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子解掉白色襯衣的最後一個釦子,休息室裡的暖氣開到最高,沒有讓她感到寒冷。
她踢掉腳上那雙款式古樸的皮鞋,輕嘆一口氣,忽然不想理會鬆掉所有衣釦的襯衣,往後一靠,緊繃的神經終於感覺到輕鬆。她將雙腳擡起來踩着椅座,雙手環抱緊貼的膝蓋,下巴輕輕點在手肘上。
“呼……”
她將黑色的長筒襪緩緩拉下,白皙的皮膚裸·露,接近膝蓋的小腿上趴着一條淺淺的疤痕,她用指甲在那道早已被時間磨得平整光滑的疤上來回划動。
已經感覺不到痛楚,只有這道傷疤躺在這裡,時刻警告自己。
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要試圖接受。
叩叩叩——
敲門聲打斷洋子的思緒。
她伸手拿起化妝桌上貼着“魚生洋子”這個標籤的藍色保溫杯,正準備擰開杯蓋。
“洋子?我是社。”
“社、さん……?”
洋子一慌,剛擰開蓋子的保溫杯就這麼砸到地上去,幸好她事先將腳放到椅座上來,否則裡面滾燙的熱水,肯定要把自己燙傷。
“洋子?”社聽見休息室裡的動靜,忙喚她的名字。
“沒事,只是杯子掉了。”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
“真的沒事?”他還是不太放心。洋子給社的印象就是出了事還要一個人硬撐——絕不尋求救援。“需要我進去嗎?”
“不、不行!”
洋子聽得心頭一顫,幾秒之前強作出來的鎮定消失無蹤。
她忙扯着敞開的襯衣躲到換衣服的屏風後面去,只後悔自己怎麼那麼隨便,不過也並非全怪她自己。整個片場只有她一人被導演強制休假,哪裡想得到社幸一會出來找她。
說來,終究也是因爲不習慣經紀人的存在,又或者該說是……不習慣有個關心自己的人在身邊。
可她卻不想讓另一個人,代替這個正在習慣中的人。
“我馬上出去。”
洋子恢復冷靜,脫去白色襯衣,在掛鉤衣架上拿下黑色的打底衫迅速穿上,又套上一件褐色毛衣,將鮮紅色的圍巾在脖子上打了兩圈。
剛想拿下外套,又覺得深藍色的毛呢外套襯着褐色毛衣實在奇怪。
洋子想了想,今天氣溫回暖,不穿外套也不礙事。這便撤回手,迅速套上放在牆角的褐色中靴,將黑色皮包拿下來,掛在手肘上,急急忙忙地朝休息室大門蹦過去。忽然想起還有個毛線帽,又無奈地套好靴子,在地上踩了踩,這才小跑回去一把扯走那頂褐色毛線帽。
她飛快拉開門,這才發現自己忘記鎖上。
若是剛纔社先生沒有敲門直接推開……
“不好意思,久等了。”
洋子一開門,便看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社幸一,她的目光先是停留在他眼鏡上,接着便往下一落,直挺挺地瞪着被他纏在脖子上的灰色圍巾。
那個滿大街都在販賣的百搭款灰色圍巾很是眼熟,如果她沒認錯,那似乎是……自己的。
昨天他沒拿來還,她也沒去要。
只是沒想到他還會戴上。
社在洋子低頭的一瞬間便發現她目光的焦點,她的身高只到他前胸,而他佔據身高優勢,能夠在她的視線緊盯着他圍巾時看清她的表情,卻不被覺察。
“今天有些冷,我出門時又沒拿圍巾,剛好昨天沒還給你就……”
“沒事。”一聽見社的解釋,洋子便將腦袋埋得更低了些,她的腦海被空白佔領,沒有多餘的位置去思考『今天氣溫回暖』這種無聊的問題。
“戴着也好,要是感冒就糟糕了。”
洋子雙手交叉放在身後,食指相互糾纏。
並不純粹是害羞,她流露出的更多是愧疚。
我被導演強制休假。
我在最後一瞬露出恐懼,是因爲同我對手戲的演員,穿着學生制服。
這樣可笑的話,這樣可笑的理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洋子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對神奈川並不熟悉。”雖然父母搬到這裡,她卻極少來,更別說四處遊玩,“問這個做什麼?”
社晃了晃手裡的小冊子。
“找化妝師借來的,神奈川旅遊指南。”
洋子鼻子一酸,險些沒忍住眼淚。她忙低頭不讓社看見自己的表情,湊上前去看了看,用歡快的語調說道。
“我都沒去過,似乎都挺有趣的。”
不想讓她因這件事而內疚,所以一句不提。
洋子怎麼可能沒發現他的良苦用心。
即便發現了,也不想揭穿。
他也一定知道,她早已察覺。
“中華街怎麼樣?我從來沒去過。”
洋子戴上毛線帽,指了指那旅遊指南的某一頁。
排滿中華風味的照片十分賞心悅目,社低頭看看,倒也提起了興趣。
“橫濱嗎……也不算遠,明天之前可以回來。”
“需要那麼久嗎?”洋子扯扯衣角,有些猶豫。她不想用這僅有的一天時間去到處遊玩,只要能找個地方冷靜下來,好好放鬆,思考角色,那便足夠了。
如果可以,她還想盡快趕回來,完成自己的工作。
“今天導演的安排也只剩下按其他演員的三場戲,待他們完成,估計已經傍晚了吧。”
話中的意思似乎是,今天你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
又或許該理解成,今天已經沒你的事,好好去玩吧。
“我們……”洋子目光遊離,難以作出決定。“還是在附近轉轉吧。”
“這裡比較出名的,就只有大大小小的海灘吧。”
社一提到海灘這詞,洋子就露出嗆了一口芥末似的表情。
剛到神奈川的那天早上就因爲海報和拍戲把雙腳泡在海里好幾次,更有一幕是全身跌進海水裡。
浸入冬海的確是暖和養身,可鑽出大海後就不那麼好玩了。海風颳來颳去,又刺骨又滲人,只是幾分鐘就能讓人感覺寒氣凍到骨子裡去。
“……我已經不想看到大海了。”
她苦着張臉許久,才委婉地吐出這句話。
社見她這幅吃癟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來。
洋子覺得自己被取笑了,扭過頭,不去看他的笑顏。
他立刻換掉笑臉,輕咳了幾聲,一本正經地說了句抱歉。幾秒後卻深深地後悔,現在說了對不起不就承認自己是在取笑她嗎。
“我沒有笑你的意思。”
這麼一說更是此地無以三百兩了。
社因她迅速青掉的表情而慌了手腳,口不擇言。
“我知道。”
洋子這一句回得不冷不熱,搞得社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提了提挎包,踩着小皮靴噠噠噠地繞過他,徑直走向拍攝場地反方向的樓梯。社比她高,腳自然也長,沒幾步就追到她身旁。洋子躬了躬身,看清了臺階才走下樓梯,鮮紅的圍巾也跟着一晃一晃。
這是又生氣了嗎?
社無奈地嘆氣,卻看不見低頭後她的表情,無法做出判斷。
他遇過許多人,早就鍛煉出一雙能將人看個七八分的眼力,卻一直抓不到她的性子。
魚生洋子這個人把真實的自己埋得太深,深到皮膚裡,骨頭裡,而展示給他人看的全是極其完美的個性,乍看之下是些毫無缺陷的性格表現,而仔細回想,卻覺得這人極其怪異,簡直不像個人類,再認真分析就能發現,那根本是些多次修飾的設定。
一個沒有自我的人,該有多可怕。
社看她擡頭,青着一張臉,他笑了笑。
可能是自己想的太深了吧,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會高興,會氣憤。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正這麼想,洋子卻忽然停了下來,扭過頭似乎要對社說什麼,他也忙停下來,疑惑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認真聽着。而洋子張了幾次嘴,愣是沒說出一個字,一句話。
她所處的位置比他低得多,社從高處俯視,清清楚楚地看到洋子臉上的遲疑。
只見洋子把腦袋扭了回去,剛往下走了幾步,便又轉了過來。
看她躊躇不定,想說什麼又不說的模樣,社自己都快忍不住了。
“洋子?”
你是怎麼了。
剛想怎麼問的社莫名地想起昨天中午記者探班時,講完電話走回餐廳的自己,以及那個,露出一臉瞭然的不破尚。
不破尚肯定是發現了什麼。
可他爲什麼看了看洋子,又看了看他——便露出那樣的表情?他只是草草看了兩眼,便知道了一些事嗎?他發現的又是什麼?
“爲什麼社さん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
社一聽她這句話就知道壞了,方纔那一笑肯定被洋子誤會,還是她最討厭的——被當成小孩子。
他低頭看她,十分認真,肯定很生氣。
這要怎麼解釋……不,恐怕只會越描越黑。
“我的確才二十歲,正確的說是幾天之後二十歲。但已經不是能被視爲孩童的年齡了。”
“請不要將我看成小孩子,過分地照顧我,不信任我,並且,這樣取笑我。”
她分明是那麼嚴肅,可那一件又厚又大的毛衣,加上那頂俏皮的毛線帽,厚重的圍巾又藏起她的脖子,這幅打扮和嚴肅這個詞着實扯不上關係。
社觀察了她很久,結果卻是忍不住哈哈地笑起來。
洋子皺起眉頭,好不容易纔擠出這幾個詞,社卻用手背輕掩着嘴,笑聲從指縫間流出來,持續了十幾秒才停下來。
“並不是取笑。
只是難得看見洋子你露出苦惱的表情,覺得很可愛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陪媽媽看了《少年包青天》,看到釋小龍的時候略感慨,我所記得的他的作品幾乎都是以少年英雄的形象出現,角色定型真的十分恐怖……有點能理解天宮千織的遭遇了。
要睡覺的時候一直蟑螂羞澀的從書櫃上探頭,我差點沒嚇死,雖然媽媽進來打了可我還是睡不着……【蟑螂好可怕
接着去看了中華小當家,爲什麼小當家做的黃金炒飯會閃光我做的不會!
一定要做出會閃光的黃金炒飯!!!
不對偏題了……
我一直覺得社和敦賀蓮不一樣,首先他沒有蓮黑暗的過去,其次從漫畫裡慫恿(?)蓮攻略京子和很早就發現蓮各種情緒變化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很敏感並且會主動出擊的人。
另,掐指算算社現在也有三十了……處在一個【喜歡就要去追】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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