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窩在客廳沙發的一角,她靠進他胸前最合適舒服的位置,他雙手自然圈於腰間。
一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另一個無聲凝視。
不知何時,她習慣了使用繁體字。家中的便條,網絡的文字,無一不是。就像她不知何時習慣了他的懷抱,溫暖安心。
仍是那篇日誌,一張圖片中空蕩蕩的宮殿,暗紅磚牆藍色匾額鎦金大字。沒有配樂只一句——尊貴坤寧宮,級雀兒籠。
胤禛的手指託在她巧的下巴上轉向自己,無聲問詢,眉宇間擰出一道細細的紋路。
展笑意像是比他還愁,又多了幾分不屑,臉貼在透着體溫的領口處指尖撥動白色衣釦。“這麼大間房子一個女人,再尊貴又如何,還不是寂寥一生,連個名字都留不下。世人只知道那個皇帝姓甚名誰,知道他後宮佳麗三千,誰又會在乎他的女人想過什麼做過什麼。白紙黑字寫下的寥寥數筆,就是一輩子,誰會記得她。”
誰會記得她……
關於那段歷史,又有誰曾真正在意。
千百年來,汲汲營生的勞苦百姓又豈會真的在意王朝興衰,有飯吃有衣穿纔是頭大事。他們接觸不得紫禁城內的錦衣玉食,更無法體會王公貴胄的大宅門裡,是怎樣一番看似榮寵實則孤寂的生活。
皇宮內苑的女人們或許金貴,若是可以重新選擇她們可否願意守着一個有情郎生活在市井巷,強過那一方院,一座華美宮殿。
胤禛挑着她的下巴直看到眼底,薄脣抿了又抿終是沒有開口,手掌撐住她腦後的烏黑散發壓在胸口。
手機鈴聲霸道響起,打破沉默對視。
展笑意騰地坐直,手機已經塞到手裡。胤禛拿了筆記本放回茶几,攬住她的肩圈回胸前。
聽筒中清晰迴響着林若黎的聲音,大咧咧地笑想要過來住兩天,連是否方便都不問上一聲,只讓主人麻利兒地準備開門接客。
胤禛皺了眉看着低頭咬牙的腦袋,展笑意磨嘰了一會聲回了句不方便。
電話那頭像是炸開了鍋,連聲問着怎麼叫不方便,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嘻嘻地又笑起來,“你一姑娘我也是個女孩子,哪有什麼不方便的,不是在家裡藏了男人吧。救命恩人?身體早該好了怎麼還賴着不走,別是你終於開了竅準備大恩不言謝直接以身相許了吧?那我還真是不敢過去了。”
展笑意呸了一聲支支吾吾地紅了臉,聲音得不能再,“我……反正不行,你別來,來了我也不會開門的。我不習慣和人一起,我……裸睡。”
電話彼端噗的一聲笑,放肆得覆蓋男人悶笑。胤禛偏了臉握拳抵在脣角,展笑意驚覺地擡起頭,臉上的紅暈快速擴散到耳後脖子被領口掩住,白皙皮膚透出大片桃粉色澤,燈光下越發清晰。
白玉扳指隱在髮絲間隨着指腹輕緩抹過頸後,指尖撥動散發熱度的耳垂,遊移在領口邊緣。懷中人低頭埋進頸窩間,握住手機攥得更緊。
林若黎像是和她較上了勁,嬉笑着狂追猛趕,“放心,我和你一樣,咱倆誰也不吃虧,你等着我啊,一會就來了。免得笑意姑娘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嫂子來陪你了。”
“休想!”展笑意推着掌心下的胸膛跳到地上幾步跑出廳門鑽回自己屋裡,握着電話的手溼出了汗。
兩個丫頭你一言我一語的糾纏,一個樂得沒心沒肺另一個愁得快要哭出來。
“我哥不在,你來了也沒用。反正……反正你別來!我……寧可**於男人也絕不**於女人,還是你這樣的壞心丫頭。”聽到院子裡的響動,展笑意拉開窗簾縫隙就着星月光芒看見胤禛走出浴室,已換了身白色的睡衣。
枝葉輕沙沙的響,溼漉漉的短髮泛着水光被他掌中的白色毛巾撥動,晶瑩的水珠滴下來落在肩頭。
好不容易平穩的呼吸又亂了一拍,展笑意快速拉緊窗簾背靠着房門坐在地上,手護在胸口心撲通撲通的,狂跳。
將要掛斷聽見林若黎瞭解又懷疑的笑,“不是我看輕你啊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就你那顆跟沒熟透的青檸似的澀果,不怕酸掉那男人的牙麼。要不要我教教你?就算想……”
展笑意連呸幾聲把手機扔到牀上,抱着自己的手臂聽着外面的動靜。門開了又關,極輕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鬱悶地趴回膝頭。
林若黎的話言猶在耳,讓她不停回想和他之間的交往,似乎除了當初他曾過會等她長大要娶她再沒其它。他們每日生活在一起,好像誰也沒有過這算什麼,他也沒有與她更親近,就連大病初癒時的輕啄淺吻都不曾再有。
膩了?或是真像林若黎的那樣?
展笑意騰地站起來在房裡走來走去,在牀上趴了一會扔了枕頭又爬起來翻箱倒櫃地折騰。
胤禛坐在客廳聽見隔壁的細微聲響定神聽了一會,搖搖頭靠回沙發,黑暗中握着一隻酒杯湊近脣邊。
夜風微涼,吹動裙角和身後半溼的長髮,展笑意側耳貼在門上聽着屋裡的動靜,手攥住胸前領口忍不住瑟縮。
胤禛長身直立在廳門前看着黑暗中的身影輕咳一聲,嚇得站在他屋外的人蹭地轉過身背靠在門上。
“你……還沒睡……怎麼沒開燈呢。”展笑意尷尬地低下頭快步走向自己房間,經過胤禛身旁時被他擡手攔住。
胤禛掃量垂在她臉旁的頭髮以及那條被風吹動帖服在身上的白色吊帶短裙,好半晌才低聲問道:“有事?”看着她頭又快速搖了搖,拉着她轉身走回廳裡。
他像她跑走時那樣悠哉地斜靠在沙發上,執了酒杯湊在脣邊淺酌,忽而擡眼看向仍呆站一旁的人虛指開關,“開燈?”
展笑意猛地搖搖頭,攪着裙襬彆扭地湊上前一步更快地後退,被他一把攬在腰上跌進懷裡。熟悉的酒味和沐浴過後的清爽混合在一起,還有淡淡的檀香充斥在她鼻端。
撐着胸膛支起身體,展笑意的眼睛閃到他手中的透明酒杯,裡面的褐色汁液被月光照得晶亮呈現金黃色,隨着他的手輕輕晃動。
“怎麼想起喝酒,跑了一天不累麼?”
圓形的寬大領口低敞在他眼前,散落臉頰兩旁的髮絲晃啊晃讓內裡的起伏春光變得若隱若現。偶爾落下一滴溼涼於她手背,順着指縫洇進他胸前的薄軟衣料。
胤禛半眯着眼睛從鼻子裡嗯了一聲,酒杯向她湊了湊輕貼下脣,“你要喝麼?tequila……”
他的脣靠近她越越輕,氣息中帶着濃烈的酒香吹拂過她的耳畔臉頰,聲音低得近乎耳語,像是邀請更似盅惑,暗啞得彷彿比他手中的酒還要燻人欲醉。
展笑意的手指彎曲在他胸前安靜地看着酒杯抿了抿脣,舌尖抵在雙脣間觸到杯沿停住,在他指尖消失不見。捲翹的濃密睫毛低垂,眨動兩下已經變成了仰躺,被胤禛禁錮在柔軟沙發與身體間。
輕呼聲倏地止住,止於他落在頸項的薄脣,吻住喉間急促的驚喘。
帶着冰涼酒氣的舌旋着的圓來回舔吻,徘徊不去。雙脣柔軟地包住細緻鎖骨極輕地咬了一口才擡起頭,托住微仰的腦後讓她與他對視。月光透過門窗灑在房裡,幽深黑瞳中映着一雙迷濛不解的眼。
胤禛一口飲盡杯中酒,盯着她的眼睛緩緩低頭。辛辣的清涼由貼覆的雙脣絲絲流入展笑意口內,脣舌糾纏中熟悉的酒變出了不同的味道,獨屬於一個男人的味道,混合着她的,還有兩個人身體所散發出的同一種香氣。
仍是有些嗆口,純正未加修飾的濃烈失了鹹酸調配,似乎更易品出其中的回味甘甜。
展笑意陷在沙發軟墊和靠背的折角中,躺在胤禛身下。她的手緊緊抓住他的領口,被修長的手指握住纏於頸後。
扶在她腰側的手掌輕緩移動,停留在纖弱的肋骨,拇指指腹撫過輕薄的棉質衣裙輕輕按壓住裡面的嬌俏柔軟,摩挲起一陣輕顫。
薄脣未動,仍是抵在她脣上,氣息流轉間一句簡短問話極輕地響起,隱約的笑,明顯的隱忍壓抑。
“長大了?”
眨動的眼中瞬間清明,插在他發間的手指快速退回到兩人身體間,輕輕推抵。胤禛堅定地將她扣在身下不動不退,瞳眸驟縮成極亮的兩顆黑曜石,像是要把她吸附進去緊盯着她圓睜的雙眼。
展笑意移了視線看向他抿起的脣角,咬着脣沉默。時鐘的滴答聲像是心跳的節奏,似乎時間還要再慢一些。攥成拳的手緩緩鬆開又收緊抓皺他胸前的衣襟,猛地將同樣沉默等待的胤禛拉低。
纔剛貼上的脣隨着噝的一聲吸氣快速退開,展笑意捂着鼻子眼淚唰地流下臉頰。
胤禛擡手抹掉她眼角的淚,吻了吻委屈撅起的脣角,抱住不停捶打他肩膀的人從沙發上翻身坐起,徑直走出廳門邁向自己房間。
房門嘭的一聲拍在牆上又被胤禛用腳跟勾回去關上,陷入黑暗中的展笑意死死勾住他的脖子,湊近耳邊抖着脣聲地:“你……等我長大……”
抱在她光滑大腿上的手收得更緊,安撫地拍着她的手臂,方纔忍住的笑隨着回答溢出脣邊仍是認真,迴響在她耳畔,“我娶你。”
展笑意盯着他看了一會仍是黑暗,閉了眼睛枕在溫暖的頸窩間溼了睫毛。
“如果有一天你厭了或是發現我不好了,會不會不要我……要是那樣你就明白告訴我,我不會纏着你不放,也不要你的錢,你不娶我也沒關係,真的。只是,你不要……不要突然消失不見,我怕我再找不到你……”
“笑意。”胤禛僵立在牀邊抱緊臂彎中哽咽的人,止了她未完全出口的話。
他不知道當年他的不告而別讓年幼的她找了很久,他知道父母的相繼離世讓她恐懼被人拋棄。只是此時,面對如此依賴他甚至全然託付的她,他卻無法給出一個承諾。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她身邊,又會何時突然離開。
也許,可以在這個時代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看着她長大,專心地疼她寵她再沒有其他人。直到某一天她先消失不見,去到他的身邊。
也許,哪一天,突然夢醒!發現這一切不僅僅是個夢,而是真實的曾經,歷歷在目卻無法再守護那道的孤獨身影。
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或是另個她,卻無法預知其中的奧妙。在這個陌生的時代下一步該往哪兒走,又將走向哪裡,他全然不知。
此時此刻,他只知道,兩個她,同一個靈魂,在不同的時間分住在容貌相似的兩具身體裡,爲了他而存在。
不同的時代,他——終難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