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答道:“那是——跟着陛下出徵蒙古的袁將軍!陛下遠征一去半年,或有戰況傳來。”
班智身子一顫!瞬間有點頭暈目眩,忙閉了閉眼定神!
那位袁將軍的臉色,並不是大戰得勝的歡喜,也不是敗仗的內疚痛苦,而是……一種極沉極深的悲痛!
班智強自回過神,有點兒頭重腳輕的坐上馬車。一路只聽着跌跌蕩蕩的車轍聲魂不守舍。他想起了大半年前,自己身陷囹圄時,如天神般出現在他眼前的年輕俊雅的男子。
“跟我去中原,那兒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憑何相信你?”
男子只給他兩卷吐蕃失蹤已久的文成公主手抄的《妙法蓮華經》。
“我有跨越千年,自北魏到宋末,數之不盡的珍貴經文、佛像及畫卷。僅經卷就有上千卷!經卷中,梵文、蒙古文、西夏文應有盡有,尤其以古藏文居多!”他溫潤的氣息如海水般淹沒了班智,“這些都可以屬於你。”
班智沉淵般的眼眸終於透出幾分波瀾:“爲何……是我?”
男子注視着他,目光清冷孤傲:“因爲我們都是上神所選,順天而生!”
“荒唐,你又憑何代表天意?”
男子悠然一笑,在他耳邊指點迷津。而他所說的每件大事,都逐一發生,無一避免!
順天而生!
現今,他最後的預言,也將成真麼?
班智捻着佛珠,不住的口誦佛經,許久也不能平復心境。
回到寺院,寺僧上前稟報:“上師,有客人拜訪!”
班智只覺額頭一跳:也不問來者是誰,快步進了禪室,掩上門,喘息間,已是心跳如擂。
“您——”
“不愧是班智上師!”年輕的訪客身披厚實的鬥蓬,站在牆角投落的陰影下,面容斑駁,依稀,看見他嘴角揚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短短時間,就在京城闖下這麼大名聲。”男子輕揮衣袖,坐落蒲團上。“上師,坐啊!何必與我這故人客氣?”
班智擰緊眉:“袁將軍提前回京傳訊。”
“不必着急。”客人自顧自的取杯斟茶,瞥到案前的磁青紙,動作默默一頓。“按我之前所說。你只要做好份內之事,事成無憂。”
份內之事——班智苦笑:“我已全力醫治太子殿下!”
男子輕輕一笑:“太孫也是沒法子了。太子的身體太醫院誰不清楚?撐不住幾時也。可是陛下還沒回京,自然是不能讓太子有半分閃失。”
班智嘆道:“可惜,太子仁德。”
“天命而已!”男子的齒縫間崩出四字,又笑了起來。“等陛下回京的消息確認無誤後,你就尋個機會將那份梳筋通脈的秘圖留給太子。”
班智一怔,留給太子?
“這卷秘笈是我吐蕃醫術之精妙巔毫所在——”
“不是給太醫院。是留給太子。讓太子每日裡自己翻看,時常跟着圖形按摩雙腿。”男子聲音低沉悅耳,可班智聽來如聆魔音!“太醫院雖好用,但如果太子自己能學會這套手法,也是大有裨益!”
班智端穆凝肅的面容剎時驚駭至極!然而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喉嚨只有喉結滾動的一聲咕嚕。
男子側臉笑問:“這也不算什麼難事吧?”
班智全身僵硬,怒目圓睜,頭頸血管賁脹:“您到底要做什麼?!”
男子笑意溫淳:“如你所見!”
班智驚駭得掉了手中的佛珠:“你,你瘋了不成?!”
“班智上師。”男子含笑撿起他的佛珠歸還他手中。“此事必要做得妥貼穩當!”
“你走!”班智惶怒交加,“你所圖非我能及。我幫不了你!”
男子嘖了聲:“上師。你已隨我來到這中原,又已樹起了大好的名聲,甚至踏足東宮能爲太子治病——已經走到了當下,功虧一潰何等可惜?”
班智實在不解:“你到底圖謀些什麼?做此等大不逆之事對你又有何好處?!”
“圖謀些什麼……”男子低低一嘆,“說來讓上師笑話。在下,不過圖謀一個人罷了!”
謀人?
班智想笑,又笑不出!紅塵中人,總是各種癡嗔妄癲!求不得的,貪戀終身。唾手可得的卻又棄如弊履!而眼前這個人,偏有着讓他也爲之膽戰心寒的偏執與瘋狂!
男子從懷中取出一隻羊皮卷袋,小心的立在案上:“上師且看看!”
班智瞧着羊皮袋上的花紋,面色微變:“這是——”
男子解開袋子,露出裡面一座僅半尺長,金光閃爍的佛像!
佛像面容嫵媚,身姿窈窕。衣物上嵌滿了珊瑚珍珠和綠松石,裙帶飛揚,美不勝收!
班智剎時如遭雷轟,僧袍下的手足俱在輕微顫抖:“度母像……這、這是文成公主離世後,宮中爲她打造的綠度母像——你到底從何尋來?!”
男子輕描淡寫的道:“這只是我與你提及的,浩瀚寶藏中的一個小物件而已。”
饒是班智再有定力,也控制不住的緩緩跌坐蒲團。
男子循循善誘:“你想想自己在烏斯藏吃的苦、受的罪!明明滿腹才學,明明論經論道,醫術學術樣樣精通,結果卻被害得險些身敗名裂,命懸一線!”
班智面孔漸漸青白。
“班智,我許你無上的榮耀。令你成爲古往今來烏斯藏乃至佛界衆僧第一人,功過玄奘名垂青史!”男子的聲音如重捶一記記擊打着班智的心神。“只要你辦成這件事。”
班智已被他勾起舊日苦難,心中一時失去清明。
“班智,我在烏斯藏遇見你。何嘗不是天意?”男子勾脣一笑,“是菩薩選中了我們。何況,方纔你也說了,太子的病,撐不住幾時。”
班智茫然擡頭,聲音乾涸得可怕:“如果,我不願呢?”
男子笑着附在班智的耳邊輕描淡寫的道:“那麼,那些你們視若珍寶的佛教聖物,數之不盡的經卷,畫像,還有精美的壁畫、雕塑也必將隨我灰飛煙滅!班智,那時你就是佛教徒中的千古罪人!”
班智只覺全身的命脈都被他死死攥在手中,連呼吸都爲之艱難起來。
自己遇上的,究竟是天神,還是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