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那金髮女子斜斜的倚在珊瑚礁上,舉手投足風情萬種,說不出的美豔動人。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頭,沒人給我帶路。”金髮女子格格笑道:“這倒奇啦。從來只有聽說‘寧下黃泉,不入龍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見有人這般不要命的。你這般年紀輕輕,又這般俊俏,即便不爲自己著想,也要替身邊的這個美人著想哪。難不成想讓她守寡麼?”
真珠登時大羞,想要解釋,卻聲如蚊吟,只有自己聽得清。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溫柔可愛,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這等福分。我是來找龍神借東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擔心那金髮女子又談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後。
那金髮女子大奇,格格笑道:“到龍宮借寶?你的膽子也忒大啦。”她碧眼流轉,突然似有所悟,擊掌道:“瞧你這般風流俊俏,難不成是借了寶貝,討佳人芳心麼?”拓拔野不知爲何,對這陌生的美豔女子,竟有說不出的親切感,宛如早就相識一般,笑道:“姐姐當真是神機妙算,一下便被你猜著了。”
那金髮女子聽得他喊“姐姐”二字,登時眉花眼笑,吃吃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歡你都不成。”突然紅影飄動,剎那間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張俏臉竟只隔了數寸湊在拓拔野面前,眼珠轉動,將他上上下下瞧了個遍,笑吟吟的不說話,倒似是在鑑賞什麼至寶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髮女子雖然美豔絕倫,皮膚白膩,但那眼角已有些許魚尾紋。但這非但沒有減損她的魅惑力,笑起來時反倒平添生氣,彷彿那一雙碧眼也會遊動一般。身上陣陣濃烈的體香猶如八月桂花,遍山齊綻。
金髮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麼寶貝?”拓拔野微笑道:“龍珠。”那金髮女子似是吃了一驚,既而格格嬌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龍珠是什麼麼?”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吃吃笑道:“那可是龍神吞吐修煉的元神寄體,若是沒了這個,龍神可便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笑道:“姐姐倒是對這龍宮之事頗爲熟悉麼。”金髮女子笑吟吟的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讓姐姐幫你麼?姐姐倒是想幫你,可惜幫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將我帶進龍宮便成了。”
金髮女子秋波流轉,素手朝外一指,格格笑道:“你的帶路人來啦。”
突然雷聲四起,萬里晴空陡然變暗,烏雲翻卷,黑壓壓的低垂下來。冷風突來,徹骨侵寒。海濤一陣陣的掀起。
真珠低聲道:“一定是海龍來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轉頭四顧,那金髮女子竟已不知所蹤。
狂風怒舞,海浪驀然高高拋起,一道閃電亮過,天地俱白。“轟隆隆”巨響聲中海面突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急速回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旋渦猶如突然炸將開來一般,六隻巨大的海龍獸展翼嘶吼,破浪躍出。
六隻海龍獸比翼滑翔,遮天敝日,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黑色的巨大屏障。六隻海龍獸頸上都套了嬰臂粗的青銅索,齊齊拉著一輛巨大的青銅戰車。從下望去,只看的見八隻極大的輪子在空中飛轉。隱隱聽見車上傳來呢喃與呻吟之聲。那聲音騷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時面紅耳赤,幾欲鑽入海中。
突然戰鼓咚咚,無數人齊聲怒吼。滿海波濤洶涌澎湃,驀地現出數千精壯龍兵,橫眉怒目,氣勢如虹,比之那巡海夜叉所帶領的龍兵,又不知強了多少倍。旌旗林立,迎風招展,旗上一個“龍”字,直欲乘風破去。
戰鼓突止,吼聲齊住。一切都立時寂靜下來,只有那獵獵海風,伴隨著淫浪妖媚的呻吟喘息聲。
拓拔野見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憐惜,微微一笑,將她重新輕輕攬入懷中。真珠臉上一紅,但見他的左手僅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卻又隱隱有些失望。
那六駕海龍戰車緩緩的降了下來,穩穩的落在波濤上。海龍獸扭頸嘶鳴,惡狠狠的瞪著拓拔野。戰車寬大,鏤金飾玉,極盡奢華。絲綢簾幔隨風傾舞,倒不象是戰車,宛如巨牀一般。
那巡海夜叉從陣中奔出,踏浪奔到戰車前,跪倒道:“稟六侯爺,喧鬧生事的便是這小子。”簾幔緩緩拉開,真珠“呀”的一聲,羞得脖頸盡赤,掉頭躲在拓拔野的懷中。只見那戰車上春意盎然,六七個一絲不掛的美貌女子玉體橫陳,衆女中間躺了一個金冠男子,修長魁梧,面目英俊,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懶洋洋的坐直身體,頗有興致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拓拔野一番,瞧見真珠,登時眼放異彩,挑眉笑道:“小子,你倒是豔福不淺,懷裡的小美人魚真是絕代尤物哪。”拓拔野只道他要說出什麼話來,聞言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真珠羞惱交集,眼圈登時紅了。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比不上閣下豔福齊天。”
那金冠男子笑道:“既是如此,我將這七個美女與你交換美人魚,如何?”那七個裸體女子紛紛嬌聲不依,粉拳連捶。但媚眼掃來,瞧見拓拔野俊秀挺拔,灑落自如,登時又暗暗秋波頻傳,倒真似是期盼被交換一般。拓拔野哈哈大笑道:“閣下倒真會做便宜買賣,我這美人魚乃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別說是七個人,便是將普天下的珍寶一併取了來,我也決計不能交換。”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種子。妙極妙極,咱倆可是同好。這樣罷,只要將這小人魚借我一夜,我便帶你進龍宮。瞧見什麼寶貝,只要你喜歡,便儘可以拿去。這總可以了罷?”真珠大驚,一顆心忐忑亂跳,卻聽拓拔野笑道:“龍神我是一定要拜見的,但她卻是千金不賣。”真珠又驚又喜,低聲道:“拓拔城主,多謝你啦。”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沒法子啦。這般美貌的人魚,既然交換不到,那便只有搶啦。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寶貝。”突然戰鼓咚咚,巨浪開處,八隻四丈餘長的獠牙海虎怒吼撲出,夾帶狂風,朝拓拔野當頭撲下。百餘精壯龍兵在四名黑衣大漢的率領下疾風般圍涌而上。
拓拔野心道:“倘若不露出幾下真工夫,將這羣小丑鎮住,便要沒完沒了的糾纏不清。擒賊先擒王,拿住那色鬼,逼他帶我進入龍宮。”當下大喝一聲,突然周身真氣渾然膨脹,遠遠望去青光護體,氣浪迴旋。那八隻獠牙海虎被那瞬息爆發的真氣鎮住,竟然半空摔下,夾了尾巴,縮頸彷徨,低聲嗚鳴不已。衆龍兵也是驚疑不定,氣勢頓減。
拓拔野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麼手段,能搶得我的寶貝去。”手臂一轉,將真珠抱起,雙足一點,踏浪疾行。右手翻轉,青光如刀,一道鋒銳無匹的殺氣沖天而起。雖然這氣刀威力尚不及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但已足以震懾龍兵。
那八隻獠牙海虎悲鳴一聲,竟蜷成一團,簌簌發抖。拓拔野長笑聲中驀然騰空而起,氣刀隨意翻轉,身形如電,剎那間已經衝入龍兵之中,刀光劍影瞬息閃起。拓拔野雖被那狗仗人勢的巡海夜叉與這荒淫好色的六侯爺弄得微有怒意,又求速戰速決,但此行終究是來求人借寶,況且那龍神又是科汗淮舊友,是以並未亮出斷劍,僅以氣刀破敵。
氣刀縱橫飛舞,瞬息間已將衆龍兵斬得潮水般退卻。
拓拔野閃電般穿過龍兵陣羣,朝著那六駕戰車掠去。戰鼓聲中,又有數百龍兵蜂擁而上,重重阻兵依次形成六道關卡,掀起層層巨浪朝拓拔野撲去。
金冠男子坐在戰車上,笑嘻嘻的觀望著,手持金樽,一口一口的淺啜。那七個美女蛇一般纏上來,紛紛嬌聲道:“侯爺,那個人魚有什麼好?竟然捨得用我們去換。”金冠男子哈哈笑道:“你們女人懂得什麼?女人的價值在於擁有她的男人。你瞧那小子,定然不是個簡單人物。他的女人自然也就身價百倍。”他色眯眯的笑道:“這樣的女人,豈能不嘗上一嘗?”一個鳳眼女子撇嘴道:“倘若他帶了一隻母豬來呢?”金冠男子拍拍她的屁股,笑道:“我也得討了來,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怎樣的母豬。”
正說話間,拓拔野已經閃電般殺透重圍,乘風踏浪疾奔而來。
那金冠男子微微一楞,嘆道:“果然好身手!十六蛟!”十六個長身男子閃電般躍出,交錯奔躍,到了距離拓拔野二十餘丈處,突然齊聲長嘯,身形突變,化爲十六條蛟龍,橫空怒吼。
拓拔野哈哈笑道:“來得正好。”手指一彈,“嗆鋃”一聲,斷劍無鋒倏然離鞘破空,旋舞不息。拓拔野凝神聚氣,默唸封印訣,大喝一聲,那斷劍迎風龍吟,光芒四射。十六隻蛟龍悲鳴聲中,竟如落葉隨風,剎那間便被吸入那斷劍之中。
拓拔野衣魅飄飛,長嘯聲中已然撲到。六隻海龍獸狂嘶怒吼,展翼高飛,口中噴出道道劇毒水浪。拓拔野避也不避,渾身真氣瞬息怒放,碧光護體,迷幻流離。那道道劇毒水浪噴到光牆上登時四下激濺,反射到海龍獸身上,登時皮焦肉爛。
海龍獸痛吼聲中,拓拔野如急電般竄起,破過兩隻巨大的龍翼,翻身躍上戰車。無鋒劍如影隨形,劍氣凌厲,直指金冠男子眉心。衆美女失聲尖叫,但那臉上卻是絲毫驚慌失措的神色也瞧不見,紛紛媚眼如絲,似笑非笑的朝拓拔野望來。衆龍兵盡皆駭然,戰鼓頓止,就連那狂風也似乎在剎那間停頓。
那金冠男子擊掌微笑道:“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拓拔野見他臨危不懼,不由也起了敬佩之心,笑道:“承讓了。在下並無惡意,只不過想請閣下帶我進龍宮而已。”那金冠男子笑道:“貴客光臨,何其榮幸。”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兩旁裂開,形成一條寬闊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島。
漫天烏雲突然散盡,紅日耀眼,碧空如洗。那水上大道金光粼粼,珊瑚島上一道紫氣沖天而起。
水道兩側碧浪翻滾,龍兵分列,旌旗獵獵。六隻海龍獸振翼長嘶,並肩齊步,御波踏浪,朝著珊瑚島上那道紫氣奔去。拓拔野見那六侯爺如此爽快,倒也頗爲出乎意料,當下手指微勾,青光頓斂,斷劍倏然歸鞘。六侯爺揚眉道:“小子,你這麼快還劍,就不怕我暗算你麼?”拓拔野微笑道:“倘若如此,那就只能怪我自己有眼無珠了。”
六侯爺哈哈笑道:“好!氣度不凡,難怪這個小美人魚會這般鍾情於你。”真珠聞言大羞,眼圈微紅,蹙眉道:“這位侯爺,倘若你再這般胡說八道,我可要生氣啦。”六侯爺見她含羞薄嗔之態,更是神魂顛倒,杯中美酒險些潑將出來,連聲道:“是是是。”突然又是搖頭又是嘆息,斜睨身後衆女,笑道:“你們全被比下去啦。”
衆女不依聲中,海龍車已經閃電般躍上珊瑚島。那紫氣流轉變換,如巨大光柱旋舞不息。奔得近了,可以瞧見那紫光竟是從珊瑚島中心一個裂開的大洞中射出。巨洞森然,寒氣逼人。隱隱瞧見浪水翻涌其間。
六侯爺道:“小子,此處便是龍宮入口。倘若你不會水中呼吸,還是乘早打道回府罷。”拓拔野微笑道:“有勞侯爺了。”見這六侯爺雖然好色,卻是頗爲光明坦蕩,不由增加了幾分好感。
海龍車高高飛起,破入光柱之中,一時間紫氣迷離,衆人鬚眉皆赤。剎那間一道強大氣旋陡然而生,從裂洞中吸納衆人。車身劇震,筆直落下。水花激濺,眼前一花,隨即一片黑暗。冰冷的海水瞬息吞沒了衆人。
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風捲席,將衆人衝得跌跌撞撞。拓拔野生怕真珠被急流捲走,反手將她緊緊抱住。那光潔滑膩的身子在自己懷中不住的戰抖,依稀可以聽見她那小鹿般的心跳聲。拓拔野想起幾日前,在龍鯨腹中的第一次相遇,她也是這般赤裸一身的被自己抱在懷中,心神盪漾。
黑暗依舊,佳人依舊,然而心情卻不一樣了。想起那淒涼微笑著、靜靜躺於水晶棺中纖纖,拓拔野登時一陣疼痛。驀然升起的慾念與綺想,登時被歉疚與自責所替代。真珠突然感到他的手臂陡然僵硬,不自覺間將自己朝外推開兩分,心有靈犀,彷彿察覺到他內心所想,慌亂羞怯之中,又是說不出的難過與哀苦。當下輕輕的從他懷中掙脫出去,只是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車身猛烈搖晃,似乎已經觸底。再過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六駕海龍車在白沙遍地,綠藻飄搖的海底峽谷奔跑著,兩旁壁立千仞,綿延萬里。海樹藻草,奇花異卉,遍佈周圍。陽光投射到這海底,只剩下微弱蒼白的光芒。
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顆顆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閃爍如燈,照亮這黑暗的海底。
寂靜無聲的海底,連翩翩魚羣都顯得有些寂寞。偶爾有幾隻海獸經過,遠遠的瞧見海龍車,便立即無聲的逃離開去。
繞過巍然高聳、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極爲開闊的海底平原。一座雄偉瑰麗的海底水晶城撲入眼簾。
巨大的水晶罩如天幕一般,將萬里瑤宮罩於其內。水晶罩上鑲滿數以萬計的夜明珠,猶如海底星空,熠熠生輝,將水晶城照得明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紅的珊瑚,交錯疊砌,構成雄偉巍峨的城牆與宮殿。蜿蜒曲折,氣勢恢弘。珊瑚琉璃檐角,層層疊疊,猶如萬千烈火,在海底燃燒。交錯林立的城樓亭閣上,水晶窗鑲嵌在巨大的玉石間,折射出流離幻彩,剔透玲瓏。正中五層城樓,一塊玉石大匾以紅寶石鑲出“龍宮”二字。
城樓上衆多龍兵瞧見六侯爺一行,立時行禮致意。六侯爺站起身來,微笑揮手。
拓拔野當日見著蜃樓城之時,心神劇震,只道已是天下第一城。但這龍宮瑰麗雄奇,竟猶遠在蜃樓城之上。
正目眩神迷之間,那水晶罩突然緩緩打開一角,海水倒涌,激流回旋。海龍車風馳電掣,吮吸間衝入那水晶閘門之中。身後龍兵也隨之涌入。
陡然間聽見仙樂飄飄、人聲如沸。前方城門突然打開,號角長吹,數百龍兵如潮涌出,夾道歡迎。原來這水晶罩內竟然沒有海水,全是新鮮的空氣,因此便如陸上一般,可以聽見諸種聲音。
六侯爺哈哈大笑,駕車徑直奔入城門。拓拔野仰望城樓,只覺巍偉雄奇,宛如要壓將下來一般。穿過城門,便是寬敞大道,一路上瑤宮玉宇、瓊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經之處,衆人無不對六侯爺躬身行禮。瞧他們滿臉納悶驚詫,想來都是猜度這車上少年何方神聖,竟敢大喇喇的坐在六侯爺身旁。相形之下,真珠的清麗容光,倒沒有那般引人注目了。
過了兩道城門之後,衆龍兵不再尾隨,自行分列退散。只有八名親兵騎著海獸,隨車馳騁。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宮殿前,海龍獸收翼嘶鳴,住足不前。車上衆女也一改常態,斂首垂眉,連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宮門前六個白甲大漢躬身道:“見過六侯爺。”六侯爺翻身下車,笑道:“小子,此處便是龍神陛下的御宮禁地。隨我來吧。”拓拔野微笑道謝,想起衆人所說,龍神喜怒無常、正邪難分,又有無邊法力,心中不禁也有些緊張。當下牽著真珠下車,隨著六侯爺朝宮殿裡走去。
宮門之內,玉牆圍合。庭院中,珊瑚樹與諸多說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錯落叢生,絢麗斑斕。琉璃小路曲徑通幽,珍珠與夜明石在琉璃下閃閃發光,人行其上,如履銀河。幾株海底喬木上,色彩豔麗的魚鳥啾啾而鳴,更添寂靜。
分花拂柳,穿林過河,便是一座三層樓的瑰瑋樓閣。隱隱聽見絲竹之聲,綿綿繚繞,若有若無。幾個盛裝宮女瞧見六侯爺,都是面泛紅暈,碎步上前,行禮低聲笑道:“六侯爺,陛下和諸位王爺大臣,都在行宴,就等你啦。”
六侯爺笑道:“你們怎麼不上去陪哪?難道是想見我想得吃不下飯了麼?”諸位宮女紛紛笑啐道:“越來越沒正經了,讓陛下瞧見了,非剁了侯爺的舌頭下酒。”推著他道:“快上去罷。”似乎方纔發現拓拔野與真珠,面面相覷,都是訝然之色。
六侯爺笑道:“這是侯爺的客人。別拿媚眼勾人,他可是有了主的。”衆女紛紛笑叱,推搡他前行。六侯爺順手摸了諸女幾下,方纔容光煥發的帶著拓拔野與真珠朝樓上走去。
碧玉臺階迂迴而上,壁上瑪瑙宮燈鑲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絲竹樂聲越來越響,杯盞交錯、笑語晏然。
眼前一亮。寬闊的大廳中,燈光眩亮,人影憧憧,數十麗裝舞女綵帶飄飄,衣魅曼舞。地上是由海蠶絲織成的七色地毯,富麗堂皇。兩側玉石欄杆上嵌著菱形鑽石,與頂樑、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輝映,五光十色。
華服貴人分坐兩列,杯盞交歡,談笑融融。遠處正中的玉牀上,一個王者側身倚肘,興致勃勃的瞧著舞蹈,身側珠光眩目,照得拓拔野有些睜不開眼來。
六侯爺大聲笑道:“小侯來遲,還請陛下恕罪。”絲竹頓止,舞女迴旋退避。六侯爺與衆人招呼,欣然入座,望著拓拔野笑道:“小子,你不是要來拜見龍神陛下麼?還不行禮?”廳中衆人的眼光齊刷刷的掃向拓拔野。
拓拔野拉著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禮道:“在下湯谷城主拓拔野,代斷浪刀科汗淮拜見龍神陛下。”廳中衆人聽見“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譁然。
突然聽到一個嬌媚無比的聲音道:“免禮。你入座罷。”拓拔野登時大震,霍然擡起頭來,定睛望去。那玉牀之上,慵懶斜倚的王者,金髮碧眼,紅衣似火,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見的金髮女子!
難道傳說中神秘莫測、正邪難分的龍神竟是一個女子麼?拓拔野瞠目結舌,又驚又奇,隱隱的又有些須歡喜。當下微笑道:“原來是姐姐,那可當真再好不過。”
數百年來,見著龍神,斥罵者有之,求饒者有之,阿諛奉承者有之。但說出這麼一句話的,卻只怕是不僅空前,而且絕後了。
一時間,廳上衆人勃然驚怒,紛紛喝罵道:“大膽小賊,想找死麼?”“無恥狂徒,龍宮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便要掀起桌子,提刀和他拼命。
龍神格格一笑,道:“大家都坐下罷。既然能進得了龍宮,便是貴客。這般待客,傳了出去,豈不是墮了我龍宮的聲譽麼?”衆人這才止住,但都是怒容滿面的瞪著拓拔野。
拓拔野絲毫不已爲忤,微笑著朝龍神躬身謝禮,拉著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爺的身邊坐了下來。六侯爺拍拍他的肩膀,嘖嘖道:“連陛下都敢調戲,小子,你的色膽比我還要大啦。”
管絃齊奏,輕羅曼舞,大廳上僵硬肅殺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兩個侍女蓮步輕移,款款上前,爲拓拔野和六侯爺斟倒美酒。拓拔野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臉上卻毫不在乎,與六侯爺談笑自若,觥籌交錯。
那六侯爺似是與他頗爲親熱,一面敬酒,一面低聲向他介紹廳中衆人。這廳上的三十六人無一不是東海龍族中的皇親國戚與朝中重臣,每一個都是跺跺腳山河變色的人物。拓拔野對大荒、四海之事知之不多,倘若換了旁人,只怕早已聽得臉上變色。但於他聽來,卻與阿貓阿狗並無二致。六侯爺見他面不改色,對他的欽佩與激賞之意又增加了幾分。
拓拔野掃望衆人,見彼等盡皆冷眉怒色,朝自己看來,心道:“此次龍宮之行只怕沒有那麼順利。事關纖纖性命,倘若實在不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搶了龍珠去。”目光移到龍神身上,恰好撞見她笑意盈盈的眼光,當下微笑舉杯,遙遙致意。
一曲既終,衆舞女緩緩退下。龍神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東海龍宮雖然鄙陋,但也不是隨意可以進得來的。你能到這翡翠閣上,也真難爲你啦。”拓拔野微笑道:“虧得侯爺指引。”六侯爺笑道:“陛下,侄臣愚笨,被他擒住帶路,丟了陛下的顏面。還請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廳中衆人都大爲驚異。只道這少年是六侯爺的朋友,豈料竟是如此。六侯爺雖非龍宮中第一等高手,卻也絕非魚腩之輩,竟被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制住。當下對這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起了一絲忌憚之意。
拓拔野微笑道:“侯爺好客,故意讓我的。”龍神格格笑道:“龍六,我瞧你多半是看上了人家身邊嬌滴滴的美人魚,這才故意輸給他,誘敵深入罷?”廳中衆人哈哈大笑,紛紛望向真珠,見她清麗絕俗、羞怯動人,心動之餘,都覺得以六侯爺的性子,這個推斷多半成立。
六侯爺笑道:“陛下聖明。侄臣雖然技不如人,但這美人卻是決計不能鬆手的。”龍神笑吟吟道:“我看你是白費心計啦。”她眼波流轉,盯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城主,你說代科汗淮來看我,這可是真的麼?我有好些年沒瞧見他啦。”左席一位瘦長老者冷冷道:“陛下,科汗淮四年前已經戰死於大荒蜃樓城,這小子信口雌黃。”拓拔野適才聽六侯爺介紹,知道此人名叫敖鬆霖,乃是龍族七大長老之三,性情冷傲。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長老,科大俠戰死與否,還無定論,你不必急著斷言罷?在下有幸與科大俠共過患難。四年前,蜃樓城被水妖奸計攻破之時,科大俠將這枝珊瑚笛子交給在下,讓我以此爲信物,拜見龍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時,科大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龍神陛下。受人之託,縱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來。”他不動聲色的一句馬屁果然拍得龍神大爲歡喜,笑靨如花。
拓拔野將腰間珊瑚笛輕輕拔出,高舉過頂,朗聲道:“這枝珊瑚笛子便是從前龍神陛下送與科大俠的神器。人在笛在,總不會有錯罷?”珊瑚笛豔紅似火,在珠光寶氣輝映之下更是眩目奪人。衆人都認得那笛子,默不作聲,面面相覷。
一個十尺來高的大漢哼了一聲道:“這枝笛子確實是獨角獸笛。但是是不是科汗淮給你的,誰也不知道。我瞧你多半是水妖的奸細,想拿這個笛子到龍宮來耍弄陰謀。”衆人紛紛附和道:“正是。”六侯爺低聲道:“這漢子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瀾椎,難纏的緊。不用理他,否則他便要和你比武。”
話音未落,那哥瀾椎已經大踏步的走到廳中,朝龍神拜禮道:“陛下,科汗淮是龍族的好朋友,慘死大荒,弟兄們都不平的很。倘若這小子當真是科汗淮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們的貴賓。但如果是水妖的奸細,那便決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龍宮。”
龍神盯著拓拔野,嘴角牽起一絲微笑,道:“哥將,那你有什麼好建議呢?”哥瀾椎大聲道:“既然這小子說科汗淮將笛子交給他,那他自然會懂得馭使珊瑚獨角獸的法子了。倘若他能用這笛子,擋住龍神鼓與海王編鍾,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傳人。否則,便大卸八塊,以泄憤恨。”
龍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拓拔野,嘴角笑意說不出的動人,似乎在詢問他的意思一般。拓拔野綻開一個魔魅的微笑,倏然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推案起身,笑道:“一言爲定。”
真珠久居東海,對龍神鼓與海王編鍾的威名如雷貫耳。那龍神鼓乃是以海上兇獸“海雷犀”的肩胛皮爲鼓,南海“鹿角王龍”的硬角爲槌,製成的戰鼓。每擊一下,聲音可傳至千里之外,連環槌擊,如地震海嘯,所向披靡。海王編鍾乃是以北海玄冰鐵與東海龍牙石製成,威力僅次龍神鼓。鍾鼓齊鳴,威力之盛,不可想象。
真珠面色雪白,不顧衆人眼光,不斷的拉拽拓拔野的衣服,低聲道:“拓拔城主,你…你別去。”拓拔野微微一笑,低聲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什麼鼓也震不裂。”輕輕的握握她的手,大步走到廳中。
真珠心下大急,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的打轉,鼓起勇氣,轉頭柔聲對六侯爺道:“侯爺,你心腸好,幫幫拓拔城主罷。”六侯爺見她楚楚可憐哀求的神情,心軟之餘,又微微有些醋意,搖頭笑道:“這小子可當真是好福氣。”咳了一聲道:“你放心,一有危險,我便讓陛下下令停止。”
真珠低聲道:“多謝你啦。”但心中仍是說不出的擔憂害怕,砰砰亂跳,朝廳中望去。
那哥瀾椎喝道:“擡龍神鼓!”另一個彪形大漢也大步走到哥瀾椎身旁,喝道:“海王編鍾!”這漢子渾身黝黑,顴骨高聳,額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龍神軍中,龍神鼓與海王編鍾素來由這兩人擊奏,但同時共鳴,卻是百餘年來第一次。
數十大漢吃力的將一個縱橫近丈的紅色巨鼓擡到廳中,又有數十大漢將一套三十餘隻黑漆漆的編鍾擡了上來。那編鍾不小心撞到玉石柱上時,發出一聲鏗然的巨響,登時將衆人震得微微一晃,臉色極是難看。真珠被那聲音震得險些暈了過去,若非六侯爺扶住,已經倒在席上。
編鍾與巨鼓方甫放下,衆大漢便急速退了出去。廳中衆人紛紛取出海蠶絲的布帛塞住耳朵。哥瀾椎與班照也緩緩的將雙耳塞住。只有龍神與拓拔野絲毫未動。
龍神微笑道:“拓拔城主,這鍾鼓厲害得緊,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啦。”拓拔野點頭笑道:“是。”暗暗意守丹田,御氣經脈,真氣四下游走,護住周身。腦中飛速運轉,回憶當日科汗淮傳授的金石裂浪曲。那曲子雖然極是怪異艱澀,但拓拔野對於音律,素有天才,越是奇怪的曲子越是過耳不忘。沈思片刻,那曲子已經瞭然於胸。當下微笑道:“兩位,請罷。”
那哥瀾椎大喝一聲,全身暴長,面目獰惡,真氣鼓舞,華服飄飛,右手猛地高舉粗大的王龍槌,重重的擊打在龍神鼓上。
轟然巨響,如萬千焦雷瞬間齊鳴。真珠雖然塞住雙耳,仍被那巨大的聲浪擊得氣血翻涌,煩悶欲嘔。瞧見拓拔野猛然一震,彷彿便要摔倒,心中大急,想要大聲呼喚,卻發不出聲來。
班照雙手疾舞,龍牙石狂風暴雨般在海王編鍾上敲擊,宏聲巨響中,氣浪排山倒海的肆虐拍擊,與那震天裂地的龍神鼓交織共震,猶如山崩海嘯,不可阻擋。
拓拔野只覺千萬股巨浪分合離散,從四面八方狂烈的撞擊自己。耳膜轟然作響,彷彿便要炸裂。當下氣隨意轉,蓬然真氣陡然彙集雙耳,那空茫疼痛之意登時舒緩。凝神聚氣,真氣如滔滔江海周身流轉不息,過得片刻,耳邊那萬千焦雷鑼鼓之聲逐漸淡去,隱隱可聞而已。
但自己真氣越盛,越是堅如磐石,便越是覺得那四面的氣浪暴烈洶涌,撞擊得自己五臟六腑顛來倒去,經脈彷彿都要錯位一般。聲音雖然越來越小,但那攻擊力卻越來越強。哥瀾椎與班照的每一次重擊,都如同千軍萬馬齊齊踏將上來。周身骨骼被那氣浪摧拉撞打,咯咯作響,似乎隨時都要散架。
真珠見他東倒西歪,面色慘白,渾身發出奇怪的聲響,心焦如焚,頻頻的望向六侯爺,只盼他出言制止。但他皺眉凝神,目光炯炯的盯著拓拔野,沒有瞧見她哀憐的眼神。
哥瀾椎與班照見拓拔野仍不倒下,心中又是驚詫又是敬佩。這少年真氣之強,當真少見。眼見龍神、衆長老在座,挾龍神鼓與海王編鍾之威,倘若久戰不下,豈不是太沒面子。兩人對望一眼,頷首示意。
只見哥瀾椎調起潛龍真氣,驀地高高躍起,呼喝聲中,雙手齊齊敲下,一道巨大的紅色氣旋在那龍神鼓上驀然爆放,如彎刀閃電狂舞激旋,疾劈拓拔野胸腹之間。與此同時,班照穿梭跳躍,剎那間奏響所有編鍾,隱隱可見三十餘道氣浪如層層巨浪,倏然洶涌,將拓拔野吞沒其間。
廳內真氣狂烈,整個翡翠閣都劇烈震動起來,珠光搖曳,白玉欄杆忽然斷裂。
廳中衆人被那瞬息怒爆的真氣撞得氣息亂涌,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朝後滑動。真珠強忍疼痛,定睛望去,只見拓拔野突然低叫一聲,朝後上方高高拋起,面色煞白,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真珠失聲尖叫,淚珠瞬息模糊了視線。
拓拔野被那狂暴已極的氣浪四面夾擊,猶如長堤浪決,再也抵擋不住,被撞得高高躍起。經脈紊亂,翻江倒海,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但說也奇怪,這一口鮮血噴出之後,煩悶之意立消,身在半空飄搖跌宕,無所依伴,卻比之先前苦苦硬撐要舒適百倍。彷彿剎那間成了一葉扁舟,在那萬千氣浪中隨波逐流,雖然驚險萬狀,卻並無翻船之虞。
拓拔野心中大奇,還不待細想,哥瀾椎與班照又是一陣風雷疾鼓、暴雨編鍾,氣浪滾滾,橫掃而來。拓拔野真氣護體,意念如鐵,猛然將真氣積聚右掌,迎面向那鍾鼓混合真氣劈去。一道綠光從掌沿蓬然暴吐,急電般勁射而出,將那洶涌氣浪從中斬斷,挾帶風雷之勢嗚嗚呼嘯,擊撞向哥、班二人。
這一式“碧春奔雷刀”,乃是木族武功之中最爲霸道的手刀,大開大合,如驚雷忽響,萬物勃生。加上他雄渾無匹的長生訣真氣,更是無堅不摧。素以威霸之勢稱絕東海的龍神鼓與海王編鍾,竟也被他瞬息破入。
那哥瀾椎與班照面色大變,喝了一聲:“來的正好!”,猛地將那龍神鼓與編鍾豎起,“奔雷刀”重重撞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鍾上,登時“!啷”一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衆人眼前一花,只瞧見千萬道氣浪光環沖天而起,四下亂撞。
大廳一陣劇震,珠光搖曳,玉石崩裂,寒冰石案也相互碰撞。衆人驚呼,被那四逸的氣浪拍擊得仰身而倒。六侯爺心中大驚,立時翻身將真珠壓倒,覆在她的身上。與此同時,幾道真氣激卷而來,掀起一張寒冰石案,驀然撞擊在他的後背上。六侯爺雖有真氣護體,卻也忍不住痛吟一聲。
真珠突然被他壓在身下,只道他乘亂非禮,驚惶羞憤,便要揮手打他耳光。見他臉色痛苦,驀地恍然大悟,感激愧疚之下,這一巴掌便頓在半空,柔聲道:“你…你沒事罷?”六侯爺見她眼波溫柔,滿臉關切,蘭馨之氣纏繞鼻息,登時心花怒放,神魂顛倒,那疼痛早已微不足道。正要回答,卻見她驀然驚醒,奮力將他推開,驚呼道:“拓拔城主!”
回頭望去,那“碧春奔雷刀”撞擊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鍾上,激起的巨大聲響氣浪,急速回旋,反覆折轉,盡數打在拓拔野的身上。拓拔野登時又被擊得高高拋落。真珠心中大痛,哭著叫道:“住手!”
然而廳中宏聲巨響,這一聲嬌弱的呼叫,連她自己也聽不真切。
拓拔野被這一擊撞得極重,險些便要暈死過去。在半空翻轉之時,又感到那萬千氣浪、強霸已極的力道在周遭澎湃流轉,自己隨勢起伏,任意東西,相較之下,反倒沒有那般痛苦。突然心中一動,如醍醐灌頂:“是了!神農《五行譜》中所說的‘五行相化’、‘因勢力導’便是指得這個麼?以弱勢之力與強勢之力對抗,倘若直攫其鋒,必定不是對手,只能順其之勢,借力消力,先求自保。我真氣雖強,卻仍難以與這龍神鼓、海王編鍾匹敵。除非能一舉將鍾鼓擊碎,否則這般強行爲之,必定要被這反擊之力累死。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化身其中,以柔克剛!”
當下精神大振,閉目凝神,以意念感應身外縱橫四逸的真氣。左側有四道氣浪席捲而來,右側有三道氣浪,頭頂有兩道氣浪,腳底有三道氣浪。他默默在心中計算,然後立時調氣丹田,將真氣積聚於左腳腳底。十二道真氣齊齊撞將上來,未遇他的護體真氣,便自相撞擊消解,果然是左下方的真氣仍有盈餘。拓拔野非但未受其害,反而借著那股氣浪飄然而起,說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大喜,依法炮製。雖然起初之時,仍有些應接不暇,但稍過片刻,便已運轉自如,遊刃有餘。真氣在體內迅速流轉,藉助體外最強氣浪,消除其他方向的撞擊力。如此在空中悠悠盪盪,如風中鳶箏、海里游魚。
廳中衆人見拓拔野雖然被氣浪卷舞其中,忽東忽西,極盡驚險之狀,卻始終未有大礙。他的臉上更是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來,似乎對這一戰,已有了必勝的把握。衆人心中驚疑不定,對這神秘少年敬畏之心越來越深。
六侯爺見真珠緊張焦慮的翹首觀望,嘆了口氣,在她耳邊大聲說道:“小美人兒,不用擔心啦,你的拓拔城主厲害得緊,一時半刻死不了。”真珠聽不見他的聲音,猶自緊張的望著拓拔野,嚥了一口香津。那雪白修長的脖頸韻律的收縮,瞧得六侯爺登時胸悶氣堵,險些喘不過氣來。
又過了片刻,拓拔野對這辨析真氣、調氣借力已經圓熟自如,任憑哥瀾椎與班照將那龍神鼓、海王編鍾敲得震天響,他也隨波逐流,安然無恙。當下將珊瑚笛子在指間玩轉,旋舞一番放置脣邊,運氣丹田,開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鍾鼓海嘯山崩的渾渾宏音之中,突有艱陡峭厲之聲鏗然響起,如亂石穿空,驚濤裂岸,破雲而去。衆人俱是一驚,突然明白拓拔野已經奏響了《金石裂浪曲》。座中衆人大半都曾聽過此曲,當下凝神傾聽。
笛聲激越冷峭,如雪山冷月,險崖飛瀑。在那洶涌雄渾的鼓聲、鍾聲之中,歷歷分明,了了在耳。哥瀾椎與班照天生神力,見拓拔野始終逍遙不倒,反以高越笛聲回擊,聽那韻律,果是至爲艱澀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驚且佩,奮起真氣,敲鍾擊鼓。一時間,鼓聲如風雷裂谷,千壑回聲,鍾聲噹噹,似汪洋海嘯,席捲千里。
廳中衆人紛紛盤膝閉目,意氣相守。六侯爺悄然御氣,將真珠護在潛龍真氣之內。瞧著她那雪白脖頸,飄搖髮絲,在聲浪中弱不禁風的翹首之態,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這小美人魚的的一顰一笑,有如巨大魔力,讓他心旌搖盪,不能自已。這一刻,廳內的驚心之戰,於他來說,宛如千里之外的寂寞風雨。
拓拔野笛聲越來越高,越來越陡,猶如隨風繞行華山,瞬息千里,峭崖陡壁,咫尺鼻息。那鼓聲重如泰山,每一次擊打都有如地震,鍾聲越急,狂風起浪,所向披靡。大廳之內,早已一片狼籍,石案四傾,欄杆斷亙,夜明石也灑落了一地。衆人只覺風聲呼嘯,氣浪卷舞,眼睛都睜不開來。若非氣沈丹田,早已被連地拔起,隨風捲去。心中驚駭,對這少年的身份已經漸少懷疑,但那憂懼之心卻油然而起。以他今日之年紀,竟已有如許驚人的真氣與念力,假以時日,四海之內,又有誰是他的敵手?
但驚駭之甚,莫過於哥瀾椎與班照二人。他們幾已竭盡全力,以二人真氣,挾此龍神鼓、海王編鍾的神威,尋常一流高手早已被震碎內臟骨骼而死。但這少年不但渾然無事,竟還能從容調御真氣,吹奏這艱澀高亢的怪曲。那笛聲如利刃尖刀,劈入鍾鼓之聲中,滔滔不絕攻襲而來,難以抵禦。稍有不慎,便要岔氣亂息,經脈倒錯。
笛聲節節攀升,從容折轉,到那最高處時,突然如熔岩齊噴,雪山崩舞,四下炸將開來。千萬種聲音齊齊奏響,宛若萬馬奔騰、千江匯海。剎那之間,那龍神鼓突然頓挫,海王編鍾驀地失聲。哥瀾椎與班照面色青紫,臉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諸多氣浪推擠得奇形怪狀。兩人悍勇,雖然被壓至下風,卻猛然一聲大喝,站起身來,鼓起真氣,發狂也似的敲擊鍾鼓。
突然一陣狂嘯,那龍神鼓、海王編鍾上驀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閃耀之間,一隻巨大的黑色海雷犀從那鼓中狂吼著躍出,口吐霹靂,肩夾狂風,朝拓拔野撲去。幾乎便在同時,二十餘隻似牛非牛的海獸從編鍾中奮蹄昂首,擺尾躍出,從四面八方夾擊拓拔野。
在這緊要關頭,哥瀾椎與班照解開龍神鼓與海王編鍾的封印,釋放出困於其中的兇猛獸靈,意圖一舉擊倒拓拔野,保存顏面。海雷犀雖非大荒十大凶獸,卻也是極爲暴烈兇猛的海上兇獸,魂靈被困既久,直如瘋狂。
拓拔野在空中悠然旋轉,衣袂飄飄,清雅灑落,宛如仙人。真珠心如鹿跳,突然撞見拓拔野的眼光,登時暈生雙頰,慌亂無措。拓拔野的目光突然望向龍神,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十指跳動按捺。笛聲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倏然壓過了龍神鼓與編鍾。排山倒海的笛聲中,一道紅影一閃,自那笛中沖天飛起。既而一聲驚雷般的怒吼,震得樑棟簌簌搖晃。
衆人齊聲驚呼:“珊瑚獨角獸!”
半空之中,一隻巨大的怪獸昂然而立,周體通紅,似犀似兕。頭頂上一支彎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藍幽幽的雙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兇光閃爍。怪獸仰頸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凜凜,大有君臨天下,惟我獨尊之勢。那海雷犀與衆海牛怪登時駭然驚服,伏地低首,哀鳴不已。
笛聲鏗鏘激越,浩瀚奔騰,那珊瑚獨角獸嘶吼縱躍,蓄勁待發。哥瀾椎、班照搖晃踉蹌,雙臂如負千鈞。突然“蓬”的一聲巨響,煙塵瀰漫,幾張石案應聲而裂。循聲望去,那龍神鼓竟被笛聲霍然擊破,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
忽聽龍神格格笑道:“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將此曲吹成這樣的,除了科汗淮,也沒有幾個啦。”聲音柔媚,卻壓過所有樂聲,清清晰晰的傳到衆人耳中。拓拔野心道:“撒網捕魚,見好就收。”當下笛聲激越高亢,吹奏封印曲。那珊瑚獨角獸仰天狂吼不已,突然間身形扭曲,化爲青煙,被吸入笛中。
笛聲頓止,廳內一片寂靜。只聽見衆人的呼吸與心跳聲。哥瀾椎、班照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茫然的盯著拓拔野,半晌才道:“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