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留申科笑是笑了,可心裡的難言之隱卻是隻有自己知道。
殘酷的克里米亞戰爭,在交戰雙方損失了總計百萬大軍之後,硝煙漸漸開始散去。而對於俄國,曠日持久的“克里米亞噩夢”似乎卻還一直籠罩在它的上空,趨之不去,壓得曾經常常喜歡以“歐洲執法者”自居的俄國喘不過氣,直不起腰。
在這個夏季,離開涅瓦河畔的冬宮,躲進聖彼得堡郊區、就坐落在芬蘭灣南岸茂密森林中,豪華壯麗的被世人譽爲“俄羅斯的凡爾賽”的夏宮(彼得宮),無論是身居兩翼鍍金穹頂、內外裝飾極其奢華的大宮殿,還是現在坐在的完全採用了真正的中國漆屏風和傢俱,佈置得充滿着東方情趣的中國廳,亞歷山大二世不僅依然沒有感到絲毫的清爽,反而更加的鬱悶和煩躁。
在他的面前,放着以法國、英國爲首的聯軍在即將召開的巴黎和會上的停戰條款,還有着好幾份來自正陷於中國戰場上的,他的駐華派遣軍的一個比一個急的電報。
“黑海中立化,禁止各國軍艦通過兩海峽。禁止俄國在黑海沿岸建立或保有兵工廠。多瑙河航行自由。”俄國從此將失去在黑海擁有艦隊的權力,對黑海多少輩長期不懈的擴張努力,最終將前功盡棄。
“爲了維護巴爾幹地區的穩定,遏制強權,克里米亞半島設置爲軍事緩衝區,由聯軍方面共同駐軍、分區管理”。與此同時,還有必須要“把多瑙河口和比薩拉比亞南部割讓給摩爾達維亞,高加索的卡爾斯歸還給土耳其,並放棄對土耳其境內的東正教的保護權。塞爾維亞、瓦拉幾亞和摩爾達維亞的宗主權仍歸土耳其,由列強共同保證……”
近四年不堪回首的克里米亞戰爭,除去帶給了他近七十萬精銳沙皇士兵的傷亡代價之外,現在,他不僅僅是將要面對着一無所得的沮喪,喪失國土的恥辱,還要有以及由此而引發的俄國國際地位的一落千丈的難堪和尷尬。
更嚴重的,這場錯誤的估計了形勢、錯誤地擡高了自己的、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的戰爭,幾乎榨乾了整個的國內經濟。由此而帶來的不單單是風起雲涌的農奴暴亂,更有一些曾經是那麼極力鼓吹,乃至以各種方式積極投身於這場戰爭的官僚、貴族們,也開始懷疑起他們所忠於的沙皇陛下。那個擁有“男子漢的勇氣和女人的虛榮心”的,處處標榜自己是歐洲的解放者君王,“到底是一個偉大、強悍的俄羅斯的鬥士,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賣國賊”?
可不接受這一切的現實又怎麼辦?
爲了戰爭,亞歷山大二世可以說付出了一切應有的努力,而且還充分利用了對大清朝的“無私援助”,拉動了國內鐵路、機器製造等諸多行業的發展。只可惜他碰上了個窮得底兒掉的鄰居,很快就再拿不出一點點的現銀,整個一個空手套白狼。爲了緩解危機,他已經開始考慮到是否應該叫那個大清朝傾其所有,怎麼的也先給個仨倆的,譬如“抵押”些珍寶、字畫,弄些絲綢、皮貨、茶葉啦,哪怕就是弄上幾萬口豬呀、牛呀、羊啦什麼的也行啊。
遺憾的是,都不成。不是大清朝不幹,而是戰局不給他那麼多的機會。繼塞瓦斯托波爾港防禦戰持續了十一個月,最終以沙俄軍隊丟掉十多萬士兵性命的慘重損失,狼狽逃竄之後,前年六月,又爆發了高加索的卡斯激戰。
他的沙俄軍隊包圍卡斯,本想全殲城內十數萬土耳其軍隊,一掃籠罩沙俄軍隊身上的晦氣,也給自己這個沙皇爭得一點兒可憐的面子,留條退路。誰知道先是九月攻城受挫,接着又是一個整整十個月的僵持。更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經息兵歇馬的法國佬,值此關鍵時刻,卻又加入了戰團。
“我的陛下,戰爭已經不能再持續下去了……”這是亞歷山大二世最爲信任的統帥米哈依爾•哥爾查科夫親王,從卡斯僥倖逃脫後發給他的奏報,此刻他又想了起來,“無論從士氣,還是從武器上,我們都不是法軍的對手。尤其是法軍新組建的近衛軍團,攻擊力之強爲前所未有。據我們曾經在塞瓦斯托波爾港防禦戰中抓獲的英軍軍官證實,法軍近衛軍團是一支由太平天國給裝備起來的優良軍隊,其所使用的火yao、槍械、大炮均是自古罕見,令人難以想象。一支不到萬人的近衛軍團,可以輕鬆地撕裂並吃掉我們幾萬的軍隊集團……”
如果不是前線的軍隊將士已經被打得膽戰心驚、丟魂落魄,如果不是在卡斯這個倒黴的地方又整整丟掉了他的十萬大軍,亞歷山大二世哪裡就肯接受其後奧斯曼帝國的斡旋,開始與聯軍之間艱苦卓絕的談判?
進入實質性的談判階段,儘管對方是獅子大開口,條件提得嚇人,但近東的事情似乎暫且可以擱到一邊兒了,也似乎應當靜下心來,仔細審度審度國內的混亂局面,找出一個儘快提升經濟實力的好辦法來,否則,再想找機會出這口氣,那豈不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可偏偏這個時候,真是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啊,遠東的問題又找上了門。駐華派遣軍在山東威海的駐屯軍不僅全軍覆沒,居然沒逃出來哪怕是一個人,一艘船。亞歷山大二世又是震驚,又是發懵。米哈依爾不是說了嗎,太平天國一手武裝起來法國軍團都能戰無不勝,更何況人家自己的軍隊了。
兩線同時遭受殘酷的打擊,好好的一個帝國鬧得到處都是窟窿,該怎麼補?唉,對下面那些烏鴉似的胡亂叫喚的人發出的噪音,誰的也不能聽,“巴黎合約”看來是不能不籤。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丟了一個克里米亞,總比丟掉了東宮要好得多。
那麼,如何來面對中國的艱難處境呢?普拉雅廷等人看來是想借助大清與太平天國準備和談的空隙,加緊補充在華的軍隊,確保劃黃河而峙的理想方案能夠得以實現,這可能嗎?
面對着工藝極其精緻的中國傢俱,面對着屏風上活靈活現的水墨丹青,亞歷山大二世無奈地嘆息。普拉雅廷們真是白白在中國呆了這許多年,想的實在是太簡單、太天真了。戰爭是要花錢的,本沙皇卻是羅鍋子上山前(錢)緊,在這麼折騰下去,只怕本沙皇陛下的寶座都要換人了。亞歷山大二世的這種擔心可不是空穴來風,他可是清楚的很,直到現在,還有不老少的人在懷疑,那位挑起克里米亞戰爭的元兇,前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突然服毒自殺是與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