…”言語未落地,面容早已充滿了悲憤委屈,卻是眼眶溼潤,暗自哽咽,逢場作戲十足逼真!
高甄生故作驚訝,眉頭緊擰而問:“到底怎麼回事?”
侯破虜兀自搖頭嘆氣,似是於心不忍,張慎之卻是憤而出列,意爲袍澤出頭,接過了話頭道:“回稟大都督,此皆爲徐真之過爾!”
徐真輕嘆一聲,終是明白這一屋子人爲何都朝他冷笑了,不過事到如今,他反而更堅定了一個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