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終局:輪迴
在季悠去看望祁彧的十四個小時之後,祁彧終於醒了過來。
他一睜開眼, 就好像完全脫離了傷病狀態, 連臉上的血色也逐漸恢復過來。
雖然醫生說他仍舊很虛弱, 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 不宜走動。
但祁彧根本無法忍受連吃喝拉撒都要被人照顧的狀態,醒來沒幾分鐘,他就執意掙扎著坐了起來。
肚子上傳來一陣隱痛,但也分不清是哪裡, 似乎全身上下都有點疼。
麻藥的勁兒早就過去了, 連呼吸都會牽扯到傷口, 可這點疼祁彧能忍。
他醒過來的時候, 正好是凌晨, 護工打著哈欠站在一邊,醫生喋喋不休的勸告祁彧老實一點。
祁彧沉默了片刻, 環視了一下醫院的環境, 沙啞著嗓子問:「這裡是秦川?」
他嘴裡有點苦, 滿是藥的味道, 昏迷的這些天,因爲沒辦法正常進食, 所以連身上的肌肉都小了一圈。
「是秦川中心醫院。」
祁彧盯著醫生道:「季悠在你們這裡嗎,就是和我一起被送來的女生。」
醫生示意一邊的護工去聯繫祁彧的家裡人,然後回答他道:「她沒什麼大事,前兩天已經出院了,今天還來看你呢。」
祁彧一怔,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原來之前不是幻覺,季悠真的過來看他了。
他隱約感覺得到,季悠吻了他的脣,還抓著他的手指,但那時候意識是模糊的,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呢。
隔了不到一個小時,孟溪則和祁厲泓都趕來了。
祁厲泓住在部隊在秦川市的招待所,孟溪則住在秦川最好的五星級酒店。
倆人十分默契的錯開時間看望祁彧,這麼多天了,一次都沒撞見過。
但此刻也不得不面對對方了。
孟溪則幷沒有睡覺,她處理工作經常晝夜顛倒,所以得到了消息就第一時間開車趕來了。
她身上穿著一條連體的白裙,臉上還帶著淡妝,踩著高跟鞋,嗒嗒的響。
自從得知祁彧已經脫離了危險,孟溪則的生活就恢復了正常,也開始注重起自己的外表,稍一打扮,就和前幾天灰頭土臉的模樣判若兩人。
祁厲泓就邋遢了一點,他作息十分規律,這個時候已經進入了夢鄉,還是招待所的員工把他喊起來的。
他隨便套了件衣服,頂著水腫的臉和凌亂的頭髮就趕來了醫院。
和乾淨整潔的孟溪則相比,實在是相形見絀。
孟溪則冷淡的掃了他一眼,徑直走到了祁彧面前。
「醒了?」
祁彧點點頭,望著孟溪則:「媽。」
他捂著小腹,抿著乾裂的脣,神情有點忐忑。
他媽肯定炸鍋了,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媽少不了把一切都怪罪在季悠頭上。
祁彧想解釋,但又無從說起。
如果一開始就有偏見,解釋能有什麼用呢?
他現在只希望季悠不要被嚇到,不要退縮,等他徹底好起來,什麼都會解決的。
孟溪則的目光落在祁彧的肚子上,突然放緩了聲音:「還疼嗎?」
祁彧有些詫異的眨眨眼,隨即搖搖頭。
疼他也不會承認的。
但是他媽的神情卻讓人覺得十分不自在,多少年了,她用過這麼溫柔的聲音嗎?
「你要是不小心死了怎麼辦?」孟溪則問。
祁彧心裡有些軟,勉強撐起一口氣道:「不會的,我心裡有數。」
他怎麼可能捨得死,這世上有太多值得留戀的東西了。
孟溪則突然彎眸輕笑了一下,她把包包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然後貼心的坐在了祁彧的身邊,她扶著他,將他輕輕的放倒在牀上。
總是坐著小腹也要受力,對傷口不好。
「媽媽覺得你做的很棒,不愧是我孟溪則的兒子。」
孟溪則輕輕的摸了摸祁彧的側臉,手指上還帶著沐浴露的香氣。
「嗯?」
祁彧當然不會懷疑自己幻聽了,他覺得問題出在孟溪則身上。
他媽難不成是被他的傷情嚇壞了,受了刺激,不然她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祁厲泓在一邊插著兜站著,臉色變得有些差。
但他仍舊一言不發,將祁彧牀邊的位置讓給孟溪則。
祁彧狐疑的環視一圈,試探性的問孟溪則:「季悠......」
孟溪則笑的更加慈愛,簡直像楊柳間拂過的春風,清爽柔和。
「悠悠已經退燒了,今天還來看你呢,你要是像她,明天我再把她接來。」
祁彧的嘴角抽了抽:「悠悠?」
他還沒這麼叫過呢。
孟溪則一邊給祁彧掖著被子,一邊道:「你們也算是經歷過風雨了,要懂得珍惜彼此,等你這次恢復了,媽媽想辦法給你弄去北京上學怎麼樣?」
祁彧蹙眉:「媽,你怎麼了?」
孟溪則頓了頓:「你要是還想念軍校也不是不行,但得想清楚,以後跟悠悠相處的時間就少了,年紀輕輕就得兩地分居,不覺得孤單嗎?」
祁彧起了一身鶏皮疙瘩,覺得身上的傷都被嚇的不疼了。
「你這是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孟溪則面露寵溺:「瞧你說的,媽媽什麼時候拒絕了,我兒子是好樣的,你值得獲得所有你想要的東西,包括媽媽的祝福。」
祁彧把目光轉向祁厲泓,想要從他爸的神情裡打探出點什麼。
他昏迷的這些天一定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不然他媽不可能性情大變。
可祁厲泓一直低著頭,繃著臉,整個人僵硬的就像一座雕塑。
祁彧只能收回目光:「謝謝...媽。」
孟溪則站起身來:「你好好休息吧,我還有點郵件需要處理。」
說罷,孟溪則也不留戀,繞開祁厲泓,帶著助理徑直出了病房,頭也不回的走了。
方纔還跟祁彧軟聲軟語的說話,一轉身的功夫,就已經是一臉冰冷,一絲笑意都不見了。
等她出了門,祁厲泓伸手狠狠的揉了揉臉,嘆息了一聲。
整個屋子裡就只有他和祁彧兩個人,氣氛格外尷尬。
祁彧拿過一邊的溫水杯,慢慢送到嘴邊抿了一口,感覺口腔和喉嚨被滋潤後,他緩聲問:「我能知道最近出了什麼事嗎,我媽她怎麼了?」
祁厲泓拉了把椅子,坐在祁彧身邊,胳膊肘搭在大腿上,抓了抓頭髮。
「沒事。」
祁彧靜靜看了他片刻,猜測道:「和你有關?她是怪你沒有派人跟我一起去嗎?」
祁厲泓搖了搖頭,苦笑道:「算了,別說你媽了,你沒事就好。」
祁彧想了一會兒,又問:「季悠時不時被約談好幾次了?她那裡有什麼麻煩嗎?」
他還記得季悠最後朝趙一牛開了一槍,這一槍有憤怒,還有報仇的快意。
祁厲泓平靜的解釋:「她沒事,正當防衛,趙一牛死了,三個被你打傷的人販子被抓,兩個鑽了樹林跑了,餓了幾天實在不行又跑出來自首了,就一個叫葛芳的暫時沒消息。」
祁彧放下了心:「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祁厲泓又道:「因爲趙一牛假死這件事,季悠她媽媽的案子又被翻了出來,現在警方懷疑那家化工廠有問題,但暫時還沒調查出結果,不過根據幾個人販子的證詞,秦川嶺南一帶有個不小的人口販賣網路,目前正在追蹤。」
祁彧打量著祁厲泓,笑著道:「這不都是好消息嗎,你爲什麼這麼沮喪?」
祁厲泓直起身子,手在大腿上摩擦了兩下。
他猶豫了片刻,突然問道:「你當時,爲什麼放任葛芳跑掉?」
祁彧一楞,皺著眉:「我沒時間,他們說趙一牛去殺季悠了。」
祁厲泓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樣啊,也就是說那時候你知道季悠有生命危險,但是那個孩子暫時可能沒事。」
祁彧隱約覺得他爸的狀態有點不對,反問道:「孩子還沒找回來嗎?」
祁厲泓搖搖頭:「沒呢,估計還在葛芳手裡,但警方已經承諾寬大處理了,只要她把孩子交出來。」
祁彧低著頭,「嗯」了一聲。
祁厲泓看了看兒子年輕的臉,輕聲道:「如果啊,我是說如果,當時季悠和孩子都有危險,你會怎麼辦?」
祁彧擡起眸,輕咳了一聲:「你這是瞎聊天呢還是例行問詢?」
祁厲泓不僅是他父親,還是他的上n級領導,他當時不顧勸阻離開崗位,是算觸犯了紀律的。
祁厲泓眨眨腫起一圈的眼睛:「瞎聊天。」
「我不是已經選擇了?」
「這不算,你當時知道季悠危在旦夕,肯定要去救最緊急的那個,小孩還有機會營救。」
「是吧,事後怎麼解釋都能說得通。」祁彧輕笑,繼而緩緩道,「但事實上,當時在現場,我根本沒精力想清楚,身體就已經奔著季悠的方向去了,我承認自己沒那麼偉大,而且手腳根本就不受控制,就像有了肌肉記憶一樣。」
祁厲泓攥緊了拳頭,苦笑:「你倒是坦誠。」
「當然如果這個孩子真出了事,季悠肯定愧疚,但她又不會表現出來,她怕我多想。」祁彧的眼神溫柔了許多,「我其實沒什麼可多想的,反正又不能回到過去,但哪怕回去了,我還是會這麼做。」
祁厲泓臉上的肌肉跳了跳,眼角已經帶上了歲月的紋路。
他嘆息一聲,喃喃道:「不一樣,還是不一樣,等兩個人都站在你面前,那種最直觀的刺激,你就沒辦法做選擇了。」
祁彧的目光突然變得有點銳利,他盯著祁厲泓,心裡隱約有些猜測。
孟溪則態度的巨大轉變,還有祁厲泓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反覆回想兩個人的曾經。
他們雖然一如既往的視對方如空氣,但孟溪則就好像旗開得勝的高傲孔雀,而祁厲泓...說句不好聽的,就跟落敗的公鶏似的。
祁彧猶疑道:「你是不是真做過對不起媽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