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世充得官

楊素長嘆一聲,眼神也變得黯淡起來,頹然道:“昔時因,今日果,都怪我當年建仁壽宮時爲了逢迎獨孤皇后,行事有幹天和,今天終於嚐到報應了。玄感,不必再說此事。”

楊素感嘆了兩句後,眼中突然神光一閃,他轉向了紅拂,沉聲道:“去挑二十個最精幹的探子,馬上就動身,潛入大興,皇上最近的一舉一動,與哪些重臣商議,有何新的動向與政策,都必須察得一清二楚,此事務必在二旬之內完成。”

紅拂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堅定而冷靜,身形筆直,一拱手,正色道:“是。”說完後就瀟灑地一轉身,也不看楊玄感一眼,匆匆而出。

密室裡只剩下了楊玄感和楊素兩個人,那燭火燒得噼哩啪啦直響,紅拂走出密室時大門開合,從外面鑽進來一股清風,沿着不算太長的通道鑽了進來,吹得燭火一陣搖晃。

楊玄感等到遠方大門關閉的聲音傳來後,纔對楊素道:“父親您這樣支開紅拂,可是有什麼話要對孩兒單獨說嗎?”

楊素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臉上象是罩了一層嚴霜,他緩緩地說道:“有兩件事爲父必須要和你說清楚,一是現在的時局,皇上遷都,重用山東世族甚至是江南的世家,打擊和排斥關隴軍功貴族這一趨勢已經非常明顯。”

“前一陣他還下令要挖通連接洛水,黃河和長江之間的運河,重修邗溝,如果爲父所料不差的話,他還是忘不了揚州那個花花世界,以後有可能會經常去那裡。這樣一來,離關中就更遠了。”

楊玄感道:“父親的意思,是我們現在要暗中開始結交和拉攏關中的軍功貴族,以爲外援嗎?”

楊素嘆道:“我們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他用這個修建東都的理由把我們一腳踢開,軍國大事現在從來不與爲父商議。文有裴世矩虞世基,武有宇文述於仲文,在他的眼裡,我們楊家和關隴的軍功貴族集團們一樣,成了要排擠和打壓的敵人。”

“而我們楊家只怕更是他欲除之而後快的,這點從他把前一陣把那個上官政升爲驍衛將軍就可以看出來。”

楊玄感恨恨地道:“早知道當時在晉陽城裡就結果了這個狗賊!”

楊素搖了搖頭:“上官政一介粗鄙莽夫,不足爲慮。只是皇上這事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連我楊素的面子也不再給了。接下來你外放刺史。更可能會抓你的把柄,你可千萬要當心。”

楊玄感笑了笑,拱手道:“孩兒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

楊素臉上的表情卻變得越發嚴肅:“這個看你的表現,爲父現在想和你說的是第二件事,就是那唐國公之女李秀寧跟你的婚事。”

楊玄感一聽到這話,頭都大了,苦笑着搖了搖頭:“不是說好了嗎,孩兒上任外州刺史的時候,暫且不提這茬。”

楊素擺了擺手。道:“現在的情況和那時候霍州雀鼠谷中談話時不一樣了,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皇上的動作這麼大,居然會對整個關隴軍功貴族集團下手。現在他們也都感受到了危機,開始私下串聯,以圖自保了,在我們離開大興,來這東都洛陽前。李淵就私下來找過我,再次提到了這門親事。”

楊玄感聽得直搖頭,道:“不行,現在我要到外地任刺史,順便去建立自己的情報網,哪能現在和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結婚?再說了。李淵家一定可靠嗎?他可是皇上的親表哥,哪天要是跟皇上關係好了,那這個什麼李秀寧不就是成了打入我們內部的最危險敵人了嗎?”

楊素怒道:“你又想悔婚了?”

楊玄感嚇得一吐舌頭,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孩兒只是說這個事情要慎重,至少現在孩兒剛開始建立那個情報網,很多事情都是見不得光的。這時候要是娶她進門,事情就會變得難以預料,父親您就不擔心嗎?”

楊素低頭深思了一下,開口道:“那這樣好了,你在動身上任前先把這婚事給定下來,把她留在洛陽就是,爲父幫你看着她,不會讓她去給你添麻煩。”

楊玄感正待開口,楊素卻是一擺手,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不用多說,玄感,人不能永遠順着自己的心由着自己的性子,紅拂是聰明人,她會想通的。你別因爲兒女私情誤了大事!”

楊素說完後,也不管楊玄感的反應,一個人站起身來徑直走出了密室,只留下楊玄感還呆立在原地,沉默無語。

與此同時,大興城內的兩儀殿內,燭光搖曳,古色古香的青銅爐子裡,用上好的檀香木燒出的幽香,一片氤氳,雲霧般地繚繞殿中,當年楊堅在時的布幔,早已經換成了雲錦,而那些黃銅鉤子,也全換成了黃燦燦的真金,燭光照光,一片金光閃閃,所謂紙醉金迷,大抵就是如此吧。

一身大紅官袍的王世充恭恭敬敬地跪伏於地,頭深深地埋在大理石鋪成的地上,狀甚謙恭,而在他面前一丈之處,坐在一張整塊上好紫檀木雕成的御案之後的楊廣,一身奢華奪目的黃色絲綢龍袍,雙眉緊鎖,若有所思。

楊廣輕輕地嘆了口氣:“王愛卿,都說你心思縝密,難道你這一回幷州之行,就真的沒有發現諸將有任何異動嗎?”

王世充擡起頭,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至尊聖明,這回微臣隨軍明察暗訪,尤其是一直留意越國公父子的一舉一動,並沒有發現他們二人有任何不忠於皇上的舉動,只有周羅喉周將軍,跟叛將蕭摩訶,似乎關係非同一般。”

楊廣輕輕地“哦”了一聲:“可是你這份奏摺上卻沒有提及此事,王愛卿,莫非是你沒有任何證據?”

王世充直起了身,搖了搖頭,正待開口,楊廣笑了笑:“是朕疏忽了,來人,給王愛卿賜座,王愛卿平身。”

王世充向着楊廣再拜了兩下:“謝至尊隆恩。”早有兩個宮人搬了張披着上好絹帛的繡墩過來。王世充一撩前襟,穩穩地坐下。

王世充開口道:“至尊聖明,微臣這回手上確實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周將軍有異心,但是那蕭摩訶派了一名心腹陳智深來跟周將軍接頭,結果給周將軍當着營中衆將的面拿下,這個舉動有些不同尋常,按說周將軍即使拿下這個信使。也用不着這樣興師動衆,依微臣看來。他是故意做給大家看的,以顯示自己的忠心,只是越是如此,越是說明有問題,正所謂欲蓋彌彰是也,當時微臣就認爲,這顯然不是周將軍和那蕭摩訶的第一次接觸了。”

楊廣微微一笑:“王愛卿果然厲害,你繼續說。”

王世充的臉上裝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一閃而沒。繼續說道:“後來微臣就開始盯上了周將軍的兩個兒子周仲隱和周仲安,果不其然,微臣發現這兩個人開始私下接觸越國公世子,上柱國將軍楊玄感。”

楊廣倒也不驚訝,輕輕地說道:“愛卿不是說越國公並沒有牽涉進此事嗎?這又作何解釋?”

王世充正色道:“據臣的多方探查,那信使陳智深早在楊諒起兵之前,就曾來過大興。秘密地見過周將軍,聽那陳智深的口供,當時周將軍聽說了蕭摩訶有意謀反,不敢跟隨,還要這陳智深回去勸蕭摩訶不要執迷不悟,甚至修書一封。讓蕭摩訶懸崖勒馬。”

楊廣冷冷地“哼”了一聲:“可是此事周羅喉卻沒有跟朕透露半個字,他是不是覺得這所謂的朋友之情要超過君臣大義?”

王世充恭敬地回道:“此事惟願聖裁,微臣只是把打探到的事情如實向至尊稟告,不敢有任何隱瞞。”

楊廣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朕也有別的渠道知道了這封書信,王愛卿,你對朕的忠心。朕心中有數,朕現在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在你看來,周羅喉讓他的兩個兒子跟楊玄感接觸,是想做什麼?”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說道:“以微臣愚見,越國公父子在這回平叛的過程中是盡了全力的,斷不會對至尊有一點異心,至於周將軍,應該也對自己當時沒有拿下信使之事越來越害怕,在扣下陳智深之後通過兒子和楊玄感接觸,其實也是間接把此事向越國公透露,希望越國公能憑藉着這次的戰功爲他美言幾句,幫他洗清這個通敵的嫌疑。”

楊廣的臉色變得漸漸地陰沉下來:“他若真是忠心,爲何不把此事跟朕直接彙報以求處分?還有那楊素,轉頭就把此事向朕上了奏摺,他回了洛陽之後,就急着和那唐國公李淵家結親,王愛卿,你說楊素此舉,又是何意?”

王世充的身上大汗淋漓,連忙站起身,低頭說道:“至尊,微臣位卑人輕,這等涉及重臣的大事,又怎麼敢妄議呢。至尊乃是天神下凡,英明睿智,自有決斷,又何必聽取微臣的愚見?”

楊廣似乎對王世充的這個回答很滿意,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王愛卿,你是個聰明人,以後要以此爲戒,不要跟他們這些人一樣,結黨營私,以蒙君上,好了,這次你辦事有功,朕前一陣下令升你爲刑部侍郎,可是朕這兩天思來想去,你好象從沒有外放刺史的經歷吧。”

王世充點了點頭:“微臣自入仕以來,一向是在朝中掛職,以前曾短暫地當過幾個月的檢校幽州長史,後來因爲發現了燕榮的反行而迅速地回朝向先皇彙報此事,算不得真正爲官異地。”

楊廣的嘴角勾了勾:“王愛卿,朕原來有意把那郢州刺史給越國公之子楊玄感,但他們這次的所做所爲有些讓朕不舒服,所以朕會下一道旨意,讓楊玄感轉宋州刺史,郢州是荊州重鎮,西樑故地,你要好好地治理,莫讓朕失望。”

王世充的臉上裝出一副大喜的表情,跪伏於地,恭敬地叩了三個響頭:“臣必當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楊廣擺了擺手,王世充很識趣地退了下去,等到王世充的腳步聲消失在了遠處,楊廣才搖了搖頭,轉頭向着帷幔之中說道:“虞卿,你可以出來了。”

一個四十多歲的白麪文士走了出來,穿着二品紫袍。但眉宇間卻透着一股難言的猥瑣,正是楊廣的新寵,江南文士虞世基,他貓着腰,說道:“至尊,您真的打算重用這王世充?”

楊廣冷笑道:“此人陰險毒辣,一肚子壞水。我又怎麼可能真的重用他?”

虞世基說道:“那既然此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何不將他除掉?”

楊廣搖了搖頭:“不可。此人雖然多詐,但對朕現在還算忠心,他能認得清形勢,這回對朕沒有半點隱瞞,用他作爲鷹犬去監控朝臣還是得力的,這回他黑了周羅喉,關隴的那些胡蠻子們都對此人頗有怨言,把他外放郢州一段時間,也好讓他避避風頭。今後朕還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虞世基連忙作出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至尊聖明,能人盡其用,臣愚鈍,不及至尊之萬一也!”

楊廣對這種馬屁非常受用,哈哈一笑,眼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這張紫檀木御案上:“虞卿,先皇窮酸得有些過了頭。這回朕在洛陽的新宮可不能這樣,那隻會失了皇室的威嚴,你學富五車,可知有沒有比這張紫檀木御案更能體現天子威儀的好御案呢?”

滿園的地下密室裡,王世充跟裴世矩相對而坐,二人面前放着一盞茶釜。已經三沸了,裴世矩正小心翼翼地給兩人各斟了一碗,茶香四溢,裴世矩輕輕地呷了一口,嘆道:“行滿,你的煎茶之術可是越來越熟練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別笑話我了,也只有你來我這裡時。我纔會煎茶,只是這回你我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碰頭了,現在新皇已立,我也得恭喜弘大平步青雲,成爲皇上的新貴啊。”

裴世矩苦笑道:“得了,行滿,跟我說這個有意思嗎?這回楊諒造反不成,你知道我每天是如何提心吊膽的嗎?裴文安若是不死,只怕你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喝酒了。”

王世充笑着把面前的茶碗端起,輕輕地吹了吹:“我辦事你放心,以後你在朝中要多加小心,楊廣這人很好對付,馬屁就能讓他發暈,但跟你競爭的馬屁精可不止一個,你要當心虞世基。”

裴世矩勾了勾嘴角:“虞世基並無真才實學,只會吟詩作賦,光靠這種馬屁是沒用的,倒是張衡值得留意。”

王世充冷笑道:“弘大還是不瞭解我們這位新皇上,張衡和那楊素一樣,參與了奪位之事,又不象宇文述那樣手握重兵,與楊廣聯姻,只怕不會比楊素的結局更好,咱們長話短說,這陣朝中有何動向,趁着我還沒動身到郢州的時候,你先告訴我吧。”

裴世矩微微一笑,把這陣子的朝局作了個介紹:

上次大軍回京後,楊廣也沒有對這次平叛的有功之臣有任何封賞,倒是先下了一條命令,跟隨楊諒起兵的幷州漢王府的僚屬和各州郡官員,全部被嚴懲,比國家律令中的處罰還要嚴厲一等,最後因此事牽連被處死和流放的足有近三十萬戶。

甚至連那個叛軍大將纂良,在起兵時曾賣過他的老朋友,相州刺史,前刑部尚書薛胄一個人情,繞過他的郡縣沒有攻打。

結果最後兵敗時纂良隻身投奔薛胄,由於兩人有舊交,這次纂良又賣了自己一個人情,因此薛胄把纂良收留,還向朝廷上表請求對他寬大處理。

結果此舉惹惱了楊廣,不僅將纂良就地處決,連薛胄也被免官,流放嶺南,跟着那個在晉陽胡作非爲的上官政一起,結伴上路去了遠方。

上官政禍害的那元務光一家,盧氏不屈而死,而元務光也因爲附逆被斬首,剩下一個少年元務挺帶着兩個妹妹艱難過活。

那楊玄感看他們可憐,於心不忍,讓楊家在晉陽新開設的情報站給他們家門口悄悄地放了一筆錢,又託了那個福伯對他們家多加關照。

上官政的事情還引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餘波:前右衛將軍,因爲與蜀王楊秀謀反有牽連的元胄和那個丟了蒲州後被論罪免官的刺史丘和是朋友,在年底的一次結伴郊遊時兩人談及此事。

元胄當時多喝了幾杯,對着丘和笑道:“上官政乃是悍將,勇士,這樣的人流放到天高皇帝遠,又民風強悍的嶺南,不會出什麼事吧。”

丘和正要附和的時候,元胄卻又指着丘和笑道:“如果是丘公你,就沒有這種擔心了,哈哈哈哈。”

那丘和因爲丟了蒲州隻身逃回,已經成爲一個笑柄,平時出門都受不了別人眼神裡的那種鄙視,這回被那元胄當面羞辱,幾乎要當場發作,宴席不歡而散,事後丘和回家越想越氣,把這事上報給了楊廣,說是元胄誹謗朝政,圖謀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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