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爲刀魂,卻不甘爲個體。——引
*
一望無際的荒原,除了凜冽的風聲外再無任何生命的氣息。天地交集的地方匯成一條水平線,火紅的日光照耀在大地上,將一切渲染成血色。
寒風中,十幾個身影紛紛閃現於大地上。這羣人是不普通的,至少從體型和儀表來看是這樣。有得瘦小如五六歲的孩提,卻輕而易舉地把玩着手中那把比自己還大的鐮刀,有得甚至連基本的人體形態都未保留。
他們是生來就被栽培的刀魂,不由死神自身靈魂爲原型築成,是獨立的個體。只是這樣特殊的存在只被允許存活一例。從來到這片荒原開始,就是無盡地廝殺。不過是弱肉強食,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只要往昔的同伴逐個從身邊消失殆盡,自己就能爬上巔峰。
廝殺的指令下達前,衆人站在原地閒聊。分明即將成爲勢不兩立的敵人,卻依舊談笑自如。白髮男子眯眼看着眼前的刀魂們,輕嘆一口氣。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旁坐在大石上沉默不語的黑髮女子,水魂愣了愣。隨後微笑——她果然來了。
女子面若冰霜,她安靜地坐在大石上凝神望着遠處的地平線。紅眸輕眨,寒風帶起她的黑髮飛揚在空中。她沒有伸手理一理那被風吹亂的頭髮,亦沒有將目光放在其他刀魂身上半秒。
血影。和他們一樣生爲刀魂,卻不曾與他們在一起接受訓練。在出發來到這裡前,水魂曾聽別人小聲議論過,這場廝殺不過是慶祝血影成爲特例的血祭。從小接受不同的訓練環境,接觸不同層次的敵人,她的強大是一定的。
水藍色的眼眸看着血影再度眨了眨,隨後脣角輕揚。
廝殺的號角正式想起,原先還有說有笑的刀魂忽然個個繃直了臉。頃刻間,那些吵雜的魂魄全部消失。
以不變應萬變,先找到最佳落腳點再慢慢探尋獵物。這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法。
冷風依舊呼嘯着,黑髮女子仍然坐在大石上一動不動。紅眸將視線從地平線上收了回來,她環顧四周。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血影使自己處於隨時戰鬥的狀態。
水魂看着女子微笑,聲音聽來乾淨舒心。“哦呀?你爲什麼不殺我?”
血影只看了他一眼不語。
“真糟糕,原來一年僅見面三次的同門師妹是一座冰山。”
目光放到了別處,血影不再將絲毫注意力放到水魂身上。她只是不習慣主動出擊,僅此而已。相反,一旦有人慾將手中的刀刃揮向她……
“啊——!”鮮紅色的血光閃過,隨即撕心裂肺的喊叫聲迴盪在天際久久沒有散去。黑色大鐮刀斷成兩截,一半狠狠刺進自己主人的心臟,另一半在空中拋出一條弧線後掉落在遠處的沼澤中。
方纔還在有說有笑的魂魄此刻卻永遠消失了。
水魂有點錯愕地看着眼前那個面無表情的女子。他以爲這個女孩之所以冷,是因爲她同他一樣厭惡戰鬥。以往每一次見她,她都是低着頭安靜地跟在師傅身後。彷彿是被迫着去做那些她不願做的事情一樣。或許,他一直那麼猜想,血影和自己一樣。百年來,他最大的興趣便是看血影穿堂而過。
可是她殺人的手法比他以往見過的都要來得兇殘。水魂眉心微皺,他道,“我們同爲刀魂,爲何苦苦自相殘殺。”
紅眸轉向水魂,血影將他從頭至尾打量了一番。“妨礙我活下去的存在都必須剷除。”
“僅此而已?”
“嗯。”
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回蕩在天際,水魂和血影同時看向聲音來源處。
待悽慘的喊叫聲完全散盡的時候,血影清冷的聲音夾雜着風聲傳入水魂的耳內,“我們悲哀,不因爲互相殘殺,而是自身的存活需要靠殺同伴來達成。但是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悲哀,因爲你連活下去的想法都沒有。”
日落西山,黑髮女子還是和白天一樣靜坐在大石上。
水魂在她說完那句但是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悲哀,因爲你連活下去的想法都沒有後就離開了她的身邊。血影不止一次地聽師傅說起過水魂,但是每次說得話都是一成不變的。
——水魂是最不可能在廝殺中存活的,就好像血影你一定會獲得最後勝利一樣。
*
千里寒風。漆黑的夜空中除了一輪彎月再無任何星光。
血影想起了師傅臨走前最後對她說的話。
若非逼不得已萬萬不要與火系斬魄刀交鋒,能避則避,能躲則躲。待三個火系刀魂都被殲滅後,就再無人可以與你匹敵。你是師傅傾心栽培的,然而對於火系這個死穴卻怎麼都無法填補完整。我之所以挑中你,因爲你戰鬥的信念最單純。活下去這個簡單的理由比任何事情都讓人來的強大。
紅眸因着月光顯得有些水靈,她看着遠處離她越來越近的火光微蹙眉。
女子一頭火紅色的捲髮,橙色的雙眸。她一邊把玩着掌心中的火團一邊衝血影媚笑。“我真想看看最受師傅寵愛的血影,究竟有多麼大的本事。”話音剛落,手中的火團倏地變大,將女子整個人都包圍在內。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血影不適地眯了眯眼。
“你不動手麼?”火勢持續增大,幾近燃盡半邊天。
血影看着女子,火光倒映在鮮紅的瞳仁內,如同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你先。”
“真是自命清高。獵殺吧,火獸。”直入雲端的大火忽然掉轉勢頭衝向了血影。紅光閃過,血影移至女子的身後站定腳步。“原來只是一個膽小鬼麼?”女子揮手,火獸再次衝向血影。
血影很清楚光影這種東西在火中如同虛設,她唯一能做得便是遠離。
又一閃身,不料火獸的速度比方纔更進一步。火爪將血影狠狠按於地上,女人肆意的笑聲在夜間顯得格外刺耳。她說,“血影也不過如此,只要殺了你,我就是本次角逐中最強的。接下去的,只需要慢慢去解決就可以了!”
紅光避開火獸直逼女子的咽喉,女人在驚慌間匆忙向左退了一步。
“這只是無謂的掙扎!火獸!侵蝕她!”
野獸在接到命令後提起腳掌,尖銳的爪子裡血影僅有十釐米的距離。紅光四射,可是一旦侵入大火內就會在下一秒煙消雲散。
她,只想要活下去而已。
冰冷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血影的臉頰上,水柱擋在她的身前緊緊纏繞着火獸。
寒冷的夜晚,唯有水中的映月特別清晰。
這是水魂第一次與同伴戰鬥。他在一旁矛盾掙扎了很久,他告訴自己,如果出手,死的就是火獸;如果不出手,死的就是血影。如果無論如何都必須死一個的話,他的出手不過是改變死者的身份。
伸手擦去嘴角的血絲,血影坐起身。“我不會道謝。”
“沒關係。”走到血影身邊坐下,水魂看着蒼穹眨了眨眼,“無論如何,你都鬥不過火系斬魄刀的吧。”
“不需要你操心。”
“呀類。”大手剛拍上血影的頭頂,紅光隨即閃過他的側臉。水魂只得收手,看着血影和月光一樣冰冷的臉龐,他笑得一臉燦爛,“我反覆思考了一個下午發現,我也想活下去。既然我們目標一致,爲何不合作呢?”
“不需要。”
“我替你抵擋兩外把火系斬魄刀,你解決其餘的。最後我們再決鬥,怎麼樣?”
“不需要。”
水魂依舊微笑,“那就那麼說定了。”他擡手,將清澈的水捧至血影眼皮底下,“清洗一下傷口吧。”
血影蹙眉站起身,再一次重複,“不需要。”
冰藍色的靈子一點一點滲入血影肩部的傷口,水魂垂眸,“傷患可沒有選擇的權利啊。”
“多事。”紅眸看着那隻爲自己包紮的大手,目光依舊冷淡。水魂的動作很輕很柔,待一切處理完畢後,他擡頭衝血影露齒一笑。他應聲,“其實我還是想不明白。服從死神之前我們要互相殘殺,服從死神之後我們亦要自相殘殺。分明是同伴,卻因爲死神間的戰鬥而犧牲。這樣無窮盡的戰鬥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不過……要徹底弄明白這件事,就必須活着不是麼?”
血影不置可否。
他的要活下去和她的要活下去。似乎理由並不相同。
白淨的手忽然出現在她的眼皮底下,“那以後這些日子,請多多指教。”
“我拒絕合作。”清冷的聲音飄入水魂的耳內,血影轉身離開了他的身邊。
*
這是進入廝殺後的第十天。
血影背靠石頭坐在地上。紅眸看着身前的白衣男子微微眯起,紅脣輕啓,她道,“不行,以你現在的身後絕對贏不了炎凰。”
男子站定腳步,笑着撓了撓後腦勺,“哎,果然還是太弱啊。”
“你不必非得和炎凰交手。”
“可是炎凰一定會避開另外的水系和冰雪系斬魄刀來找你,所以這場戰鬥註定會發生。”
血影雙脣緊抿,安靜了許久之後才緩緩說出兩個字,白癡。
“呀類,你有時間說風涼話,不如想辦法快點長進我的身手。”
“炎凰的目標是我,你打不過就快離開。”血影理了理掉落在頸項間的碎髮走到水魂跟前,“訓練身手不該是廝殺開始後應該做的事。”
水魂用力拍了拍血影的肩膀,笑容很陽光,“我們是同盟軍,怎麼可以棄同伴離去呢?對於炎凰,我就算拼盡全力也要拿下。因爲我要你活下去。”
四眸相對,血影輕眨了幾下眼睛,“你是不是說錯了一個字。”
“沒有啊,一個字都沒錯。”
血影擡手,紅光擦過水魂的耳廓飛向天際。“你再笑我就殺了你。”
於是水魂繃直了臉。
大漠連天,水花與紅光在空中交錯影疊。血影會控制好自己的力度,但是一看到水魂那陽光燦爛的笑容,血光就會毫不客氣地擊中他。她不認爲遊走在生死存亡邊緣的時候笑得那麼開心是一種積極向上的態度。
炎凰,如水魂之前所預料的那樣找上了血影。
那一天,其他剩餘的水系以及冰雪系刀魂都在一旁觀戰。能否除掉血影,除掉他們的心頭大患,唯一的希望只有她的天敵,火。
當火鳳凰煽動着炙熱的翅膀衝向血影的時候,化水的男子飛向鳳凰將其擁入懷中。火苗與水做着激烈的抗爭,不斷侵蝕。避開火光的追逐,血影以手刀擊向炎凰的後頸。
四下裡紅光紛飛,一道又一道的血光將其釘在了大地上。炎凰死的時候,水魂懷中的火鳳凰跟着一起消散了。觀戰的刀魂一看局勢不妙正欲逃開,卻始終快不過光。
*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青衣男子坐在最前端的椅子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兩個人,黑眸內的不悅沒有一點隱藏。
“所以,你們兩個在解決完其他刀魂之後就一起回來了?你們兩個難道不知道勝者只能有一個麼?”
血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語。水魂擡眸看着師傅亦不語。
“血影。快,殺了水魂。”
女子只是低着頭,仿若聽不到頭頂前方傳來的命令。
“血影,你就是這樣辜負我的期望的麼!”
“對不起。”突如其來的冰冷道歉讓青衣男子怔住。“如果定要死一個的話,那人是我。我早在廝殺的第一天夜晚就被火獸剿滅。”
男子斜睨了一眼水魂。
“師傅若是氣不過,殺了我便是。”水魂燦爛微笑。
食指輕拂過挺拔的鼻樑,男子忽然改變了主意。“永遠不會出現一把萬能的斬魄刀,但如果是在配合的情況下,似乎可以做到接近。”
血影與水魂互望了一眼,未明白男子的意思。
“你們可以同時活下來。”他走下臺階伸手扶起了血影,“但是作爲懲罰,若非你們二者皆與主人進行心靈上的溝通,彼此間永不得卐解。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轉首離開大殿,離開那個訓練自己百年的師傅,血影忽然有點茫然,對於選擇自己的主人這件事。
爽朗的笑聲在身後響起,水魂跟着走出了大殿。他追上血影的腳步。
“血影,你能不能不要找男性主人。”
“爲什麼?”
“我捨不得。”
“……”
“啊,血影。不如我們找一對愛人做主人吧?”
“爲什麼?”
“這樣我就可以永遠避免和你交鋒了。”
“……”
***
銀盤掛於漆黑的夜空中,冰冷的夜晚。
男子陽光的笑容,她再也看不到;男子燦爛的容顏,她再也觸摸不到。
窗前,血影顫抖着雙手握住那把斷裂的刀刃。眼眸微垂,晶瑩的淚花滑落臉頰,滴落指尖。她閉眼低喃,“水魂……”
待淚水在夜風中乾涸,紅眸內再次燃起不顧一切的怒火。她一手緊握手中的刀刃,另一手的指甲嵌進了窗臺的木框中。鮮血從掌心流出沿着刀刃的邊緣一路流下。血影緊皺眉頭望向夜空,她發狠的一字一句道:
“千·本·櫻,我要你血債血償。”