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只覺耳邊風聲呼呼,兩側樹影急速倒退,宛如在雲端飛行。初時深怕被甩出去,一手反握無鋒劍,一手死命抱住白龍鹿的脖頸。但白龍鹿飛奔時極爲平穩,毫不顛簸,過了些須時候,拓拔野已敢鬆手,隨着白龍鹿的節奏前行。出了龍潭谷,便是一片平原,草長鶯飛,白雲飛舞,迎面吹來的初夏午風,帶着陽光的溫暖氣息。拓拔野精神爲之一振。他原本開朗樂觀,又是十幾歲的少年,憂愁難過之事從不隔夜。昨日與半日至交神農生死之別的感傷,今日已經淡了許多,再兼屢屢死裡逃生,奇遇連連,又交了一個奇特的靈獸朋友,心中頗爲興奮。陽光普照,暖風拂面,頓時心情大好,開始高聲唱歌。白龍鹿合着他的歌聲,偶發歡鳴。
平原上許多野獸遠遠聽見白龍鹿的叫聲,便驚惶四散,聞風而逃。
拓拔野心中得意,自小四處流浪,看見兇猛野獸,總得老遠躲避,唯一騎過的動物,便是一匹野驢,但是騎不到十步,就被它連顛帶甩,拋了下去,周圍小孩無不笑得打跌。雖然他心胸廣闊,並不因此與天下野驢記仇,但畢竟乃人生糗事一件。而今日,騎坐這獨角白鹿,,莫說野驢,就連獅子老虎也無不辟易,當真是威風八面。
自南際山往玉屏山,沿途兩百餘里,盡是平原與若干丘陵,極少人家。惟有經過一處山腳下時,有幾處農家。一個農婦帶着女兒在河邊洗衣,瞧見一個滿面塵土、衣衫破爛的少年雄赳赳、氣昂昂的騎着一匹見也沒見過的怪獸呼嘯而過,登時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白龍鹿腳程極快,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拓拔野見前方丘陵起伏,大河橫亙,河西幾座高山卓然而立,山頂雲霧繚繞,黃昏斜陽,將西側山峰鍍了一層金黃,宛如仙山。拓拔野心想,兩百里路程,以白龍鹿腳力,理應到了。
當下拍拍白龍鹿的頭頸,示意停下。從懷中翻出《大荒經》,再仔細查看。上面寫道:“(南際山)又西南二百餘里,曰玉屏山。山有四峰,東橫大河。其上多鬆,中峰有天湖。”
眼前景物與書中描摹並無二致。拓拔野將書收好,覺得腹中飢腸轆轆,一路上,只在路過一片果林時,他順勢摘下一些桃子果腹。此時已近黃昏,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決定先吃了晚飯,再上山尋找青帝。
但是附近極目望去,並無果林,也未見走獸。倒是倦鳥歸林,叫聲啾啾。想起神農三笑震落十餘鳥雀,拓拔野決定依樣畫葫蘆,也仰天大笑。豈知雖然他笑聲頗響,漫天卻無一隻鳥雀掉落,過了半晌,倒是一灘鳥屎疾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大腿。
拓拔野哈哈大笑:“鳥兒,鳥兒,你被我嚇得尿屎齊流那也罷了,怎麼好端端污了我的衣褲。你可知這條褲子我只穿了四年,僅此一條,要是洗了可就得光屁股。”那白龍鹿不知是否聽懂了他自嘲之語,也跟着哈哈大笑。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笑道:“鹿兄,看來咱們得下水捕魚了。”當下將懷中物件與斷劍丟在地上,一夾鹿腹,呼嘯聲中,一人一獸風馳電掣,高高躍起,跳入大河之中。
拓拔野與白龍鹿水性極好,水中魚兒既多且肥,不一會兒工夫,便捕了十餘條兩尺來長的鯽魚,一一拋上岸去,任其在岸上亂蹦亂跳。白龍鹿餓極,在水中肆意舒展身體,如蛟龍般扭擺來去,口如閃電,牙似霹靂,瞬息間便吞了七八條大魚。
拓拔野溼淋淋的爬上岸來,取了無鋒斷劍,到附近樹林裡東揮西砍,拿着寶劍充柴刀,收羅了一捆樹枝,興沖沖的生火搭架。他見身上鳥糞塵土遍佈,索性將衣服除下,只穿了一件底褲。將衣褲在水裡洗淨,懸掛在木架上烘晾。
他十餘年來在山林江湖間流浪,過得都是這種生活,早已訓練得手腳麻利,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魚開膛刮鱗,串在樹枝上烤得噴香。再塗上些自制佐料,開口大嚼。白龍鹿從河中躍上來,甩甩身上的水,聞得烤魚香味,龍鬚大動,一路小跑過來,探個頭在拓拔野身旁,紅眼瞧瞧拓拔野,又瞧瞧烤魚,發出嗚嗚聲響。拓拔野哈哈大笑:“鹿兄,你還沒吃飽嗎。咱哥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可千萬別客氣。”白龍鹿點頭歡嘶,當真毫不客氣,風捲殘雲,將餘下的十餘條魚吃了個乾乾淨淨。
拓拔野打個飽嗝,正尋思着怎麼上山尋找青帝,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之聲,蹄聲密集,隱隱還有呼喝之聲。拓拔野連忙穿上衣服,將神農贈送之物藏在懷中。
只見北邊塵土飛揚,蹄聲越來越響,一行玄衣大漢駕着龍馬如疾風般席捲而來。
白龍鹿聞得龍馬氣息,頓時昂首長嘶。那羣龍馬聽得叫聲,奮蹄驚嘶,原地亂成一團。爲首一個黑衣少年大爲惱怒,揚鞭呼喝,其他大漢也紛紛揮鞭策馬,龍馬羣驚懼之下,方纔小步前行。
這行隊伍,約有三十餘人,最前兩騎,乃是一個老者和那個黑衣少年。老者瘦如槁木,一雙碧綠的眼睛深凹下去,滿面木無表情,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桐木琴。那少年細眉斜眼,長得不醜,卻滿臉暴戾神色,他每揮一鞭,龍馬臀上便多了一道深色血印。後面數十大漢玄衣勁裝,揹負長刀,雖然高矮胖瘦不同,但神情木然,服裝一致,倒似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一行人奔到近處,龍馬瞧見白龍鹿昂然而立,又是一陣驚慌。黑衣少年皺眉“噫”了一聲,奇道:“白龍鹿!”那老者臉上閃過一道詫異神色,冷冰冰的碧眼朝拓拔野身上瞟來。拓拔野被他瞧得有些發毛,卻故意挺起胸,硬着頭皮與他對望。
黑衣少年策馬揚鞭,走到拓拔野身前,居高臨下冷冷的望着他,滿臉倨傲神色,道:“小乞丐,你這白龍鹿是從哪裡得來的?”拓拔野瞧他虐待坐騎,飛揚跋扈,已然厭惡,聽他如此發問,更加心中有氣,翻了翻白眼,叉手於胸前道:“你幹嗎不去問它?”
黑衣少年勃然大怒,喝道:“小王八找死!”揮鞭便要當頭劈下。白龍鹿昂首揚蹄,高高站起,發出一聲怪異的怒吼。衆龍馬登時肝膽欲裂,驚惶亂竄。黑衣少年鞭子還未落下,坐下龍馬已經受驚立起,扭首後退,險些將他掀下馬去。
黑衣老者一聲長嘯,震得拓拔野耳中隆隆作響,衆龍馬登時安靜下來,垂頭站立。老者冷冷道:“大夥兒將龍馬的耳眼矇住,別受了白龍鹿的驚嚇。”衆人紛紛取出布棉,將龍馬雙眼矇住,耳朵塞上。
黑衣老者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雖然衣衫襤褸,但英姿勃勃,往那兒叉手一立,滿臉不在乎的微笑似乎有恃無恐,還真不知他是何方神聖。當下朝黑衣少年微微一彎腰道:“公子,前面就是玉屏山。青帝御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事要緊。”
黑衣少年對那老者頗爲尊重,雖然滿腔怒火,卻也強自按捺。點點頭,朝身後大漢道:“咱們走。”扭頭惡狠狠的瞪了拓拔野一眼,冷冷道:“小子,咱們走着瞧!”衆人叱喝聲中,衆馬奔騰,煙塵卷舞,朝玉屏山奔去。黑衣少年還不忘回頭瞪了拓拔野兩眼。
拓拔野吁了一口氣,拍拍白龍鹿笑道:“鹿兄威風八面,救我一次,咱哥倆兩不相欠。”突然想到,這些人神色匆匆,似乎也是去找青帝的。自己對青帝身在何處了無所知,遍山尋訪也非上策,不如跟着這行人,讓他們爲自己帶路。當下對白龍鹿道:“鹿兄,咱們遠遠的跟在他們後面,瞧瞧他們去哪裡找青帝。”白龍鹿獸中之靈,聽得懂人言,連連點頭。
拓拔野篤定白龍鹿能聽懂他的言語,甚是歡喜,提起斷劍,翻身上了鹿背,任它行走。白龍鹿一路嗅聞龍馬氣味,並不着急趕上,只是遠遠的跟在後面。
其時日落西山,夜幕已經緩緩降臨。
玉屏山四峰對立,中有狹長山谷。那一行黑衣人進了山谷,又彎了老大一個彎,纔在第三座山峰前停下。拓拔野悄悄的跟在後頭,停在一塊巨石後面,靜心觀察。
天色還未全黑,但山谷中遠較外面爲暗,朦朦朧朧,瞧得並不真切。依稀望見山下松樹林立,有一鬆木山門,正中三個大字玉屏峰。黑衣人全部下馬,整頓衣冠。
黑衣少年朝山上朗聲道:“朝陽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山上寂無迴應。黑衣少年停了片刻,又大聲說了一遍。一連三遍,都石沉大海,無人迴應。
黑衣少年與黑衣老者面面相覷。老者沉吟半晌,低聲說了幾句,黑衣少年點點頭,又朝山上大聲說道:“朝陽谷十四郎有家父書信及薄禮一份,需要面呈青帝。望請准許十四郎冒昧上山。”
山上依舊無聲無息。黑衣少年望了老者一眼,老者點點頭。黑衣少年一邊大聲呼喊:“既然青帝默許,十四郎冒昧上山了!”一邊與老者及兩個挑着擔子的黑衣大漢朝山上走去。餘下大漢圍成一圈,在玉屏峰山門前站住。
玉屏峰雖不太高,卻頗爲陡峭,盡是堅巖峭壁,惟有山門處有一條斜斜的石道迤儷而上。要想登上此山,似乎惟有此道。但山下幾十個黑衣大漢團團把守,他們斷然不會讓自己上山。想到此處,拓拔野不免有些計窮。
拓拔野四下環顧,玉屏山四峰相對,但彼此獨立,並未聯爲一脈,要想從其他山峰繞道而行,似乎也不可能。
白龍鹿掉頭,朝西側山峰奔去。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拉它卻怎麼也拉它不住,只好彎下身來,伏在白龍鹿的身上,任它馳騁。
山勢頗陡,松林灌木枝椏橫生,白龍鹿如履平地在茂密的林間閃挪跳躍,向上疾奔,竟比兔子還要敏捷。
拓拔野伏在白龍鹿背上,緊緊抱住,枝椏樹葉狂風暴雨般撲面而來,抽得他頭上背上隱隱生疼。偶爾回頭後顧,便見下面雲霧繚繞,樹影憧憧,周側竟就是萬丈懸崖,不免心中發毛。
奔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已黑,明月初升,月光透過林木斑斑點點的照射下來。突然白龍鹿一聲低嘶,後腿輕輕一蹬,騰雲駕霧般高高躍起,越過鬆林。拓拔野一聲驚呼,在半空中逗留了不過片刻鐘,便穩穩的落在平地上。
此處僅僅方圓二十餘丈,幾株松樹傲然而立,巨石桀然。夜空遼闊,一彎明月掛在東側松樹之梢。此處竟是此峰峰頂。
白龍鹿朝着東側低聲嘶鳴。拓拔野朝東仔細凝望,與此峰相隔二十餘丈,也是一座雄偉山峰。以方位來看,應當便是玉屏峰。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頭頸,苦笑道:“鹿兄,你是想要飛過去嗎?”那白龍鹿竟然連連點頭,低鳴應對。拓拔野頓時楞住,忽然哈哈大笑,胸中升起萬丈豪情,反手握住無鋒劍,雙臂合圍,緊緊抱住白龍鹿脖頸,道:“走吧!”
白龍鹿低嘶一聲,四蹄如飛,在瞬息間加速,猛然頓挫跳躍,再度高高飛起。
拓拔野只覺心跳突然停止,耳邊呼呼風聲剎那間也充耳不聞。天地無聲,萬物停止。他低頭下望,只見下面林海茫茫,雲橫霧鎖。
千丈高空,他一躍而過。
突然全身一震,差點翻了下去。他這才發現已經到了玉屏山頂。白龍鹿歡聲長嘶,昂首踢蹄,頗爲得意。拓拔野這才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拓拔野縱身從白龍鹿背上跳了下來,坐在地上與白龍鹿相對哈哈大笑。
幾番絕處逢生的歷險,使得這一人一獸奇異的友情更爲堅固,也使得這個年僅十餘歲的少年膽識備增。
在地上歇息了片刻,拓拔野方覺心跳漸漸平息下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鹿兄,咱們走吧。不知那幾個傢伙找着青帝沒有,咱們可不能落在他們後面。”白龍鹿點頭,與他一起朝山下走去。
山頂一條石徑蜿蜒而下,想來就是山腳下那條石道。拓拔野與白龍鹿沿着石徑朝下走了頗久,依舊沒有看見任何房子。
周圍盡是松樹,蒼勁挺拔,月光斜斜照下,人在鬆間月下行走,飄飄欲仙。突然聽見淡淡的汩汩山泉聲。拓拔野喜道:“咱們沿着泉水望下走,定能找着青帝。”當下循聲覓去。
高山上無井可汲,更無河水。若有人家居住,必在山泉附近。
拓拔野穿過一片低矮的松林,眼前突然一亮。只見前方巨石錯落,青草夾生,一道清澈的山泉叮叮咚咚的流將下來。拓拔野頓覺口渴,跪在山泉邊,雙手掬起一捧水,喝了起來。泉水極爲清涼甘甜,由脣入腹,立覺全身清涼,精神大振。白龍鹿也彎下脖頸喝了半晌。
沿着山泉望下走,山泉匯聚,成了一條山溪。兩邊松樹漸少,竹子倒越來越多。溪邊草地石隙長了一叢叢茂密的綠竹。拓拔野素來極喜竹子,又好管樂,昨日自己的那枝綠竹笛不慎落在南際山上,懊惱不已,此時見着竹子,當真令拓拔野歡喜不盡。
他揮舞無鋒斷劍,斬落一截竹子,三下五除,便作成一枝綠竹笛。他握着竹笛在月下端詳半天,心中歡喜,朝白龍鹿得意道:“鹿兄,你騰雲駕霧的工夫很是厲害,但是作笛子的工夫那可不如我啦。”白龍鹿扭頭不理,甚是不屑。
拓拔野將綠竹笛插在腰間,突然想起一事,於是又砍下一截竹子,將無鋒斷劍望竹子裡一插,斷劍恰好插入。竹子堅韌,斷劍雖然鋒利,卻也不能自己破竹而出。拓拔野將無鋒劍插在自己右腰,顧盼自雄,哈哈大笑。
又朝下走了片刻,山溪右拐,在巨石之間蜿蜒盤旋。出了巨石陣,豁然開朗,一個極大的湖出現在他們面前。拓拔野和白龍鹿不約而同一聲低呼。此處想來便是《大荒經》中所說的中峰天湖。
湖水清澈,松竹四合,對面竹林憧影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亭閣樓臺。
拓拔野大喜,想必此處就是青帝居所。當下一人一獸躡手躡腳,繞湖向亭閣處走去。亭閣皆取松樹原木與竹子建成,未施脂漆,也無勾心鬥角,流檐飛瓦,彷彿只是隨心搭建,隨手架成,但月光下瞧來,素面朝天,別有風味。
拓拔野與白龍鹿沿着亭閣,走過長廊,繞過竹樓,登上松木高臺,極目遠眺,未見有任何人影。當下又走入後面的庭院之中。庭院僅有三進,圍牆也不高,但是屋中寂寂,空無一人。只有風吹竹影,月舞西牆。
拓拔野與白龍鹿在庭院中站了半晌,心中悵惘,不知何去何往,突然隱隱聽見東南方傳來若有若無的蕭聲。
簫聲寂寥悠遠,淡如月色,但那曲調跌宕迴旋,蒼涼刻骨,竟似是在哪裡聽過一般。拓拔野頗有音樂天賦,尤喜管樂,無師自通,此時聽見這淡淡簫聲,登時心頭大震,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簫聲!莫非便是青帝?”他聽了片刻,更加心醉神迷,佩服的五體投地。當下與白龍鹿循聲覓去,想要看個究竟。
他斂聲屏息,每一步都分外小心,穿過一片竹林,沿着一道矮矮的竹牆朝東南走去。簫聲越來越近,那悲涼之樂徑直打入他的心中。
拓拔野越聽越覺得這曲子似曾相識,當下在竹牆下駐足苦苦回想。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是昨日神農與他分別之際唱的那首歌。心中狂喜:莫非老前輩並沒有死,也趕到此處尋找青帝來了?
拓拔野再也按捺不住,發足狂奔,白龍鹿緊緊相隨。
蕭聲漸轉高亢,如午夜潮生,浪急風高。陡然急轉而下,蕭瑟如秋風,淡泊如冬雨。曲聲越來越淡,略有迴旋,餘音嫋嫋,終於復歸寂寥。
拓拔野越過竹籬,轉過亭閣,大叫道:“前輩,是你麼?”
眼前湖水澄清,月輪盪漾,湖邊小亭,有一縷焚香,嫋嫋而上。拓拔野四下打量,竹影婆娑,松枝橫空,夏蟲如織,卻哪有半個人影?
拓拔野心中沒來由泛起惆悵悲涼之意,心想難道前輩竟不肯見他一面,亦或是前輩終究還是死了?那這蕭聲呢?焚香猶在,自當不是幻覺。難道竟是前輩的鬼魂在此地爲他鳴簫麼?
白龍鹿瞧他滿臉空蕩失落,低聲嘶鳴,在他身上磨蹭。拓拔野拍拍它的頭,慢慢走入湖邊竹亭,在那石桌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個巴掌大小的白色瑪瑙香爐,玲瓏剔透,爐中紫色粉末,紫煙繚繞不絕。這香味聞起來說不出的奇怪,淡遠的幽香若即若離,超然出塵,倒象是方纔的簫聲。
亭中除此香爐,別無他物。亭外正北,一堵七丈餘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將天湖南角隔爲兩半。月光照在石壁上,拓拔野瞧得分明,那壁上竟有數十斗大的字。但這字不是刀筆所刻,竟是隱隱凸起,當真匪夷所思。
拓拔野勉力讀了十餘字,“啊”的一聲,大爲驚異。那壁上文字乃是:“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這壁上文字赫然便是神農昨日所唱之歌。
拓拔野回想那簫聲,合着曲調低聲唱來,到迂迴低婉處,不知爲何竟有熱淚奪眶而出。他擦擦眼淚,從腰間解下綠竹笛,放至脣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
他生性灑脫樂觀,因此這悲涼之曲由他奏來,清越婉轉,哀而不傷。昨日神農唱此歌時固然已超脫生死,拈花笑對日月星辰,但心中卻依舊懷有錯悔當年的遺憾。拓拔野雖然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這簫聲、歌詞中也隱隱體會出一番人生苦短,歲月情殤的悲涼。雖然竹笛簡陋,技法質樸,但天性穎悟,笛聲較之神農歌聲與之前簫樂,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尤其在這天湖竹亭,鬆間明月中聽來,如清泉漱石,嘵風朝露,有出塵乘風,飄飄欲仙之感。
突然身後有簫聲揚起,錯落合韻。
拓拔野欣喜若狂,回頭叫道:“前輩!”
然而月下竹間,所立之人並非神農,卻是一個白衣女子。
拓拔野一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天旋地轉,口乾舌燥,說不出一句話來。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一管瑪瑙洞簫斜倚於脣。月色淡雅,竹影班駁,宛如夢幻。
白衣女子放下洞簫,擡起頭來。拓拔野啊的一聲,手中竹笛噹啷掉地。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臉上,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還是她照亮了明月。那張臉容如她簫聲一般淡遠寂寞,彷彿曠野煙樹,空谷幽蘭。
拓拔野腦中一片空白,天地萬物一片死寂。只聽見自己卜通卜通的心跳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白龍鹿竟然也呆若木雞,震懾於白衣女子的絕世容光。
白衣女子瞧見他不過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似乎也頗爲詫異。淡然道:“方纔的笛子是公子吹奏的嗎?”聲音清雅一如她的容色。拓拔野渾然不覺,只在心中喃喃自語:“天下竟有這般好聽的聲音。仙女!她一定是仙女!”
白衣女子見他失魂落魄,盯着自己呆看,微微蹙眉道:“公子?”
拓拔野年值十四,正是情竇初開之時。此刻見着這白衣女子,剎那間情根深種,從此不能自拔。她那蹙眉之態,於他眼中看來,更是勾人心魄,不能自已。他心中卜騰亂跳,胡思亂想,口中突然楞楞的說道:“難怪,難怪!”
白衣女子道:“難怪什麼?”
拓拔野脫口道:“只有仙女才能吹出這等仙樂!”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拓拔野目奪神移,膝下發軟,險些一交坐倒。他自覺失態,頗爲狼狽,心中不住的對自己說道:“鎮靜,千萬要鎮靜。我須得讓仙女姐姐瞧見我英姿勃發的樣子,可不能這麼一副鄉下膿包樣。”當下一挺胸膛,負手而立。突然想起:“是了!我還是斜側着身子比較好看。”於是又微微側過身體,目光炯炯的望着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見他片刻間扭動身子,擺了數個造型,心中不解。正待說話,突然看見他腰間所懸斷劍,輕輕“噫”了一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變得迷離起來,看着拓拔野緩緩道:“公子這柄劍從何處得來?”
倘是別人問起,拓拔野還要考慮種種事端,但由她口中問來,他哪裡還有半分隱瞞?當下道:“這柄劍是我從一個水潭深初撿來。可惜爲了給我這位朋友開鎖,把劍給砍斷了。”
白龍鹿聽他說到自己,立時驅身向前,在白衣女子身前做傲然挺拔狀。白衣女子點頭道:“白龍鹿被高九橫用北海十七混金索困在龍潭裡。你的內力不夠,否則也不會將這無鋒劍折斷。”
拓拔野原來對自己毫無武功素不在意,但此刻聽她說到自己內力不夠,竟然說不出的難受,臉上登時紅了。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我拓拔野定要練出一身武功,可不能讓她小瞧了。
白衣女子道:“不知公子可否將此劍借我一觀麼?”
拓拔野連忙將斷劍拔出,劍鋒倒轉,用手指捏住劍鋒,恭恭敬敬的上前遞給白衣女子。未到兩丈之內,便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雪山冷月,無可名狀,生平聞所未聞。拓拔野心道:“倘若我每天都能聞着仙女姐姐身上的香味,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突然想到,倘若當真能天天聞見仙女香味,自己早已是神仙了。
白衣女子伸出左手,月光下看來玲瓏剔透,軟玉溫香,只此一手,便比拓拔野所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上千分萬分。拓拔野正在心中讚歎不已,忽見那纖纖柔荑如蘭花般舒展開來,自己手中斷劍立時如長了翅膀般與空中緩緩飛過,徑直落到白衣女子手中。
拓拔野心折不已。
白衣女子握住斷劍,輕輕一抖手腕,劍上斑斑鐵鏽盡皆簌簌掉落。兩尺長的斷劍周身淡青,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白芒。白衣女子盯着劍鋒上的“神農”、“空桑”,怔怔看了許久,突然一顆淚珠滴了下來,落在劍鋒上,沿着劍鋒滑落到草地。
拓拔野吃了一驚,大爲着急,不知她因何事傷心,想要發問,但又不敢開口。
白衣女子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這柄劍原是我族七大神器之一,想不到這兩百多年的流離輾轉,竟然是沉沒在龍潭之底。”
拓拔野雖聽不明白,但也隱隱猜出此劍與白衣女子有莫大淵源,見她睹劍傷情,心中也跟着萬分的難受,說道:“既然這把劍原是仙女姐姐的,今日就物歸原主吧。只是這,這劍已經被我弄斷了,這,這可怎麼辦纔好?”
白衣女子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劍斷情傷,這也是天意,與你不相干。這柄劍在潭底兩百年,被你得到,可見上天註定你與此劍有緣。”她左手一展,斷劍又平空緩緩飛回,恰好插入拓拔野腰間綠竹劍鞘。
白衣女子妙目凝視拓拔野,道:“只是此劍本爲木族神器,不能落入他族手中。不知公子是那族人氏?”
拓拔野茫然道:“哪族?我從小漂泊不定,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哪族人。”
白衣女子點頭道:“既然如此,公子就將此劍收好,不要輕易出示。倘若有人見着,公子便說自己是木族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拓拔野見她關心自己,心中快樂得如同要爆炸一般,吃吃應諾。
白衣女子瞧了一眼地上的竹笛,道:“公子又是從何處聽得這首剎那芳華曲?”拓拔野一楞,立即醒悟她說的乃是神農所唱的曲子,心道:“原來這首曲子叫做剎那芳華。名字倒也好聽。”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如何接受其臨終重託,如何掉入龍潭等諸般事宜,一字不漏的說與白衣女子聽。
白衣女子聽得神農百草毒發,在龍牙巖物化,花容微變,極爲驚訝。她聽得神農臨終高歌剎那芳華曲時,不知爲何,妙目中竟有瀅瀅淚光。
拓拔野自然不知,這剎那芳華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聖女歌思瑤亞所做,知者甚少,能奏唱者更是鳳毛麟角。兩百餘年前,木族第三十六位聖女空桑仙子與神農相愛之時,曾將此曲教與神農。其時二人爲五族所迫,蓋因聖女沉於凡俗之情,大大悖於五族聖規,何況所愛之人竟是神帝。兩人逃避衆人追索,來到神農知交青帝的御苑玉屏山。在這天湖絕壁上,神農以金剛指刻下兩人合作的歌詞。三個月後,神農被迫離開空桑,在南際山頂目送佳人東去,從此天隔一方,杳無音信。正因此故,當白衣女子聽見有人也能吹奏剎那芳華曲時,極爲訝異,便以簫聲合奏。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道:“如此說來,公子到玉屏山乃是爲了尋訪青帝了?”
拓拔野喜道:“仙女姐姐認識青帝嗎?”
白衣女子淡然道:“自然認識。”
拓拔野大喜道:“那能否請仙女姐姐帶我去拜見呢?”心中想到可以和白衣女子多呆一會兒,登時大樂。
豈料白衣女子卻道:“可惜近年來,青帝神龍首尾,萍蹤不定,我也尋他不着。”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要說話,白衣女子又道:“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將神帝血書借我一看?”
拓拔野心中猶豫,受人重託,他自己尚不敢啓開血書細看,更勿說借與人觀。但他瞧見白衣女子端莊素雅,一雙澄澈的眼睛坦然的望着他,心中登時軟了。他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血書,遞給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隔空取到,雙手展開。拓拔野瞧着她的臉容,心中頗爲好奇,不知信中寫了什麼。那白衣女子微微皺了皺眉,沉吟不語。她將血書摺好,隔空遞還拓拔野,道:“公子,縱使這血書交與青帝,恐怕他也不會隨你去蜃樓城。”
拓拔野奇道:“這是爲何?”白衣女子道:“此中複雜,不一而表。公子去了蜃樓城自然知道。”
拓拔野心中大爲着急,突然想到一法,咳嗽道:“那麼,不知仙女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蜃樓城呢?”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只怕不能。”
拓拔野此番心中失望,竟遠比聽得青帝不在爲甚。
正當他搜腸刮肚,彷徨無計之時,突然聽見天湖對岸,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朝陽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
白衣女子微微皺眉道:“朝陽谷的人來了,咱們避上一避。”拓拔野聽得十四郎的聲音,心中正感敗興,聽見她此話,心中大喜,尤其是那“咱們”二字,令他心花怒放,心想:“原來仙女姐姐也討厭他們。”連忙點頭答應。
白衣女子衣袂飄飛,行雲流水,剎那間已經到七八丈外。拓拔野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流將他憑空拔起,隨着白衣女子一路飛去。心中又驚又喜,倒突然覺得這十四郎來得頗有道理,自己可以和仙女姐姐多呆上片刻。白龍鹿緊隨不捨。
白衣女子帶着拓拔野彎了幾彎,進了那三進的庭院,到後院裡停了下來。拓拔野忽覺那氣流突地消失,身子望下一沉,兩腳穩穩着地。
白衣女子淡淡道:“他們不會進到此處。咱們就在這站上一會兒吧。”
拓拔野心中歡喜,心道:“莫說是一會兒,便是一輩子又有何妨?”然而那白衣女子將他望西側的竹叢間輕輕一推,自己卻飄到東側的竹下,再不言語。
拓拔野大爲掃興,正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卻聽見那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朝這邊走了過來,只得作罷。
他所藏身的竹叢恰好斜斜對着庭院的三進大門,可以看見門外的那半面影牆和幾株松樹。月光透過鬆枝照在影牆上,那松枝影子纖細挺拔,彷彿白衣女子一般。
過了片刻,腳步聲很近了。拓拔野立在庭院竹林之後,透過竹葉間隙與重重大門遠遠望去,只見那黑衣少年十四郎與黑衣老者及兩個大漢從天湖邊上出現,神態恭敬的緩緩走來。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衝它一笑,心道:“還是白龍鹿腳程快。先前瞧他們不可一世的神態,還當是什麼絕頂高手呢,豈知走起路來比老太太還慢上三分。”白龍鹿知他所想,龍鬚大舞,得意之態溢於言表。
拓拔野不知,青帝靈感仰爲人孤高傲桀,亦正亦邪,喜怒無常。天下素有“青帝怒,天地裂”之諺。十四郎等人未得青帝應諾,而登上玉屏山,原已心中忐忑,豈敢再大步上山?
十四郎等人走到庭院前,躬身而立,不敢再上前。十四郎又大聲報了幾回,庭院中自然杳無迴應。
這庭院乃是青帝居所,是玉屏山禁中之禁。十四郎自然不敢進來,只是垂手在門外靜候。青帝脾氣孤傲難測,常常閉門拒客。江湖中盛傳當年神帝神農氏遊玩八閩,路經玉屏山,特上山造訪青帝。而青帝竟閉門睡覺,讓神農在門外乾等了一夜。神帝之尊,兩人交情之深,尚且如此,何況十四郎之流。
故而十四郎雖懷疑青帝是否就在院中,但一則使命未就,二則憑青帝之性,即使無人迴應,也不敢斷言定然不在院中,縱有千般不耐,也只能藏在肚裡,滿臉恭敬的站在門外。
拓拔野初時還興致盎然的瞧着他們木塑般的佇立門外,一動不動,但瞧到後來,逐漸興味寡然。
而身邊白衣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又不斷的鑽入鼻息之間,一路癢到心裡。他悄悄的轉頭看去,只見白衣女子立在綠竹下,青絲飛舞,衣袂飄飄,似有所思,彷彿仙人謫落凡塵,看得不由癡了,忽然想到:“倘若她真是仙女姐姐,便終究要回到天上去的。那我豈不是再也見她不着了麼?”如此一想登時心中大痛,淚水險些涌將上來。
他卻不知道那白衣女子此刻心中也正在想他,白衣女子心中春水乍皺,漣漪陣起。日前上玉屏山,原只是漫遊路過,順便拜詣青帝,不想未遇青帝,卻遇見這奇怪的少年。瞧他破落邋遢,不過是普通流浪兒,但不知爲何,自己初一見他,便有親近之感,彷彿自己弟弟一般。這種感覺生平從未有過,當真是怪異已極。是因爲他也能吹得《剎那芳華曲》麼?能將這曲子吹得這般動聽而有生氣的,寥寥無幾,想不到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無意間竟能獲得本族的無鋒劍,吹得剎那芳華曲,可見命中註定他與族中的因緣造化。神帝在南際物化,竟然託付於他,也是因爲神帝瞧出他的特別之處麼?
想到此處,她眼波流轉,朝他望去,見他兩眼微紅,咬牙切齒,緊攥雙拳,心中微感詫異。拓拔野心中正想:“倘若她當真是仙女,要回天界,趕明兒起,我就拜師做神仙,就算是九天神界,碧落黃泉,我也要見她一見。”
白衣女子想道:“他這般難過,是因爲想起神帝了嗎?沒想到神帝竟然會在龍牙巖上物化。倘若天下知道這件事,不知又要生出什麼事端來。難道他是明知將死,纔到那龍牙巖上麼?當年他在那裡眼睜睜瞧着姑姑去了湯谷,今日又在那裡物化。這一切都是天意麼?倘若姑姑知道神帝最後還唱着那首歌,她的心裡會不會歡喜一些呢?神帝將五行譜都傳了給他,自然已經是將他認爲傳人了。但他年紀輕輕,武功魔法全無,單身行走江湖,卻懷有寶書仙丹,那不是如嬰兒攜寶過市,危險之極麼?況且蜃樓城之行,凶多吉少,他卻絲毫不知道。”不知爲何,她心中素來靜如止水,微瀾不驚,今日竟波濤洶涌,對這陌生少年的險惡未來,擔心不已。而這種莫名的擔心不知由何而來,更令她困惑茫然。
兩人正各自胡思亂想,忽聽見遠處半山腰上又隱隱傳來兵器交加與呼喝之聲,都是微微一驚。院門外的十四郎與黑衣老者也是臉上變色。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在玉屏山上擅動干戈?
十四郎“啊”的一聲,想起山下自己布兵把守,倘若有人已經到了山腰,自然是一路殺將上來的。自己手下在玉屏山下動手倒也罷了,但到了山腰還在叮叮噹噹鬥個不休,打攪了青帝的清夢,那不是死路一條麼?臉色頓時變得說不出的難看。但是眼下自己已經恭立門外,倘若再跑開去看個究竟,只怕青帝更爲不喜,心中進退兩難。
拓拔野望着白衣女子,無聲的張嘴問道:“來人是誰?可是青帝嗎?”白衣女子微微搖頭。
那刀兵之聲越來越響,突然有人喊道:“操他奶奶的,木族聖地,什麼成了水妖的地盤了。”聲音粗豪洪亮。
在青帝御苑,竟然有人語言如此不敬,山上衆人無不吃驚。
十四郎再也按捺不住,幾個翻身如閃電般朝那裡奔去,口中厲聲道:“大膽狂徒,青帝御苑,竟敢口不擇言,還不丟下兵器,聽從青帝處置!”
那人哈哈大笑:“小水妖,什麼時候輪到你給靈感仰拎臭鞋?老子還偏要罵!靈感仰,你這個老匹夫!”
白衣女子俏臉薄嗔,似乎想要出去,卻終究忍了下來。拓拔野心中想到:想來這靈感仰便是青帝了。不知他和仙女姐姐是什麼關係?這膽大包天的人又是誰?敢在這裡這般說話,倒也是個英雄好漢。
那人哈哈大笑,叫道:“靈感仰老匹夫,我來了!”瞬息間,遠處一連傳出幾聲悶響,接連有人倒地,一個青衣大漢高高躍上天湖邊的竹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