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娜飛快思考起如何從周明瑞手上“拿”到那塊銀白色懷錶時,羅珊突然開口道:
“我去吧。”
呃……簡娜和盧米安同時望向了羅珊。
羅珊展露出“這沒什麼”的笑容:
“我和周明瑞認識,有交情,是好同事,比你們更容易靠近他。
“雖然他現在也對我有一定的懷疑,知道我有超凡力量,接收過我的暗示,但總體上,他應該還是認爲我屬於友方,站在幫助他的立場上,對吧?我的分析沒問題吧?”
羅珊流露出了在這類事情上沒什麼自信的一面。
不等盧米安和簡娜迴應,她自嘲一笑道:
“周明瑞可能會警惕,可能會提防,但他絕對想不到我的目標是那塊懷錶。
“而且……”
羅珊停頓了一下道:
“而且你們是外來者,哪怕只是刺激到周明瑞,被他懷疑,都有可能被踢出去,但我不會,我是這裡的人,頂多之後小心一點!”
“不,這同樣很危險。”簡娜表情嚴肅地提醒起羅珊,“我們之前並沒有試過讓你這樣的人當面提醒周明瑞或針對他做點什麼,無從預知可能的發展和最壞的結局,而從別的類似之事看,說不定天花板上的燈會突然掉下來,砸在你的頭上,將你砸死,或者,你剛碰到那塊懷錶,就當場猝死。”
羅珊的神情沉凝了下來。
她緩慢點了下頭:
“我知道。”
不等簡娜和盧米安再行勸說,她忽然嗓音低沉地問道:
“現實中的我是什麼樣子?”
盧米安觀察着周明瑞和周莎莎動向時,簡娜默然了兩秒道:
“是警察局的文職人員,父親也是官方非凡者,死在了超凡災難裡。
“她性格活潑,雖然有點愛偷懶,但很受同事們的喜歡,大家都當她是自己的妹妹,她現在已經結了婚,有了可愛的孩子。”
羅珊聽得很專注,隔了幾秒才道:
“這不就是另一個我嗎……
“這確實是另一個我……”
她眸光忽閃地看着簡娜,狀似開玩笑地說道:
“如果有機會遇到她,請幫我告訴她:
“我很羨慕她……”
聽到這裡,簡娜霍然鼻子一酸,喉嚨處情緒翻滾,難以成言。
羅珊慢慢挺直了腰背:
“也請告訴她,我有自己的驕傲,有她可能會羨慕的經歷。”
羅珊偏沉的表情逐漸柔和,彷彿在對自己訴說般道:
“我這段時間每天都在回想,回想我的過去。
“我的媽媽是那樣的真實,我和她的互動是那樣的真實,我的爸爸也是那樣的真實,他的犧牲同樣真實,我的童年,我的初中,我的高中,我的大學,我上班後的經歷,所有的細節、所有的點滴也都那樣的真實。
“我能回憶得起來,我媽媽身上的氣味,她最拿手的茄子燒肉的味道,我能回憶得起來,我爸爸那件警服哪裡被菸頭燒了個洞,哪裡藏的有給我買的零食……
“在你們眼中,這些是夢境,可對我來說,卻再真實不過,是我存在的意義。
“也正是因爲有了這些回憶這些過去,我才覺得自己是真實的,不管你們怎麼看。
“現在,我要去做我最嚮往的一件事情,它會讓我更加的真實,讓我的生命更有意義,不再虛假,不只是別人的一場夢!”
簡娜還未開口,盧米安突然說道:
“好,你接近周明瑞,找機會偷走那塊懷錶。”
羅珊一下愣住,沒想到盧米安答應得這麼快。
只是眨眼的工夫,她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容,帶着幾分驕傲和眷念的笑容。
她望向簡娜,嗓音輕柔地問道:
“如果,如果之後夢境破碎,而你們活着離開,會記得我嗎,會記得有這樣一個羅珊,記得我做過的事情嗎?”
簡娜的視線瞬間模糊,她嗓音哽咽地說道:
“會,我會永遠記住我有個朋友叫羅珊,她活潑善良,雖然有點愛偷懶,是個總是懷念媽媽的女孩子,但充滿正義感,就像她爸爸一樣……”
羅珊笑了,非常欣慰:
“這說明我真的活過,我的人生是真的。”
她深吸了口氣,指着周明瑞和周莎莎方向道:
“我得趕緊過去了,他們快到坐網約車的停車場入口了。”
“好。”盧米安和簡娜只能簡短迴應。
羅珊往外走了一步,突然轉過身來,衝着簡娜和盧米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有點緊張但頗爲嚮往地說道:
“我也可以是一個守護者。”
不等盧米安和簡娜迴應,穿着襯衫和套裙的她回過身體,往着遠處的周明瑞和周莎莎奔跑而去。
她小幅度使用了“記者”的能力,速度飛快,如一頭小鹿般輕盈而矯捷。
盧米安望着羅珊的背影,小聲重複起她剛纔那句話:
“守護者……”
…………
紅月醫院。
一間拉着窗簾,在中午時分依舊顯得有些昏暗的病房內。
安東尼使用掉之前那塊還剩一次“鏡中穿梭”效果的“冰鏡符咒”,帶着路德維希從衛生間的鏡子裡面鑽了出來。
走至病牀附近,打量了頭部有多道蜈蚣般縫合痕跡、臉上長滿又粗又黑鬍鬚的安小天幾秒,安東尼詢問起路德維希:
“能治嗎?”
“不知道,試過才知道。”路德維希從開裂的眼角處拔下一朵金燦燦的蘑菇,塞入口中,咀嚼着吞了下去。
對於從蘑菇中汲取到的孢子治療能力是否可以喚醒安小天這件事情,他目前並不確定,這不在美食家的知識儲備裡。
安東尼環顧了一圈,拿出空白的畫集和一截鉛筆,就着病房內的電視桌,刷刷做起素描。
沒多久,他完成了一副畫作。
畫作的內容是複雜的迷宮,但迷宮的每條路似乎都走不通。
扯下這幅素描,將還剩五張的空白畫集收了起來後,安東尼小心翼翼地來到病房門口,應用“心理學隱身”能力,拉開一道縫隙,將畫作貼到了房門的外面。
那副畫忽然虛幻並內陷,和病房之門融爲了一體。
做完這件事情,安東尼觀察了下來往的護士和散步的病人,縮回病房內,關好了房門。
他這纔對路德維希道:
“開始治療。”
路德維希略有點遲疑,邁着小碎步,走到了安小天的病牀旁邊,將雙手按向了對方剃得精光、插着不少儀器、有多道猙獰傷口的腦袋。
下一秒,路德維希體表散逸出潮溼和清新的感覺,讓周圍區域似乎變成了雨後的樹林。
安東尼耐心等待着,於時間的一分一秒流逝中。
突然,他看見安小天臉龐的皮膚下有一粒粒疙瘩試圖往外鑽出,又飛快縮了回去,時而橫移幾釐米。
監護儀器的屏幕上,心跳、血壓、氧飽和度等數據瞬間有了變化。
有效果,但不知道效果夠不夠……安東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給自己使用起“安撫”,讓心情平緩了下來。
又過了十幾二十秒鐘,安東尼不知是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總認爲病房內的昏暗加深了一點。
就在這時,他看見安小天的臉部和頭頂,一粒粒疙瘩猛地躥升,撐破皮膚和血肉,長了出來。
它們是拇指大小的、各式各樣的蘑菇,有具備血肉紋路的,有蓬蓬鬆鬆、白白嫩嫩的,有溢出白色液體的,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些蘑菇飛快往外滋長,不斷變大,最終讓安小天的頭部變成了蘑菇集羣,只有眼睛、鼻孔和嘴巴沒被遮掩。
嗶!嗶!嗶!
監護儀器上的數據劇烈波動,發出了警報。
護士臺的幾名護士立刻奔了過來,有一馬當先的,有推起治療車的。
她們打開對應的病房之門後,眼前出現的卻不是位於側面的衛生間和病牀的尾端,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未知之地的走廊。
這走廊之上還有不少無標識門扉。
正常而言,護士們應該後退至門外,確認自身有沒有走錯地方,可她們卻不管不顧,狂奔往前,不斷地打開不同的門,尋找真正的病房入口。
儀器警報聲裡,安東尼明顯地感覺到病房變得更爲昏暗,某種隱秘的、危險的、晦暗的氣息開始在這裡迴盪。
路德維希縮回了雙手,退至安東尼身旁,看着蘑菇密集化的安小天,舔了下嘴脣道:
“有效。”
他話音剛落,昏迷狀態的安小天霍然直直坐起。
茲茲茲,病房內的電燈、電視、監護設備等電器同時發出了明顯的電流聲,連嗶嗶嗶報警動靜都無法掩蓋的電流聲。
這時,直直坐起的安小天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幽黑的、滄桑的、略顯空洞的眸子。
這和長滿安小天腦袋的那些蘑菇對比起來,顯得非常正常和理智。
安小天張開嘴巴,吐出不少微小的孢子,發出了嘶啞的嗓音:
“小心……”
聽到這個詞語的同時,安東尼和路德維希驟然覺得環境變得異常壓抑,周圍的昏暗逐漸宛若實質,真切地淹沒起、排擠起他們。
以安東尼的心智狀態和情緒管理水平,此時也忍不住瑟瑟發抖,想要脫離病房。
下一秒,安小天的嗓音變得尖銳而淒厲:
“小心周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