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呆了呆,淡淡的唔了一聲。
沒錯,淳于是說過他父母雙亡,也說過他父親是軍醫,隨軍而行數十年,母親跟隨父親在西北邊疆駐守十數年。然而,沒有想到是這個樣子。
潘樓街的宅邸,現在想想,應當是宋徽宗送的吧。自己救命恩人的兒子,父母雙亡,沒有什麼親近的親戚,送一個宅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只有這個原因,淳于纔可以在潘樓街留着這麼大一宗房產自己住而不引起權貴人家的強行搶奪吧。
怪不得淳于說,是父親的朋友給的。當時就奇怪,哪個朋友錢多到這種程度。
因爲這樣的身份,所以註定是不方便請他過來了。就比如說是誰誰誰家裡的水田有了什麼病,附近方便的人都不懂得治,怎麼辦呢?某人說,去北京請袁隆平吧——這話沒錯,袁老師絕對能治,只是白癡纔會去做。
淳于雖然沒有達到那個境界,但也不是一個小小的不明人士能用得上的醫生。
“這些特別訓練的人一般訓.練方式極爲變態慘烈,”何蘇釋上前探了探傷口,轉過頭對蘇沉說道,“長期高強度的訓練和搏命,精神極度緊張,讓受訓者出於習慣性的時時警惕狀態,這會破壞人體免疫系統的平衡穩定,當生理和心理同時受到重度創傷的時候,機體會出現強烈的應激性反應。”
蘇沉想了想,回道:“以前說越以前.說越是不生病的人,生起病來就越嚴重,是不是也是這個道理?”何蘇釋點點頭,“我認得一些醫院的老醫生,都說這類的人一旦遇到極重侵害、嚴重受傷大量病毒細菌感染時,往往會產生激烈的免疫反應,然而過激的免疫反應卻不一定全是好事,雖然有利於調動抵抗力抗菌殺毒,但是也在短期內會造成大量組織細胞壞死,死掉也是正常的。”
蘇沉翻個白眼,去,這人受拷打.到這個程度,平常人才更難撐下去吧,也是受過極度嚴酷的訓練的人才能撐這麼久罷了。她忍不住把想到的話說了出來。
崔適然站在一邊不說話,聽着兄妹兩低聲交談。
何蘇釋輕輕的揭起傷者肚腹上破損的衣料,看了.看裡頭的情況,“其實這樣的傷對他來說也不是必死的,只是不知道受到了什麼刺激導致這人一點求生意識都沒有了。”他指着傷者肚子上的傷口道,“這是刀口的傷,這個是鐵棒刺的,胰臟和脾臟都受傷了,腸子和胃都被刺穿,胃酸流出來導致了強酸腐蝕。”
蘇沉轉過頭不敢去看,嘴裡猶自問道:“你又不是醫.生,說起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何蘇釋不說話,只是打開一旁的醫藥箱動手替.那人療傷,過了許久才喃喃的道:“都不知道,你還有沒有活着……”
他聲音極微小,蘇沉和崔適然都沒有聽到。
因爲傷者身上.的傷勢過於嚴重,何蘇釋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便讓蘇沉過來幫忙。她雖然怕看傷口,但沒有辦法推辭,只能上前去忍着嘔吐的衝動清理傷口之類的。直至東方魚肚白了才上車回家。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纔起來,想着要去唐母那邊請安。果然到的時候永嬌早在內房裡坐着了,笑嘻嘻的拉她坐下問東問西的。
雖然大半年沒見,但是說得幾句話,彼此之間的熟稔感很快就回來了。說了半日話,蘇沉見元芳和元柔都沒有過來,不由奇道,“大姐姐和三姐姐呢?今日怎麼不見過來請安?”
永嬌本來說得興高采烈,現在聽她一問,卻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笑着道:“大姐姐和三姐姐在上課呢。”
上課有什麼稀奇的,幹嘛做出這樣一副德行……何況,上課和請安又沒有衝突。
“還是沈老師麼?”她想了想,問道。
永嬌撇撇嘴,“沈老師被你爹帶出去了,”說着kao近了一些,“要不要帶你去看看?”
不用了……上課而已,又不是沒見過老師。
像是看出了蘇沉腦子裡想着什麼,永嬌嘿嘿笑了兩聲,“這個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先生,據說是巴蜀有名的才子,因爲家族訓導不得入仕他便沒有參加科舉,但是京內人人都說如果他去,狀元是穩穩的!”
蘇沉不由得搖搖頭,她凌晨纔回來,又加上昨晚看到的東西恐怖得很,老是做夢夢到被人追殺、全身血跡、腸子都流了出來,根本就睡不好。今早差點連早飯都吃不下去。然而即使是現在這個本能大於理智的狀態,依然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永嬌話裡的矛盾,“沒有參加科舉又怎麼能確定狀元是穩穩的?況且這樣一個才子,居然跑來我們家裡頭給姑娘當教書的老師,怎麼看怎麼覺得不正常不符合邏輯吧。”蘇沉一面說一面想,古代的才子一般年齡跨度很大,但是許多都是四五十歲的,這個老師不知道有沒有四十。
以前聽何蘇釋說他在蘇州的州府學堂裡上課,有一個才子做的文章極爲老到,她沒忍住好奇心問了一問,居然那人已經六十多了,後來何蘇釋又說他五六十歲的同窗一抓一大把,五六十歲的才子也是隨手都能數出個十個八個的。弄得她後來聽到才子都會面前不由自主的浮上一張鬍鬚長長,鬢髮皆是斑白的皺紋臉,吐血得很。
永嬌一臉“我不認識你”的表情,“人家是想要借看我們府內藏書才跑來家裡頭的,真是的,說得這麼難聽。”她似乎很不滿蘇沉對那老師才學的質疑,“他想奉上幾本什麼孤品珍品之類的,和二叔叔交換,來我們府上看書,你爹又不在家,奶奶跟二嬸嬸說了一聲就做主隨他住下了。老師因爲見奶奶不肯收他的東西所以才自作主張在這裡教書的。”
她見蘇沉依然滿臉不以爲然,更是積極的爲那老師喊冤,“以老師的才學,去國子監當教授也是值得的,只是他不肯去,只是四處遊訪,到處去找尋藏書豐富的人家。奶奶前日還說老師教我們幾個女學生可惜得緊了,還在想要不要把哥哥們叫回來跟着他上課呢!”
行行行,知道他強了,就別折騰何蘇釋他們了……
蘇沉無可奈何的違背良心說了幾句相信了的話,才堪堪把永嬌滔滔不絕的勁頭止了下來。大概永嬌也是聽出了她口氣裡的違心,看出了她面上的糾結,很是不肯罷休,又撿了幾個那先生的故事說了一通。
這次蘇沉倒是饒有趣味的聽了下來,只是,“照你這樣說,這位老師今年方弱冠,由於種種客觀並主觀原因尚未婚配,品相皆佳?”她把後面的一句——適合用來發展革命感情,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師生戀給嚥下了,沒說。
“什麼嘛!什麼叫‘客觀並主觀原因’?”永嬌用眼神狠狠的唾棄她,但是一面卻臉上微紅,沒有否認,“人家說了這麼一大堆,你總結出來的就是這個?!”
稀奇,永嬌這個沒心沒肺的厚臉皮也會臉紅?真是老鐵樹開花,嫩烏龜生蛋啊。她笑着調侃道:“我也不想總結出這個呢,不過你說的重點似乎只是圍繞這個來了……”
不論是在某處某處吟詩作文震撼住了滿堂士子,或是在某某某官員處隨意清談,讓多少多少人爲之傾倒,永嬌你貌似都不忘記對他面容長相兼不亂惹女子芳心這幾點做詳細描繪呵。
真是,顯而易見的好感……
永嬌臉更紅了,“你是沒見到,見到之後會怎樣還是兩說的!老師那樣的脾氣品貌,正常人都會喜歡!我仰慕他是正常的事情!”她只是嬌羞了一小會,個性裡佔主要部分的性格馬上就冒了頭,極爲爽利的道。
蘇沉倒是沒有想過居然會聽到她說“仰慕”,險險嚇了一跳。不過雖然女紅詩書這類的東西她比不上何府上的從小訓練的大家閨秀們,若論起對人的見識來,一百個何永嬌加何元芳何元柔都比不上一個何蘇沉。
去,當她大學時的低空略過的心理學白學了?當她二十來年裡頭見過的帥哥醜男美女恐龍是白擺設的?
蘇沉含笑不語,也不再接口打擊永嬌了。她們天天呆在深閨裡頭,略平頭整臉的外人都難得見到一個吧?對一個長得過得去的所謂“才子”有些好感,貌似也是正常的。
怨不得跟侍衛家丁私奔的女生層出不窮。雖然習慣了按照父母安排生活,但是叛逆的應該也會有吧。與其嫁給不認得的人,說不定哪個“大逆不道”的女生就一時衝動,願意跟認得的平頭正臉的又人品稍微過得去的侍衛過一輩子呢。
想到這裡,蘇沉心裡不由得默默的思忖着從小到大見過的帥哥,沒等把名字列出多少來,永嬌卻湊了過來,“去看看啦,我就不信你見到了還像現在這樣嘴硬!”
蘇沉無語。
“真是稀罕,你既是仰慕那老師,怎麼今日竟捨得不去上課跑來陪我?”
永嬌嘟起了嘴,“哼”了一聲,“好意來陪你,你不感動便罷了還要嘴上說話來刺我,小心我生了氣下次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