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知道徐三心裡難過。他自己也不好受。儘管他已經提醒過太孫,但是歷史的車輪依舊按照即定的方向滾滾而去。他無心也無力修改歷史。
楊千駿這一關至少兩年。就算有徐三照看,也逃不掉天牢之苦。還要提心吊膽,生怕朱棣問上一句:楊千駿還在否?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者——”白棠勸慰的話沒說完,徐三已經上前狠狠抱住了他。
不是佔他便宜,也不是撒嬌。純是他痛苦的宣泄,如尋求安慰的小獸,徐三蹭着白棠的耳畔顫聲道:“楊師傅關在天牢裡,我已焦慮不安。如果你有什麼事,讓我怎麼辦?”
白棠長嘆一聲,輕輕拍着患得患失的徐三的背,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早就作了決定,咬定青山不放鬆,抱緊你這根金大腿了。你可別半路給我撅蹄子!”
徐三噗的一笑:“咬定青山不放鬆?那你來咬啊!想咬哪兒就咬哪兒!”
白棠呸了聲。這小子近來說不了幾句話就開黃腔,越來越肆無忌憚,這是吃準了自己拿他沒轍?
“白棠。”平江衝進屋子,步履踉蹌,面色焦慮。“白棠,出事了!”
他一進屋就見徐三與堂弟抱在一塊,登時面孔一紅,極不好意思飛快的退了出去。
白棠暗叫不好。怎麼讓大堂兄看了去?!忙掙開徐三,追出屋外道:“堂兄!”
平江正自消化剛纔所見的那一幕,猛然間回過神:完了!傳言竟是真的!一時神情複雜。他實在抑不住心頭對徐三的怨憤與對白棠的責難,怒道:“你怎麼能——”
“這事以後再解釋。”白棠不欲與他討論私事,只問:“出什麼事了?”
平江握緊拳頭閉了閉眼,恨恨不休的瞪了眼跟着出來的徐三,怒道:“有羣人尋到祖父,告你盜取彩版的法子,欺世盜名!”
白棠驚訝問:“什麼?”
“那人自稱是你師傅許丹齡的族人。聽說你在刊印彩版的《金剛經》,故而找到祖父要求個說法!”
徐三冷笑道:“哪個不要臉的,爺倒要去會一會!”
平江沒好氣的道:“三爺還是別去的好。這些人伶牙利齒,到時候給您戴上個以勢壓人的名頭,我們白棠可就洗不清了。”
щщщ★ ttκǎ n★ C〇
徐三長眉一挑:“看不出大堂兄竟然這般能說會道。”
平江怒道:“誰是你堂兄?”他們老練家最有才華、最具天賦的子弟竟然讓徐三給哄騙了!他豈能不恨?
白棠取了自己的整套刀具,無奈的撫了下額頭道:“走吧!敢在祖父面前放話的人,必定不是庸俗之輩。我們要小心防備。”
平江吐了口氣:“是。他們自稱是杭州杜家的人。”
“杭州杜家?”徐三頗覺意外。
“怎麼?杜家很有名麼?”
徐三皺眉:“杭州杜家與秦家比是差了些,但的確是頗有名望的書香世族。他們怎麼——”他望着白棠,“你那師傅,莫不是杜家的人?”
白棠冷笑:“明白了。”
三人趕到老宅的作坊。果然見祖父和高懷德被一羣人圍着,作坊已經停工,師傅們見到他,紛紛叫道:“白棠來了,白棠來了!”
爲首的一名年輕男子驀地轉身,迎着白棠冷聲道:“練公子,你總算敢出來與我對質了!”
白棠見他不過三十的年紀,相貌溫雅,氣質卻有些尖銳,說話更不客氣,彷彿已經判定自己是盜竊他家心血的賊人。心中一哂,打着他師傅的旗號出來招搖撞騙,狗屁的杜家!他視若不見的向祖父與高懷德行了禮,道:“讓兩位受驚了。”
練石軒淡笑着搖頭道:“你與杜先生好好說清楚。真有誤會,解開就是。”
高懷德可沒那麼客氣。《金剛經》是他費盡心思與錢財承辦下的活計,這姓杜的上來就要他們停工,當自己是天皇老子麼?面上卻笑吟吟的道:“白棠,姓杜的冤枉你,你打回去!”
白棠拱了拱手,這才轉身看向那男子,冷聲問:“你是何人?”
男子方纔被他刻意忽視,早氣得面孔通紅。此時目不轉瞬的盯着他:“在下杜錦華。杭州人士。”
“杜先生。”白棠正色道,“我松竹齋大門洞開,隨時恭候南北之客。您卻跑我祖父這邊撒野,是何道理?”
杜錦華揚聲道:“只怕你祖父被你矇騙,我自然要尋你家的長輩說道清楚。”
白棠嗤的一笑:“我得信從松竹齋馬不停蹄的趕來,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還真是讓杜先生久等了!”
作坊裡的師傅工人,聞言輕笑起來。
杜錦華冷哼:“久聞練公子素有急智口才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宣傳。”
白棠坦然一笑:“多謝杜先生誇獎。聽聞杭州杜家也是小有名氣的書香世家。沒想到信口開河胡亂栽髒的本事與城裡的地痞無賴相比,也不遑多讓!”
杜錦華大怒:“練白棠!”
“杜錦華!”白棠毫不退讓,“你說我這彩版之技是盜取你家傳之技,有何證明?”
杜錦華被他先聲奪人的這一喝問,急道:“我當然有證明!我大伯段鶴林,就是最好的證明!”
白棠與衆人皆是一頭霧水:“段鶴林?他是誰?”
練老爺子畢竟是在宮裡呆過一陣子,知道的事情多一些。腦海中飛快的轉了幾圈,猶豫不定的問:“段鶴林……莫非是段敬丞段大人的兒子?”
“正是他!”杜錦華不想這老頭兒竟然記得段敬丞,心下不由跳了一跳。忍不住多看了老爺子一眼。
徐三咦了聲:“段敬丞?是被方孝儒案牽連的那位御史?段鶴林是他兒子?”
杜錦華眼眶微紅:“段敬丞的母親正是我杜家人。段鶴林是我大伯。”他目光如電般射向白棠,“練公子。你蒙我大伯收爲弟子,將你由一介廢人教導成今日之材。你用他所授的蘭雪茶與秦家做生意也就罷了。可是彩版之技乃我舅舅多年心血結晶!練公子,不問自取是爲盜!我今日要爲我大伯討個說法!”
衆人面面相覷:難道,他那啥大伯,真是白棠的師傅?
平江忍不住道:“白棠的師傅姓許——”
“只因受方孝儒案牽連,我大伯不得不更名改姓。”杜錦華解釋道,“這兒有我大伯的幾張字畫,請各位驗證。”
與他同來的人立即展開幾幅畫卷,果然是大師之作,書畫雙絕。更有印章:許丹齡。
白棠面沉如水。這些人,有備而來!
杜錦江得意的問:“練公子,你有何話可說?”
白棠的目光在他們雪白的服飾上逗留了片刻,眉心微蹙:“家師並不曾說過他的身世。但各位既然自稱是我家師的親戚,敢問我師傅現今人在何處?”
杜錦江眼淚涌了出來:“我大伯,已於上月離世了。”
白棠啊了聲,面露凝重之色。
練石軒與高懷德對望一眼,俱自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