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米安聽到失控車輛撞上馬路牙子的聲音後,立刻按下車窗,探出了腦袋。
他眺望向距離自己有十幾二十米遠的路口,以及被撞飛到更遠處慘遭碾過的崔先生。
幾乎是同時,他看見幾道身影從不同的隱藏處出來,奔向死者和肇事車輛。
盧米安旋即拿起手機,咔咔拍了兩張照片,嘴裡嘀嘀咕咕地說道:
“我艹,出車禍了!
“那司機開得跟賽車一樣,不會喝醉了吧?”
他一副準備發朋友圈和短視頻賬號的圍觀羣衆模樣。
這時,前方凹陷的肇事車輛徹底熄火,無法啓動,車門隨之打開,下來了一個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的男子。
“媽的,真喝醉了啊,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盧米安拍起了視頻,一邊拍一邊罵罵咧咧。
等到救護車拖走了崔先生的屍體,布控的警察也將肇事司機帶離,只剩下勘察現場的交警和時刻準備着的拖車,盧米安才坐回了車內,彷彿在斟酌該怎麼於各種羣內分享剛纔的事情。
沒多久,同樣做了僞裝的安東尼提着一大包東西,從位於側面的那家24小時便利店內出來,開門上了車。
盧米安發動汽車,駛離了此地。
他們沒帶路德維希,將這小男孩送到了簡娜那裡——查拉圖斯特拉被槍殺的現場和崔先生遭遇車禍之處,如果都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出現,即使長相上粗看不一樣,也很值得懷疑。
…………
德創花園,2303號房間內。
盧米安坐在單人沙發上,對芙蘭卡和簡娜道:
“等過了凌晨,我再去找李克己。”
他頓了一下又道:
“這一天,盧米安娜有表現出什麼異常嗎?”
簡娜默然了兩秒,將盧米安娜的呆愣、她內心的衝動、身上的黴運、天台的吹風、打牌時的話語和許多細節性的表現都完完整整講了一遍,未做隱瞞。
盧米安專注地聽着,沒有打斷,臉上的神情逐漸柔和。
等到簡娜講完,芙蘭卡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道:
“如果你再被踢出夢境,第三次進入後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就像‘神秘女王’那樣。”
盧米安沉默了許久道:
“我知道。”
…………
一片湖泊的邊緣,一棟有四層高的別墅內。
黃貝貝從外面歸來,走入了金碧輝煌的大廳。
她的同學每次來做客都會說,你們家怎麼裝修得跟皇宮一樣,不覺得奇怪嗎?
黃貝貝對此只能無奈攤手,這就是我爸的喜好。
“我爸他們呢?”黃貝貝詢問起侍立在大廳內的管家。
她平時住校,如果不遇到大的假期,週末只是選擇性回家。
管家恭敬地回答道:
“黃夏少爺在地下籃球場運動,黃博少爺在玩具房內自己組裝四驅車,夫人出門參加藝術沙龍去了,老爺在品酒房。”
黃貝貝點了下頭,走到大廳側面,乘坐電梯下至地底一層。
這裡有一個很大的酒窖,有堅固的收藏室,也有可以看見室內泳池晃盪水波的品酒房。
黃濤正坐在沙發上,端着杯加了冰塊的純麥芽釀烈酒,悠閒地品着。
“回來了啊?”看到黃貝貝進來,他露出了笑容。
“怎麼又在喝酒。”黃貝貝坐到了對面。
黃濤笑了笑道:
“年紀大了,剩下的愛好不多了。”
黃貝貝沒再勸說,安靜地看着父親又抿了口顏色誘人的烈酒,並從擺放於桌上的乾果碟內抓了幾顆剝好的大松子放入嘴巴里。
吃完嘴裡的東西,黃濤問道:
“你同學呢?沒來做客?”
“她家補習班的生物老師出了事,她忙着處理,沒有時間。”黃貝貝簡單說道。
黃濤笑了起來:
“你之前提過,真是的,想做實驗就去對應的實驗室應聘啊,當什麼生物老師?”
說到這裡,黃濤望向黃貝貝,嘆了口氣道:
“你爲什麼不愛住家裡?明明還有一段時間纔開學,卻提前搬到了宿舍裡。”
這不是我的問題……可能在“愚者”先生的認知裡,我和你們是分開的,是聚少離多的……黃貝貝盡職盡責地解釋道:
“在參與一個課題。”
黃濤沒有追問,他只是抱怨一下,他轉而說道:
“你那家童書公司做得怎麼樣了?”
“還行。”黃貝貝回憶了一下道,“童書市場是實體書市場最賺錢的領域,很多經典童話的再包裝再設計也是有現實需求的,而且,我們也在培養自己的童書作者和繪本畫家。”
“這一塊,國內起步太晚,還不太成熟,還缺乏足夠的好作品,你們大有可爲啊。”黃濤讚了女兒一句,“同時也要注意引進版權,不能放着國外那些優秀的童書不管,留給自己的競爭對手。”
他認真地教導起女兒,一副要讓黎明兒童出版公司做大做強的樣子。
黃貝貝認真地聽着,時不時提出自己的想法,父女倆討論得非常融洽。
討論到最後,黃濤忽然搖晃起酒液,感慨般說道:
“你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麼嗎?”
黃貝貝搖了搖頭。
黃濤自嘲一笑道:
“那就是看着自己最珍視的人和物,最嚮往的生活,被別人佔據,而自己只能被關在又黑又壓抑的監牢內。”
黃貝貝看着黃濤,未做迴應。
黃濤也不在意,又用乾果佐着烈酒,自斟自飲了一陣。
他逐漸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望向黃貝貝道:
“如果你發現自己只是夢境中一個虛幻角色,而這個時候,有人企圖喚醒夢境的主人,你會怎麼做?”
黃貝貝沉默了幾秒道:
“得看具體的情況。”
黃濤笑着說道:
“那具體一點,你明確地知道夢境的主人如果被喚醒,你自己將徹底消失,即使還有下一次夢,出現的對應人物也不再是現在的你,而你最重視的人卻支持喚醒夢境的主人,願意爲此冒險,甚至犧牲自我,你會怎麼做?”
黃貝貝沒有回答。
她看着黃濤,始終未說話。
黃濤平靜地迴應起女兒的注視。
過了一陣,他喝掉剩餘的酒液,站起身道:
“我上去處理事情了。”
黃濤從沙發和茶几之間走了出來,於黃貝貝身旁經過,往品酒房門口邁步而去。
“爸爸。”
忽然,黃貝貝喊住了他。
黃濤轉過了身體,臉上已是浮現出笑容。
“還有什麼事嗎?”他問道。
黃貝貝也站了起來,斟酌着說道: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不談科學,鏡子裡面是什麼樣子,鏡子的深處又藏着什麼。”
黃濤注視了黃貝貝幾秒道:
“藏着你想象不到的大恐怖。”
說完,黃濤回過身體,拉開木門,走出了品酒房。
“大恐怖……”黃貝貝屹立在原地,咀嚼起這個詞語。
…………
深夜。
盧米安利用“傳送”到了紅月醫院附近。
他沒急於進入,變成盧米安娜的樣子,做好僞裝,繞紅月醫院逛了一圈。
他看見紅月醫院周圍的綠化帶裡,各棟樓宇的牆角縫隙內,雨後春筍般長出了一片又一片蘑菇,各種各樣的蘑菇。
這些蘑菇並沒有侵佔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間,也未危及建築物的結構安全,就那樣安靜地、平和地生長着。
長了這麼多蘑菇,難怪紅月醫院要推出蘑菇套餐……看起來都是可以食用的……不花錢的食材誰不樂意利用?盧米安大致確認好紅月醫院外圍區域的情況後,躲入隱蔽處,鑽入鏡子內,一路來到了精神病科的病區裡。
他並不擔心會在這片鏡中世界被夢境都市的警察堵住或設置陷阱,因爲盧米安娜這個人沒有實際身份,明面上也和李克己沒任何關係,除非亞蓋慈等警察廳高層用預言或占卜方式得到了在這裡蹲守會有線索的啓示,否則不太可能派人到這邊來。
而在大家都被壓制在序列7的情況下,身爲“絕望魔女”的盧米安不太害怕有占卜和預言指向自己的行蹤。
觀察了整個病區一陣,盧米安從類鏡物品內跳了出來,輕飄飄落地。
他手裡始終握着面鏡子,以此反射光線,製造幻象,矇蔽監控攝像頭。
盧米安隨即打量起散發出昏暗光芒的走廊燈和沉睡在黯淡環境內的鋼鐵之門,靈性未出現預警。
緊接着,他吸了口氣,沒有嗅到血腥味,也沒有聞到別的奇怪味道。
他這才輕輕拍打起李克己病房的金屬之門。
砰,砰,砰,拍門聲不大,靜靜迴盪在這片區域內,未傳至護士臺。
李克己的聲音霍然響起,壓得很低:
“誰?”
這一次,沒有白白嫩嫩的蘑菇到窗口來窺探,門縫裡也未鑽出大量的白色菌絲。
“我。”披着黑髮的盧米安嗓音輕柔地回答道,“之前請你幫忙治療植物人朋友的那個人。”
“你啊……”李克己還是沒出現在房門的鐵柵欄窗戶後面,似乎正縮在睡牀的一角。
“你的研究有進展了嗎?”盧米安追問道。
“有一點思路,有一堆失敗品,還有一個半成品,它還需要驗證,我不確定最終的效果會怎樣……”說着說着,李克己的嗓音透出了幾分迷茫,“但發生了些奇怪的事情,我最近可能沒時間推進你想要的實驗。”
“什麼事情?”盧米安的精神驟然一緊。
竟然有事情可以讓李克己擱置蘑菇實驗?
隔了幾秒,李克己疑惑自語般回答道:
“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