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信哲用最快的速度帶着唐笙在空中一陣疾行, 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金絲眼鏡男士果然已經等在了那裡。唐笙拿出手機看了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好是約定的時間。於是, 長舒一口氣, 因爲緊張而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順利歸位。
像傳說中魏晉時期的隱士一樣, 黃枚的居所在某座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密林很好地將那間茅屋隱藏在了裡面, 如果不仔細找, 根本不可能被人發現。
見到黃枚的時候,他正坐在門口餵雞。黃枚長着一張跟普通獵人別無二致的臉,面色枯黃, 頭髮呈現出淡淡的褐色。見到金色眼睛男士帶着唐笙到來,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一雙乾瘦的手抓起碗裡的米繼續撒向雞羣。
那些雞還沒有成人的拳頭大, 毛茸茸的讓人想起黃色的絨線團。小雞們見到滿地的米粒興奮地發出一陣陣嘰嘰聲, 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擠擠挨挨地啄食起地上的米粒來。黃枚見狀露出會心的微笑。那表情讓人想起看到莊稼茁壯成長的老農。
唐笙只聽過黃鼠狼給雞拜年, 看到黃鼠狼養雞卻還是人生頭一遭。一時間竟有些怔忡。
“黃叔叔。”金絲眼鏡男士輕輕地喚了一聲。
黃枚如夢初醒般朝三人的方向望來。
“哦,你們來了。”語氣無喜無怒,只是淡淡的陳述。
黃枚的目光掃過唐笙。唐笙忽然感覺侷促起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黃枚說完這句話又朝雞羣撒了一把米。
對方如此心不在焉,唐笙猶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氣開口。
“我需要黃一來救我一位朋友的性命。”
“黃一?”黃枚一怔,接着目光如箭般射向唐笙。
唐笙感受到一陣懾人的寒氣, 打了個寒戰, 深深地點了點頭。
“可以, 不過我需要你用一樣東西來換。我生來不喜歡欠別人什麼, 也不喜歡別人欠我什麼。”黃枚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想要什麼?”
黃枚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唐笙, 最後目光落在了唐笙左手的手指上。
“我要你手上的那枚戒指。”
唐笙一怔,下意識地捂住了那枚戒指。
“如果不行那就算了。你們走吧。”黃枚見狀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就要轉身回屋。
唐笙慌忙一把拉住了他。
黃枚甩開唐笙的手:“你可以回去再仔細想想,什麼時候願意交換,什麼時候再過來,我不喜歡強迫人。”
唐笙低頭望着那枚孔雀先生送的戒指,腦海中浮現出他氣勢洶洶地說“如果想死的話就儘管摘下來試試!”的恐怖表情。
“小金,替我送客。”黃枚淡淡掃一眼金絲眼鏡男士,轉身走進屋內。
唐笙咬着脣,一語不發。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面忽然亂得不行,唐笙可以確定那不僅僅是因爲害怕孔雀先生的怒火。仔細品味那種感覺,竟有幾分像是不捨。
不過是身外之物,爲什麼會不捨……
唐笙咬了咬牙,拔下戒指就要往屋裡衝。忽然感覺手臂被人從身後一把抓住。
“你還是再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比較好。”金絲眼鏡男士淺淺一笑,表情誠懇,“什麼時候決定了,我再帶你過來。”
唐笙望望手中的戒指又望望金絲眼鏡男士,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回到公園的時候剛好是午飯時間,確定大家就在附近,唐笙和孫信哲隨便找了棵櫻花樹,在樹下鋪了幾張報紙開始野餐。
唐笙剛剛拿出三明治,正要往嘴裡送,忽然發現孫信哲那邊正用一種不同以往的陰冷表情死死地盯着自己。唐笙保持着張嘴咬三明治的動作頓在了那裡。
“你就真的這麼捨不得那枚戒指嗎?”孫信哲的目光落在唐笙左手的戒指上,語氣不疾不徐,甚至可以說是平淡如水,但卻散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壓迫感。
唐笙下意識地低頭望一眼手上的戒指,戒指上的七顆紫色碎鑽在陽光下異常奪人眼目。
一陣風吹來,櫻花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在兩人身上腳邊,隔着櫻花密集的花瓣雨,唐笙剛好對上孫信哲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兩人就那麼安靜地在無數旋轉飄零的花瓣中對視了良久,直到一片細細的花瓣擦着唐笙的鼻尖落回到地上。
唐笙揉了揉微癢的鼻尖,趁着這個機會低下了頭,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片剛剛落下的粉色花瓣把玩起來。櫻花花瓣有着滑膩柔潤的觸感,摸着十分舒服。想到黃枚提出的條件,唐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漸漸捏緊,花瓣隨着她手指的擠壓漸漸滲出無色透明的汁液,然後化爲辨不出原來面目的醜陋殘骸。
正在爲難如此尷尬的氣氛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耳畔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女聲。
“原來你們躲在這裡!”遠處的一棵櫻花樹後忽然探出了白蓉的臉。她邪邪一笑,“老實交代,你們躲在這麼偏僻的角落裡到底是在做什麼壞事?”
“可憐的田鵬,被你的那條狗追得滿公園跑,結果不小心碰壞了人家用來展覽的鬱金香,現在正在努力配合工作人員將展區恢復原樣。”白蓉俯下身摘下唐笙頭髮上的一片櫻花花瓣,淺淺一笑,“我記得你的狗一直很溫順的樣子,從來沒做過攻擊人的事。”
“是不是田鵬撞破了什麼,所以你們打算放狗滅口?”某人的視線在唐笙和孫信哲間逡巡着,臉上的表情明顯不懷好意。
“啊哈哈哈……這個玩笑真好笑。”唐笙捶了白蓉一拳,乾笑數聲。
“過去吧。”白蓉回敬唐笙一拳,接着指了指同學們聚集的所在。
唐笙和孫信哲收拾乾淨櫻花樹下的垃圾,跑去跟衆人會合。
同學們在草坪上圍成一圈,中間是一團白呼呼的東西。唐笙擠進人羣終於發現狐狸犬被人用耳機線給綁了個結結實實。估計是被大家當成發狂的瘋狗了。活了這麼多年的老狐狸竟然栽在一羣年齡還不到他零頭的學生手裡,唐笙都替它汗顏。不管怎麼說,歸根結底還是唐笙自己的錯,唐笙決定負起責任,於是走上前去替它解開纏在身上的耳機線。
狐狸犬低低地嗚咽了幾聲,委屈地拿腦袋蹭了蹭唐笙的脖子。唐笙抱着狐狸犬躲到櫻花樹下,拿出小魚乾安慰它受傷的心靈。
“對不起,我沒攔住他。”狐狸犬並不理會小魚乾,耷拉着耳朵低聲懺悔。
唐笙將小魚乾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狐疑地皺起了眉頭。
狐狸犬環顧四周,發現沒人注意這邊,於是說道:“他跑得很快。你們離開後沒多久他就甩掉我跟了上去。”
唐笙把沒嚼爛的魚肉直接嚥了下去。
“甩掉你?”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連狐狸這樣強大的妖怪都沒辦法攔住的人?
“他跑到人羣中,然後放了個替身到處搞破壞,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就去阻止那個替身。結果,好像大家都以爲是我把那個替身追得走投無路,那個替身才會不小心破壞展覽。”狐狸犬無辜地眨巴起紅寶石般的眼睛,“結果,大家都跑來抓我了。你知道我沒辦法對普通人出手。”
“所以,所以就搞成了現在這樣……”
狐狸犬低下頭,拿兩隻前爪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表情糾結萬分。
“替身?啊?替身?!”
唐笙發現自己忽然對狐狸犬的話有些理解不能。
狐狸犬的目光指向在那邊幫着工作人員整理現場的田鵬:“他就是替身,那東西的原形是一隻青蛙。孫信哲的這位性田的室友法力非常強大。”
雖然早知道田鵬不簡單,但是知道他法力高強卻還是第一次。把傳說中的青蛙變成自己的樣子還讓它照自己的意志行動。
田鵬,替身,青蛙?
又不是《格林童話》。
真是好囧好囧好囧啊……
田鵬和青蛙的問題被暫時放到一邊。以後的幾天裡唐笙一直在糾結戒指的問題。不是因爲害怕孔雀先生髮飆,而是因爲黃枚說要戒指的那一剎那自己心中莫名的不捨。
明明之前還千方百計想要丟掉這東西的……
這種詭異的感覺令唐笙鬱悶萬分。鬱悶的時候抓人聊Q最有用,剛好孔雀先生在線,唐笙想也不想就點開了孔雀先生的□□。點開後才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麼,一陣莫名的惶恐。唐笙盯着孔雀先生彩色的頭像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按下對話框右上角那個紅叉。
摘下在手指上戴了好幾個月的戒指,唐笙失神地望着手指上留下的那一圈白色痕跡。就像季節的交替一樣,很多東西似乎都是發生在不知不覺間,等到驀然回首,早已是寒暑兩重天。連戒指這樣的東西都能夠藉着自己的存在悄無聲息地在人的身上留下印記。
唐笙對着檯燈亮了亮自己的左手,習慣了戒指的存在,突然拿掉,果然是怎麼看怎麼彆扭。越看越不捨,越不捨越糾結。唐笙就這樣在臺燈下面色灰暗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將近半個小時。
再這樣糾結下去是沒有前途滴!唐笙衝動之下毫不猶豫地撥通了金絲眼鏡男士的電話。
“我想好了。”唐笙對着電話那頭大吼。
金絲眼鏡男士那邊“哦”了一聲。
“明天!明天你有沒有空,如果有空的話我明天就把戒指送去!”爲了讓自己下定決心,唐笙不但儘量將時間提前,而且還特意用了信誓旦旦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